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这是?”江一龙箩筐一扔,连忙问。
江大龙、江甲龙面色阴沉,一看就是出了大事。
“妈的,被人抢到头上来了!”江甲龙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要不是大哥硬要我等你们回来回来,老子早就拎着菜刀,到他屋里跟他讲下道理看看!”
“哎呀老二,你先消消气嘛!”
大嫂刘贵美赶紧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早上江一龙和谢翠娥出门以后,上回来闹着要做工的几个村民就带着人又来了。他们一进门就去抢腊鱼,说是肖队长说好的,腊鱼熏好后他们可以拿去卖。刘贵美说批发可以,给他们批发价,那些人根本就不想给钱。郝爱妹又让他们留下字据,好对账,他们又说不识字。几个人东钻西窜,抱起一条条腊鱼就走,刘贵美和郝爱妹拦着这个,拦不住那个。那些人根本不理她们。
刘贵美和郝爱妹急得没办法,喊刘姐去请肖队长来。刘姐拖拖拉拉不敢动,还是张姐从后门溜了出去。可是没想到,肖队长不在家,听说是去县里开会去了。
刘贵美和郝爱妹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抢走了腊鱼,又气又怒,急得团团转。一直到傍晚江大龙、江甲龙前来送鱼,她们才终于找到了主心骨。江甲龙一听有人抢鱼,操起杀鱼刀就要去找那些人算账。江一龙虽然也气,但比甲龙冷静些,现在他们在岸上人家的地盘,不比在水上,他想等江一龙回来,商量商量到底该怎么办。
“还商量个卵啊!”江一龙抽起箩筐上的扁担,恶狠狠地说,“上回我就看他们不顺眼了,真当老子软柿子,好欺负啊?!”
江大龙一手抓住了他的扁担头,“一龙,你想清楚,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啦!”
“大哥,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细了?别个都在你头上拉屎了,你还忍啊?地头蛇怎么滴?老子一刀让他变死蛇!有本事到洞庭湖来抓我噻!”江甲龙气愤不过。
“你倒是竹竿子一撑,跑得聊聊撇撇。一龙和弟妹咧?新开的厂子还要不要?”江大龙不愧是老大,想事情沉稳得多。
“那你们讲怎么搞嘛?”
江大龙望向谢翠娥。谢翠娥嫁入江家后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这是一个聪明、利霸、见多识广的妹子,说实在的,要论动脑壳,他们三兄弟加起来还未必抵得上谢翠娥一个。
“都望着我做什么?未必我就有办法呀?”谢翠娥笑了笑,思索片刻,“大嫂、二嫂,你们还认得今天来抢鱼的那几个人不?”
“认得,认得。”
“好,那我们就去把鱼要回来!”
寒冷的冬夜中,江大龙举着火把,江甲龙腰间撇着菜刀,江一龙挑着箩筐,刘贵美和郝爱妹一人抽了根手臂粗的木柴,谢翠娥抱着记账本,一行六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村子里去了。
“做么子?做么子?”头一户开门的是个老头子。一见江家兄弟的架势就有些慌张。
谢翠娥出来搭话,“今天上午黄家婶子在我那渔业厂拿了二十条腊鱼,忘记结账了,我们来结下账。”
“什么腊鱼啊?哪个拿你的鱼了?走走走,我们没拿!”黄老头子摆着手就要关门。
“你不认得刀认得!”
江甲龙一把菜刀剁在门边上,吓得黄老头子一个哆嗦。
“你们什么意思啊?来打抢哦?我跟你们讲,我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怕你们吓?”
黄老头子吵吵嚷嚷,他家里人早就出门来看。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扒开老头子,一拳就朝江甲龙面门打来,“一群‘水叫花’,算个什么卵东西,还敢动刀!”
“妈的!”江大龙举起火把就朝那个男人面门烧去,吓得他连连后退。
“阿耶,杀人了,杀人了哦!”婆婆子尖声大叫。
刘贵美一眼就认出正是上午到渔业厂抢腊鱼的那个老婆子。
“叫,你再叫,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妈妈的,抢到我头上来了!真当我们好欺负哦!不怕死的就来试试看,老子杀一个够本,杀一双有赚!反正我光脚的不怕你们穿鞋的。大不了老子竹竿子一撑,不在你们东湖村混!但是你们一屋人就小心呐,只要我江甲龙还有条烂命在,我总有一天要你们一家老小见阎王!”
