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还在过。
初一崽,初二郎。
正月初二,姐夫带着江荔枝回来团年。
三姐江荔枝挺着大肚子,让二老打心底开心得不得了。
周秀珍激动的说:“现在是三喜临门,就差一龙伢子找个老婆,那就是大四喜了!”
江一龙看到三姐回来,自然是高兴的。
但是想起自己的事,又没有那么高兴了。
江一龙的心事就像春江水暖,只有鸭先知。
正月初三,是新年的开船之日。
湖区人称开船叫“开头”。
开船时必须燃放鞭炮,敬奉水神,起锚向上移动,预祈生活向上,日子越过越红火。正月十一日为“船爷爷”的生日。以红绸系船头,奏鼓乐敬神,全船休息一天,不动工具,以示一年平安顺。
上船不能走船头,要搭跳板从船腰上船。特别禁忌妇女从船头走过,更不能坐在船头,如果走了、坐了,要请师公敬菩萨“退煞”。
江一龙的迷魂阵插下去,三兄弟每日都收获颇丰。
这一头,从秀英进城之后,她就没回来。
杨主任只能在大队上请了个女的回来帮忙熏鱼给她开工资,忙不过来的时候,周秀珍也来帮忙。
另一头,江一龙三兄弟每天去河集卖鱼,天天都是鲜鱼满仓。
早就引起了洞庭湖上七十二连家船的其他渔民们的注意。
还未出元宵,江又信的船上就来了一波拜晚年的人。
郝九来、鲁跛子、铁秤砣三个年纪大的拎着几瓶烧酒,难得的咯吱窝夹着两条整烟乐呵呵地给江又信和周秀珍“拜个晚年”。
身后跟着的王顺子、于黑皮和郝大麻子几个笑嘻嘻地道了声“恭喜发财”,就拎着些零碎家伙钻进了江大龙的船。
周秀珍忙不迭地倒水泡茶。
“哟,来就来咯,还带什么家伙咯。”
江又信额头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一些。
这几个老伙计和江家多有往来,在七十二连家船上,算得上是关系比较近的朋友。
几人也不拐弯抹角。
郝九来喝了口茶,首先开了口。
“老哥,我们几个今天来,除了给你和嫂子拜年,也是有事相求。”
郝九来一句话咳三咳。
自从几年前家里被水匪洗劫一空,他也被水匪按在湖里结结实实呛了几口水之后,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江又信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背。
“都是几个老伙计,什么求不求的,有事慢慢讲。”
铁秤砣拍着胸脯,“郝哥不好意思讲,我来开口。听说大龙从外地回来,学了新技术,一天捕的鱼当得我们八九上十天的。讲实话,我们也是眼红。就是不好意思开口讨教。今天借着过年的喜庆,来讨个嫌,还望江老哥莫怪。”
铁秤砣话没说清,但是江又信却听明白了。
他们这是冲着“迷魂阵”来的。
“迷魂阵”虽然在洞庭湖算是一门新捕鱼技术,但要是到外地问,或者偷偷摸摸、认认真真地研究一下大龙下的网子,未必不能发现其中的名堂。
难得老哥几个大大方方地当着他的面来请教,这是把他当朋友,给他面子。
“迷魂阵”的技术迟早会被人发现,会流传开来,江家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做那种小气的事。
“要是有难处,我们出点拜师费也是应当的。”
江又信当即摆摆手,“我还当什么事呢!不就是‘迷魂阵’哦!还拜师费?你们这是看我江又信不来吧?你们等着,我去喊大龙过来给你们讲。”
三人见江又信这么爽快,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不急不急……等过完年再说不迟。”
“我就晓得老哥大气。”
“来来来,我们敬江老哥一杯。”
几人推杯换盏,以茶代酒,聊得热热闹闹、和和气气,捧得江又信舒舒服服。
江大龙兄弟和郝大麻子他们几个年轻后生也相谈甚欢。
“大龙,以后你有事,喊兄弟一声,兄弟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刻,江家的渔船后面似乎有了最原始的追随者。
江家的好收成不仅引起了渔民的注意,也惹了鱼贩子的眼。
尤其是一粒痣。
他早早就来了,纠结了一伙人,坐在水边的茶棚里一直往这边瞟,眼珠子泛着贼光。
看到三兄弟的船过来,他似闻到了腥味的猫,对身旁一人说:“赶快去把兄弟们都喊过来,我要的鱼来了!”
江一龙贪玩把船一靠,就当上甩手掌柜:“大哥二哥,你们先看着,我去给板栗和毛毛买点零碎家伙!”
说着,他跳上岸就欢快地往街上跑,像个长不大的模样。
江甲龙说:“嘿,这个臭小子,专门躲懒!”
