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凛不喜欢入睡。

因为他总是被迫回想一些事情, 恶心的,痛恨的,阴暗的。

那是七岁那年, 被孙薇一脚踹下三月的冰冷泥潭,他大病初愈之后。

“小野种,私生子,你就在这待着吧,没人会来救你的!”尖锐刺耳的嘲笑声,眼前一口枯了的井,四五个小男孩正把另一个男孩往里面推,恶意的笑容伴随着几个人兴奋的瞳孔,烈火般的夕阳把影子不断拉长,纷纷伸着手臂制住不断挣扎的男孩,如同一只只前来索命的恶鬼。

终于,他们把他一脚踢跪下去。

那孩子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男孩们见状,口里发出兴奋无比的吼叫, 然后他们七手八脚地把人拽到井口,再往里重重一推。

男孩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下落, 一头跌进无尽的黑暗。

他呼喊着“救救我”, 两只手在湿滑的井壁上奋力抓挠,耗尽体力, 最后再无助地滑落下去。

身体好痛。

喉咙也好痛。

拼命嘶喊着救救我,却被扔下来的一块石子狠狠打中眼睛。

兜头一桶水浇下来,透心冰冷。

捂着眼缩成一团, 浑身发冷, 发丝黏着水珠, 一滴滴往下掉。

身旁是枯败的稻草,阴冷发臭的井底泛着呕人的味道,还有吐着信子缓慢缠绕上手臂的一条黑蛇。

黑蛇忽然张开大口,猛地朝他咬来。

祁凛在噩梦中猛地惊醒,冷汗从额头潸潸落下,一双丹凤眼不断颤抖着,望上看,入目是一片冰冷灰败的天花板。

窗外蝉鸣不止。

窗帘被风吹的微动。

他沉沉呼吸几下,扭头看向闹钟,时间显示是凌晨一点。

捂住额头,撩起被汗濡湿的额发,少年吐出一口气。

草,睡不着了。

每次都是这样。

他暗骂一声,索性起身下床,到饭厅拿起水壶倒水,仰头灌下一大杯凉白开,然后走到客厅里打起游戏。

祁凛没有开灯,挂壁上那张巨大金属屏游戏页面里泛着太过明亮的白光,枪击音效充斥着整个空****的客厅。

按下,杀敌,一击,敌人倒地成盒。

拾物资,收集,开车,揍人。

马格南一枪解决一个扑上来的怪。

大怪怒吼倒地,绿色的血溅在屏幕上,很快消失,然后显示一个“perfect”。

他面无表情,继续打下一关。

电子显示屏的光晕映照着祁凛苍白.精致的脸,在他身后落下一道长长的影,他眉眼岿然不动,操纵着手里的摇杆和按键。

他在无所谓地消耗着自己的青春。

反正也停课了。

死亡,跳跃,补血条,gamestart。

揉了一下眼睛,不知疲倦。

他饿了,走到餐桌冲了碗泡面大口吃着,脚下的垃圾桶里塞着成堆的外卖盒。

——要是生活也和游戏一样就好了。

不至于每天都烦到要死。

他一直这么打游戏到天亮,然后扔下摇杆,歪头睡死在客厅的地毯上。

……好累。指节动了动,少年低低地沉吟着。

“……”空****的室内没有什么回音,水龙头不断滴落水珠,四周静的可怕。

他早已习惯了。

所以明天也依旧是这样。

永远没有尽头。

//

豆瓣,artistic艺术交流论坛。

某娱乐八卦模块。

“之前有个瓜,龙卧苑油画部首席画者友枝为一个少女画手发过声,大家还记得这事吗?”

“早知道啊,陈年老瓜了吗这不是,不是说郑虞在一年前涉嫌wx骚扰sun画展的一个参赛选手还捂嘴?然后友枝画了《毒花》来讽刺他。”

“对对对! 《毒花》,我记得这幅画的意境真的超级绝,构图也贼棒,可惜因为这个事没有得奖。”

“对,我也记得这事,那女画手在友枝给她发声后立刻滑跪否认,说一切都是误会,最后导致友枝被郑虞的粉丝追着骂了好久,不得不说,郑的粉丝真的太恐怖了。”

“卧槽,那个女画手叫什么啊?”

“阮雾啊,说真的,我觉得她简直就是白莲花一个,友枝真是瞎了眼了,明明在帮她最后还被她给背刺,被骂得好惨。”

“阮雾?就那个之前一直蹭友枝热度的小白花?我记得她画的不太行……”

“我听帝都三中的人说友枝转学了,看来她本人被这事波及的够大的。”

“啊?不是说她弟弟毁了她的画才动手的吗?听说差点被学校处分,或许都有关系吧。”

“我看你们也别在这共情友枝了,谁让她自己识人不清的,成天高高在上的,还装圣母给人出头,这下翻车了吧。”

“就是,她就是活该嘻嘻。”

“活该+1。”

“大家再骂多点,我爱听。”

“??楼上的没事吧?幸灾乐祸?girls help girls,友枝没有任何错,真要说也是阮雾这人不行吧?”

“srds,所以郑虞到底w没wx过?”

“不好说。”

“不懂就问,wx到底是啥啊???”

“回楼上,猥.亵,懂了吗?”