江甲龙面色漆黑,双目圆瞪,一身横肉气势汹汹,一把菜刀寒光闪闪,真是凶过钟馗,猛过张飞。
对面的中年男人黄海泉还不服气,要和江甲龙一较高下,被黄老头子拦住了。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们欺负老实人可以,遇到这种不怕死的也只有退让的份。
“老婆子,把鱼还给他们。”
老婆子撇了撇嘴,叫道:“我没拿你们的鱼,你莫冤枉人!”
“拿了,就是你!”刘贵美气冲冲地喊道。
“还给他!”黄海泉不耐烦地凶了一句,“你要什么鱼没得咯,稀罕他屋的臭鱼啊?”
老婆子从房里拎出了几条腊鱼,摔在了门外,“来,你的鱼,拿起克咯,么子狗屎东西,放我屋里我还怕臭咧!”
刘贵美蹲下就要去捡,谢翠娥扯住了她。冲老婆子说:“首先,我的鱼干干净净,你扔到地上搞邋遢了,我不得要。第二个,你从我厂子里拿了二十条鱼,要么就给钱,要么就给货。”
老婆子顿时炸了,“哪个拿二十条咯?你来打抢啊?!”
郝爱妹怒道:“到底是哪个打抢咯?真的是贼喊捉贼!”
“反正我没得,就这几条,你要就要,不要拉倒!”
“你确定?”江一龙手里的扁担猛地往地上一戳!
黄海泉咬着后槽牙说:“兄弟,你们莫太欺负人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们以后总还要在东湖村混,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
“东湖村有你们这种偷蒙拐骗的杂碎,哪个外地人敢来?亏肖队长还讲起大家多好,真的是丢人家肖队长的脸咧!”
黄老头子一家人听了这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那你是要怎么搞咯?”
“还钱!8块钱一条,20条就是160!”
“哪有这么贵?刘家的讲你们批发价是6块5!”
“那是批发呐,你们是批不咯?你们是抢!”
“反正我没得钱,大不了你杀了我噻!”
江一龙恶狠狠地一笑,“我们杀你做么子咯?我要杀就杀你屋的崽,杀你屋的孙!你不给钱是吧?等着咯,我看你屋里有钱赚,有命花没咯!我们连家船上的渔民一条心,带刀带枪的水匪我们都敢杀,你们几个,算条卵咯!”
“死婆婆子!”黄老头子伸手就给了老婆子一个耳光,“把钱给他们!”
江家兄弟的狠辣让这屋人从心底升腾起一阵阵寒意。他们怕了。这群人无根无户,真要拼起命来,阎王也退让三分。再者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他们的家就在这里,如果江家真要找他们下个黑手,他们防不胜防。他们自己一把老骨头丢了命不要紧,但不能为了几条腊鱼害了子孙。
整整160块钱,老婆子给的心不甘情不愿。这不是笔小数目,以他们这种家庭来说,至少要存小半年。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要不是实在太穷,他们也不会做出到厂子里抢鱼的事。
谢翠娥接过钱,仔仔细细数了数,又给老婆子退回了20,“婶子,你们也莫怪我们拼命。我们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一家子几十年存的几块钱都投在厂子里,要是厂子被人抢了、垮了,那我们一家老小也没得命了。大家都不容易。这次我们还是按6块五一条的批发价给你们算,但是,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
“不会了,不会了,你放心。”老婆子惊喜地接过钱,立马保证,“我这回也是听了别个的话。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谢翠娥笑了笑,“怂恿别个做坏事,真的是不安好心。实话跟你说,我们这回丢了136条腊鱼。进了厂子的有7个人,我也不晓得哪个拿了好多,只能往每个人身上摊。婶子要是晓得哪个拿了几条,等我们数对出来了,多收你的这几块我到时候再退给你。”
老婆子一听这话,连忙说:“我晓得几个,李家屋里的19条,唐妹子17,王老头子22,哑巴14,其他的我就不晓得了。”
谢翠娥将这些名字和数量都记在本子上,“多谢婶子,以后赶场还是欢迎你到我们厂子来进鱼,不过讲好了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俗话说得好,‘和气生财’,像肖队长讲的一样,大家和和气气的,还怕日子过不好啊?我们也是讲道理的人,今天实在是被逼得很了。”
谢翠娥深谙“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道理,与江家兄弟一番配合下来,这家人至少明面上是服服帖帖。
离开黄家,江家一行人准备趁热打铁,往旁边的李家去。谁知走到半路就见一个中年妇女挽着个篮子朝他们走来。
“渔业厂的吧?我今天上午在你们厂里批发了19条腊鱼,我看你们记账的这个媳妇没在,就没把钱。喏,上午赶场卖了11条,还剩8条,我来结个账。”
李家媳妇嘴皮子利索,不说抢,只说没看到结账的人。
江家人也不戳穿她,收了她退回来的鱼,卖了的11条也按照6块五一条结了账。这一家就此揭过。
有了第一家就有第二家,许是江家兄弟的凶悍名声传了出去,接下来的几家没费多少功夫就收了鱼,结了账。
“还剩最后一家。”
哑巴家住在村尾的一间破土砖房子里。
他们也不晓得哑巴叫什么名字,只晓得他是个聋哑人。不会讲,听不见,更不会写,根本无法沟通。
“要不算了吧。”郝爱妹是个善良的,有些于心不忍。
“不行!”江甲龙拒绝了,“不去找他,他只会认为咱们是软柿子,怕他。”
“他一个孤寡老人,也没钱赔啊!”刘贵美说。
“你们在这等着,我和甲龙、一龙去会会他。”江大龙说。
“汪汪汪~汪!!”
