宁道奇盘坐于前,了空与之相对,周围各坐其余四僧。

沈元景将心神凝结在双目之中,对视过去,一下便从场中脱离,入到了宁道奇开辟的精神天地中。

天地如同初开,清升浊降,天上日隐月现,星斗漫空;地上山岳隆起,江河纵横。

须臾之间,艳阳高照,万物生发。俄而乌云弥漫,暴雨阵阵,顷刻又云销雨霁,彩虹西挂。

春花秋叶,夏雨冬雪,时节轮转,周而复始。

沈元景依旧处在原地,可景象大改,城池全无,江河不在。草地茵茵,树木郁郁,溪流蜿蜒,黄鹂婉转,此是人间至乐,令人陶然忘神。

“此小道尔。”他轻轻一笑,念一声:“长!”

便见他化身巨人,身形骤然高大起来,随手一抓,将脚边一座千丈高峰抓在手里拔出,用力朝着天空一甩,砸向太阳。

乌云复来,轰隆隆洒落阵阵雷霆,劈在山峦之上,将之击得粉碎,又起一道粗大的闪电,往他脸上而来。

巨人又喝一声“大”,身形更高了十倍,双手捉住乌云一扯,四散开来。

接着大日炎炎,散发出热灼之气,往他笼罩,如同炙烤肥羊。

他伸手一捞,那太阳往后一躲,天空更高了十倍。他再变大,天空也随之变高。纵然他捞得满手星辰,可依旧不能触及太阳分毫。

巨人摇摇头,笑道:“如此便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了么?”抬脚猛然往地上一跺,大地东南面顿时往下倾覆,河流之水汹涌而下。

“果然是天倾西北,地陷东南,纵一时之杰,也逃不过乾坤方圆之识。”沈元景立时明了,宁道奇受限于认知,依旧无法超脱古人对天地的描述。

他并不以此为破绽相攻,化身的巨人反其道而行之,更为用力的一脚踩在西北。宁道奇心神一震,正欲补救,却见大地已经四分五裂,海水倒灌,一片末日景象。

巨人索性弯腰,双手扣住一块大地,用力往上掀开。宁道奇并不清楚这大地之下的景象是个什么样子,如何能够自曝其短,只得拼命遮掩。

任凭他催动风雨雷电侵扰,亦或是水淹火烧,可对手都不为所动。对方境界虽只高出他一线,可便是榜上与榜下之别。

宁道奇眼皮开始剧烈抖动,了空忙朝着他双眼看去,也投身天地内,随即四僧人各念本家经文,融入这方天地之中。

东西南北各现出一梵地样貌之佛,齐齐点头微笑,又一变为撑天金柱,立于四方,天地顿时稳固下来。

巨人丢下手里的一小个土块,笑道:“原来如此,这四人便能让四维稳固,确实与我有一拼之力。”

他双脚一点,猛然往天空冲去。那天空也在后退,可他一边冲,一边飞快的长大,让太阳也躲闪不及,越来越大。

一声佛号响彻此方世界,一尊金佛从大日里面钻出来,仔细看来,竟然是了空本来模样,随身一晃,化作三足金乌,往下抓来。

那红日也化作一道流光,钻入金乌体内,于是它三爪愈发的凌厉,带着天地的压迫,和沈元景的拳头撞到一起。

轰的一声,乾坤动**,却又在四根金柱的支撑下,平稳下来。

巨人从天空掉落下来,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佛门重精神,这五个和尚到了此间,果然还要厉害三分,真是令人苦恼。

四柱与天地融为一体,难以摧折;若是继续与头顶大日争斗,似乎一时半会也分不出高下。让我想想,要如何行事才好。”

那金乌见他不攻,也只在天空盘旋。良久它势头蓄够,鸣叫一声,俯冲而来,石破天惊。

了空将一身所学,尽数注入到这一击里头。宁道奇本身之念全在创造天地,心死而神活,亦将精神和合于此,任由支配。

是以金乌攻击虽烈,却又无声无息,沿途所致,一片空虚,极致收敛,在单纯的明亮和灼热之火中,生出更为霸道三分的焚烧虚空之力。

这一击是真真正正的生死之战,无有退回的余地。心灵之争只在须臾,纵然沈元景想要脱身出此世界,也来不及。

倘若宁道奇胜了,便能将他关在牢笼,得以圆满天地,晋升而去。而他只能枯坐此方,停滞不前,直到对方进入虚空,重开世界,或才有一线超脱的机会。

这是沈元景首次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他非但不沮丧,反倒升起无穷的斗志,亦有无穷的信心。所化巨人仰天长啸,并指作剑,猛然划过天地。

一剑之下,地水火风涌动,化作无边混沌,正和金乌撞到一起,那火连混沌也烧作虚空,明灭不定,亦无常势。

巨人也不理会,反倒搅动风云,将周边一切打碎,任由那虚无之火,将所有事物都烧成空寂。

宁道奇闷哼一声,了空亦是脸色大变,两人所化金乌冲天而起,目光游移不定的看着巨人,但见他并不停歇,朗声道:“知一切法,皆悉寂灭。空是寂灭,有也是寂灭。”

他一锤胸口,身躯猛然散去,无形无相,带给世间万物自行泯灭的力量。金乌怪叫一声,抖落出一个太阳,瞬间炸裂成万千火团,坠落人间,将山河大地化作一片火海。

一点黑影浸染月中,急速扩大,整个月亮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下,完全找不到踪迹。星星成片坠落,化作雨点,撞击而下,山崩地裂。

整片天地落入一片漆黑,金乌奋力发出光芒,也无济于事,透不出周身三尺之外。即便是合了空之力,四个撑天金柱也再压制不住天地崩坏。

东南西北的天空同时砸落,俄而中央之天也重重压来,金乌奋力背负,却也越来越低,终于天地和一,清浊不分,一切重归永恒宁静。

四大圣僧和了空停止了念经,双目齐齐黯淡下来。这一场战斗本就是豪赌,奢望借助宁道奇与沈元景的争斗,窥见更高境界。

倘若宁道奇胜出,他们也能随之水涨船高,有望进军破碎的无上境界;可一旦败北,所受反噬,也让他们前路断绝,再无提升可能。

宁道奇噗的吐出一口血来,苦笑道:“纵然我集合了五大明王之力,弥补心灵漏洞,仍旧叫沈兄胜过了去,这破碎之秘,果然与我无缘么?”

他已近百岁,纵然还能多活三十年用以恢复,可要找下一个这样契合的对手,越过卡住的一线,也不能够。

沈元景赢下此战,双目里头透出精光,整个人更加飘然出尘,似乎只要往前踏出一步,就能飞升而去。

可就是这一步之隔,便如天涯之远,将他挡在了虚空的门外,拼尽全力也过不去。

他也不恼,反而平静的说道:“宁兄三次助我,我便不杀武僧,给你一点念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