讨论时间停留在半夜十二点。

匿名用户们回帖狂灌一百楼。

中途某家粉丝大批量冲进论坛,肆意辱骂了几千多条,混乱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凌晨,导致帖子被管理员删除。

躁动的一夜很快过去。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

早晨五点四十,闹铃声过后,友枝缓缓醒来。

她伸了懒腰,在**沉了几分钟,之后下床刷牙洗脸换衣,绑起一个紫色发带的高马尾,再弯腰套上黑色长腿袜。

友娜还在睡觉,走进厨房,冰箱里有昨天母亲做好的三明治,保温盒里有被提前煮好的鸡蛋。

友枝把三明治拿出来扔进微波炉,再热上一杯谷物牛奶。

今天周四,她是值日生,所以要提早去教室搞卫生。

天空很明朗,白云很蓝,友枝翻着手里的单词卡,心里背着今天要默写的单词。

收起卡片,友枝的脚步轻快,制服裙摆划出漂亮的弧度。

她没有选择再看artistic软件的评论区,所以现在心情还不错。

人人都有一张嘴,有些人说出来的话却不尽如人意,对于之前那些污七八糟的事,被陷害被扣帽子,友枝自认清者自清,澄清一次后,不必再多费口舌。

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友枝走进教室的时候,发现那少年正趴在桌上睡觉。

狭长眼睑下呈着乌青,睫毛微动,祁凛看样子睡得并不安稳,他呼吸时快时慢,肩膀也缓慢而不规律地起伏着。

就就这么困啊……

而且看起来很疲累。

他每天晚上到底都在干什么?

她轻手轻脚走到位子上放下书包,一面低头观察他。

赫然发现一只小蜻蜓正停在他额发上,过了一会,又飞到少年的手臂上。

他应该是之前在花丛旁边走过,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蜻蜓停在上面,鼓震翅膀发出轻响,友枝看了看,忍不住伸出手想把它摘下来。

指节凑近,却又有些迟疑,想收回来时少年忽然抬起头,漂亮的丹凤眼里映出她错愕的双眼。

“你一直醒着?”她尴尬轻咳一声。

他抓住蜻蜓翅膀,好整以暇地靠在桌面,淡淡地说:“刚醒。”

祁凛的神色松散,说完垂着眼帘,目光有些倦怠。

她看出来他心情不好,耸了耸肩,也不再跟他说话。

友枝转身去门口,拿扫帚扫地。

他直起身子,随意拨弄着蜻蜓翅膀,友枝拿着扫帚俯身,从最后一排开始清扫。

扫完一排,来到自己这边的桌椅旁,再次俯身。

察觉到对方饶有趣味的视线,她眨了眨眼,并没有在意。

“问你个问题。”祁凛忽然开口。

“?”她抬头。

少年说:

“没有希望的人,能被拯救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没头没脑地这么问。

说完自己都觉得奇怪,于是祁凛轻轻啧了一声。

迟疑一会,却又缓慢地补充:“就是,如果有个人,一直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而且别人也不喜欢他,他自己也这么认为,那像这样的人,还有救吗?”说完祁凛抬起眸子,看向友枝。

会给什么样的回答呢。

是千篇一律的鸡汤,还是翻来覆去、老样子的、已经听了上百遍的无用废话。

或者是否定?

“……”友枝沉默了几秒,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么中二又感性的问题。

想了想,她还是遵循本心地回答:“只要他想,就有啊。”

然后她顿了顿。

“更多的还是看自己的意愿,这个人是想继续过浑浑噩噩的日子,还是想变得不一样,并为此做出改变。”

“总之,事在人为。”少女很认真地说。

像羽毛一样轻盈的声音落下,明明是很简短的四个字,却让他的心脏蓦然顿了一瞬。

少年愣了愣,沉默半晌,他撑着下巴垂下眼睑,“是吗。”

事在人为。

那他这样的人。

也能吗。

之后两人没有再说话。

女孩转过身继续忙碌。

黑板擦刷刷地响着,是摩擦的声音。

祁凛漫不经心地看去。

友枝很卖力地擦着厚重的板书。

她干的蛮认真,结果被溅起的粉笔末呛得低头咳嗽一声,摇摇头,洒落头发的粉笔灰。

……啧,笨手笨脚的。

祁凛见状,动了动眼睫,随后他站起身。

把手里扑棱的蜻蜓随手放了,伸了个懒腰,随后他缓步走到讲台面前,先是看了一眼女孩的背影,视线下落,预备拿起水盆里的那块抹布。

门外忽然传来嬉闹声,有其他女生说说笑笑地陆续走进教室,有人跟她打起招呼。

“友枝?真抱歉我来晚了,我现在就过来帮忙!”

女孩笑了笑:“好。”

接着有人好奇地朝他看了过来。

祁凛闭了闭眼,兀自走回座位,拿起书包搭在肩膀上,插兜走出教室。

他揉了揉眉心,随后仰起头,看向走廊窗外正冉冉升起的太阳,漆黑的瞳孔眯了眯。

又是晴天。

他揉了揉脖颈,走下楼。

——通宵后每一个普通到令人厌烦的早晨,他还是头一次,变得像今天这么清醒。

作者有话说:

心疼凛崽三十秒呜呜。

别怕,以后枝枝来救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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