三兄弟还没靠近哑巴的房子,就被一阵犬吠惊住。
“哎呀,听这声音,他们家的狗可不小啊!”
三人都怕狗,尤其江甲龙最怕:“那咱们还去不去?”
“那必须去啊!”
三人彼此壮胆,咋咋呼呼地喊着往里走,“主人呢!快把狗牵住,有客来了!”
……
刘贵美带着两个弟妹守着两个箩筐窝在一团取暖。冬日的夜风吹在身上冰凉。方才为了拿回上午被抢的腊鱼,一个个气势汹汹,情绪高涨,倒不觉得冷。现在冷静下来,只觉得身上出的那层薄汗冷得像屋顶的薄霜。
“翠娥,你真是好样的!”郝爱妹赞道。“既会写字,又会谈生意,那几个闹事的女人你也说得他们心服口服,真的是厉害呢!”
“可不是,比我们强远了。不像我们只会做些呆事。”刘贵美跟着夸赞,但心里有一些些的不是滋味。她是大嫂,江大龙又从外面给江家带来了“迷魂阵”的新技术,他们两口子对江家做的贡献肯定是最大的。原先,她与二弟妹郝爱妹虽然关系和睦,妯娌友爱,但隐隐觉得高她一头。现在谢翠娥却不一样,她带着搞渔业厂,又是谈生意,又是算账,出尽了风头。
谢翠娥揉了揉酸痛的小腿肚,笑道:“大嫂二嫂就别打趣我了。我除了会动下嘴皮子,别的也帮不上忙。渔业厂还要靠你们两个撑起来呢!今天到岳阳县转了一天,就谈成两家,这两家后续怎么样还不好说,卖得好就好,要是销量差,估计以后也不得进货。”
“唉……我也没想到生意这么难做。”这才刚开始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后的日子还不晓得好不好过。他们当初还是把开厂子想得太简单了。
刘贵美望着远处如豆的灯火,有些怀疑自己当初同意开渔业厂是对是错。
“万事开头难嘛!”郝爱妹倒是很有信心。“爷老倌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也莫灰心,总会一天好过一天的。”
“是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怕什么咯?!”谢翠娥笑道。
三人说笑间,江家三兄弟回来了。
江大龙手里拎着几条腊鱼,江一龙怀里抱着一条小狗崽。
这是怎么回事?
江大龙笑着说:“哑巴大叔确实是个哑巴,他什么也讲不清,反正看我们过来,也猜到是什么意思,他就自己把剩下的鱼泉拿给我们了。他一个人住,孤苦伶仃,就一条狗陪着,也挺可怜的。我给他留了两条鱼吃,剩下的就提回来了。”
“这狗呢?”谢翠娥摸着毛茸茸的狗头,爱不释手。
“哑巴大叔可能是出于感激吧?刚好他家的狗下了一窝崽,他就给我们抱来一条,硬要塞给我们。哎呀,他们家的狗养得可大了,毛色灰黑,比一般的土狗大一号,跟狼似的,看着就袭人!咱们要是把这狗崽子养大,以后就没人敢来闹事了!”
“真好!”
忙活到半夜,今天的损失终于全部挽回。江一龙劝大哥二哥他们在渔业厂歇一夜,二人怕爷娘担心,尤其怕爷老倌又念他们。
说什么都不肯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