江大龙摊手。
他们的船刚停当,仓板打开,里面的活鱼活蹦乱跳。俗话说,不怕不赚钱,就怕货不全。他们家的鱼舱里满是白花花的好鱼,卖相极好。
马上就有些主顾围拢上前。
一大盆鱼刚抬到岸边,那些主顾们抢着说:我要这条!我要那条!先给我称!
争先恐后的要将自己手里的钱,先塞到江家兄弟的手里,生怕没买到自己最中意的那一条。
江家兄弟顿时就忙活开了,连抬头的空隙都没有。
“哟,你们又是满满一仓的鱼啊??”
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个熟悉而刺耳的声音,分开人群传了过来。
来的正是鱼贩子一粒痣。他带着一伙人足有七八个,个个都飞扬跋扈,往那一站,周围的正经主顾见状吓得全都散了开去。
江大龙和江甲龙对视一眼,心里头都暗叫不好。他们跟一粒痣接触过几次。知道这个鱼贩子的名声不好,经常以低价收购渔民的鱼,然后高价卖出去。这段时间,他们每回来卖鱼,一粒痣就在周边瞎转悠。早就打上他们的主意了。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兴师动众地来找茬。
江大龙问:“你要干什么?”
“你们是卖鱼的,我自然是来买鱼的,”一粒痣叼着烟,冷笑着说道,“怎么啦?洞庭湖只允许你们卖鱼,不允许我来买鱼吗?”
说着,一脚狠狠的踢在他们装鱼的盆子上,发出哐当一声,水波**来**去,“哟,今天的鱼还不少呢?”
江甲龙性格比较毛躁,顿时板着脸,大声说:“你要买鱼就买鱼,你踢我盆子做什么?”
江大龙老成一些,拦着二弟,笑道:“一粒痣,你讲得不错,准许我们卖鱼,自然准许你买鱼。你要买哪条?”
一粒痣看了看左右,顿时他那一伙人顿时哄笑起来。
“哈哈哈,这些乡巴佬小渔民,还不知道跟谁在说话呢?”
“我们痣哥是不是早就提醒过你们几次了?”
“几个王八崽子,在我们痣哥面前,还敢玩阴的?”
“今天到这份上了,还不知死活是吧?”
“告诉你们,今天你们的鱼只能卖给我们,否则就别想走!”
众人咄咄逼人,围拢上来。
江大龙纹丝不动,淡然说:“我们做买卖,讲的是公买公卖。鳜鱼2块,鳊鱼鲢鱼1块2!你们要买就买,不买就麻烦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
一粒痣扣着鼻子,说:“把我当宝耍呢?你们几兄弟,就是跟我作对!是不是把湖面上渔船的大鱼,都先收到你们船上了?想垄断市场,搞坏行情,以为我不知道?都是千年的狐狸,我看你们没必要玩聊斋了。你们这是摆明了断我的财路,那我肯定不答应。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们兄弟打的鱼,必须全部给我。我都按六毛钱来批发。”
江甲龙说:“大哥,他今天是不是发梦癫?想六毛钱买我们的鱼?”
江大龙说:“一粒痣,你要诚心要,给一个诚心的价格,这个价格我们是坐不了生意的。不行大不了我就不卖了。”说着,就打算收起跳板。
一粒痣指着他们,冷笑道:“别看你们是水叫花,心思却歹毒!只知道囤积大鱼,抬高价格!鱼的价格由不得你们想定多高就定多高吧?我们今天生意没谈好,你们想走只怕走不脱哦!动手!”
话音未落,他手下的人就按早安排好的分工,有的拿出长勾,将他们的船勾岸边,还有的拿出缆绳,直接将江一龙他们的船捆住,还有的直接动手去抢跳板。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对方七八个人,江家兄弟只有两个人,想拦这个,拦不住哪个。
一个黑脸玩阴的,乘着甲龙的注意力全在和一个人抢跳板,他抄起钩子在甲龙脚踝一勾一拽,就听噗通一声,江甲龙落到水里,摔得满身全是泥水,狼狈至极。
“哈哈哈,快看,水叫花变成落汤鸡,落水狗了!”
众人哄堂大笑。
江甲龙脾气燥,忍不住拿起船上的浆板,向一粒痣冲去!江大龙生怕他吃亏,怒吼一声,也操着竹篙加入战斗。水边岸上,激烈的打斗声。
一粒痣这边也不甘示弱。他手下的人围攻江家兄弟。双方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
若不是他们兄弟身上自有一股狠劲,还手持家伙,怕是早就要被打倒在河滩上,吃一顿饱打。
可江家兄弟二人人单势孤,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对方这群混混,阴险小人居多,使绊子,下阴招,顷刻间二人被先后绊倒,变成了各自被四个人围着痛打。
远远在人群前列观战的一粒痣,冷笑道:“呵呵,今天就让你们晓得,河边头这一块,到底是哪个讲了算!还敢还手,我不仅鱼全部要拿走,你们的船,我一条条都要给你们凿沉!让你们记得我的厉害!”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脖颈一凉!
一把刀,突然比在了人群中的一粒痣的脖子上。
“一粒痣,河边头是哪个讲了算?嗯?”
刀子猛然调转,在一粒痣的肩头上,狠狠扎了一刀。
一粒痣痛得大叫一声,连忙想后退,可那冰凉的刀锋,旋即又飞速的比划在他的鼻子上。
江一龙的声音在一粒痣的耳边响起:“我只数到三,一,二……”
“快停手!快停手!!”
一粒痣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他的手下见状,也纷纷停下了手,指着江一龙叫嚣起来。
“王八崽子,你敢动刀?”
“畜生,你想死是不是!”
江一龙声音冰冷:“一粒痣,你兄弟几个好像不把你的命当命呢?你连我老兄都敢打,我看我们之间今天不死一个,是收不了场吧!一粒痣,你惹我,你是打错算盘了!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敢把你勒了!大不了从今往后不来这个鬼地方!你晓不晓得,我撑船一走,你哪怕做了鬼都寻不到我!”
说着,刀尖朝他接近几分。
一粒痣心里真的慌得要死,尿都快憋不住了!
一龙上来就敢亮刀子往身上扎,说明这个家伙并不是口里逞英雄,光说说而已。
一粒痣带着哭腔喊:“兄弟们,快点!快点后退!”
江一龙问:“大哥,二哥,你们没事吧?”
江大龙和江甲龙抬起头。
看到一龙逼着一粒痣。
甲龙身上到处都疼,脸上还有些许擦伤,他痛骂道:“他妈的,这帮畜生下手这么狠!今天的事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大龙身上多了好多脚印,他心里感觉难受又无奈,拉着甲龙摇了摇头。又对一龙说:“一龙!我们没事!”
江一龙说:“我二哥说,不能这么算了。你想要留个耳朵,还是留鼻子?”
这话说出口,顿时吓得一粒痣脸上的汗蹭蹭地往外冒。
他死也想不到,平时畏畏缩缩的水叫花,竟敢真的对他。
尤其是江一龙,看起来是三个中最斯文清秀的一个,没想到是下手最狠的。
一粒痣牙关打颤:说:“龙哥,我错了!是我不对,我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江一龙刀尖在他脑袋上四处划过问:“你打算留下点什么?”
一粒痣带着哭腔说:“龙哥,别玩我啦!”
江一龙问:“会不会游泳?”
一粒痣说:“会一点点,在龙哥面前不敢称会!”
江一龙趁机对两个哥哥示意。
三人本是分乘三条船来的。
二人于是先将了两条船到离岸百米,再同乘一船回来接应。
大龙和甲龙,又各自掌舵一船。
等江一龙带着一粒痣上了船,江甲龙撑船便走。
一粒痣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眼泪都吓出来了:“龙哥,你带我到哪里去?”
“等下你就知道了!”
等船划到七八十米处江一龙说:“下次再敢跟我兄弟闹,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下去吧你!”
说罢朝着他屁股就是一脚,将一粒痣踢到水中。
一粒痣赶紧朝着岸边扑腾,模样狼狈不堪。
见他狗刨模样,三兄弟朗声大笑,江甲龙说:“看你以后还敢嚣张!”
岸上的人议论纷纷。
“这三兄弟,好凶猛!”
“水浒传里的阮氏三雄,恐怕也就如此了吧!”
“哎,人家也没做错什么,我在他们手里买过鱼,他们做生意老老实实,从不短斤少两,偏偏啊,有人要欺行霸市!自找活罪!”
三人又各驾一船,齐头并进。
江大龙说:“一龙,你刚才有点过火了。实在不要拿刀出来。不过,在那危急情况下,也没其他的办法了!老弟,谢谢你来得及时。”
江大龙是老大,向来老实稳重,今天要不是被逼狠了,也不会动手。
江一龙说:“大哥,你讲的什么话!遇到那种杂种,不要怕。今天都怪我贪玩,才害得你们吃了亏。”
江甲龙说:“呸,一粒痣这帮人,我看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看从明天开始,我们还是不要单独傍晚来了。还是和郝大麻子、王顺子、余黑皮他们那群人提前约好,一起早上过来。那时候我们人多,做好准备,打架就不怕吃亏了!”
江一龙和江大龙齐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