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小晚的眼球猛地一震,应该是想到那个地狱般的清晨了吧,她张了几次嘴想说话,话到嘴边,却也只变成虚弱的抽泣。

上辈子的陈立明温润儒雅,对桑榆特别好,据说夫妻俩从没红过脸儿,过得蜜里调油。

他们幸幸福福的过了一辈子,没有孩子,陈立明从没对外说过桑榆一个不字儿,逢人问,就说是自己的问题,眼珠子似的宠了桑榆几十年。

如果不是为这,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死心塌地就要嫁陈立明,更不会费尽心思怀上他的孩子。

在她看来,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儿子,更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自己是个绝户头子,连个后代也留不下。

怎么轮到她嫁给陈立明,陈立明就变了呢?怎么就会连亲生的骨肉都被打掉呢?究竟哪里出了错!

桑榆才不管桑小晚心里头想的是啥,只停下脚步稳稳的站着,两只大眼睛明亮而无辜,还有被无故咒骂而生出的几丝委屈。

“小榆,怎么说话呢?”赵三妹明明理亏,居然也要在桑榆头上踩一脚。

为啥?因为她后悔了,但没有脸说出口,只能把怨气往外人儿身上撒。

其实她是在怪桑榆,为啥能那么简单的就放弃和她儿子的订亲,没有哭闹,更没有任何一点红框的挽回。

就好像,她根本就是在等着他们老陈家去退亲似的。

不得不说,赵三妹,她真相了。

桑榆无奈的叹了口气,“陈婶儿,说到底这是你们自己家的事,我不想说的。可是黄淑娟同志非得把我扯上,我不能不为自己辩解吧。你们家的孙子没有了,和我有没有关系,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不然叫大伙儿过来问问?”

黄淑娟还要说,桑长河一声吼,“闭嘴,特么你闲地呀,在这没屁搁浪嗓子。来小晚,爸背你回家。”

自己家的砢碜事儿,还得自己想招儿盖上。

说完,桑长河走到桑小晚跟前,弯下腰,等着桑小晚爬上他的脊背。

他的个子并不高,身板儿不强壮,脊背也并不够宽,但却是他可以给女儿的,最安全的世界。

他不是个好人,但,是个好父亲。

桑榆其实有点羡慕。

从小到大,记事以来,从没有人背过她,哪怕病得多重,伤得多疼。

然而,不是所有的好,都可以被接纳。

桑长河的意思,是背着桑小晚回自己的家,这也是赵三妹所愿意的。

因为在桑长河弯下腰的时候,赵三妹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可桑小晚却并不配合,她后退了半步,躲到赵三妹身边,哑着声音说,“爸,妈,你们回去吧,我回家了。”

“回咱家,让你妈好好伺候你。”

“不,”桑小晚苍白着脸摇头,“我要在这等立明回来。”

不论桑长河怎么劝,桑小晩都铁了心的,非得回老陈家。

桑长河无奈的重重叹口气,扯着黄淑娟走了,经过桑榆时,还狠狠的瞪她一眼。

桑榆无辜的摸摸鼻子,无奈低笑,笑他们只会迁怒。

不料,就是这么个轻轻的笑,像是导火索一样,还是快捻儿的,眨眼的功夫,就把桑小晚这块不定时炸弹给引爆了。

“桑榆,你别得意。立明只是误会我了,我会和他说清楚的。这次没成功,还有下一次,我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你等着看吧。看我怎么把你踩死!”

“好吧,那祝你好运。不过,我想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懂吗?少做点坏事,会遭报应的。”桑榆耸耸眉头,没理这些无脑的人。

陈家昌回来的比较早一些,听说桑小晚的孩子没有了,坐在外屋地抽了大半宿的烟。

那天桑小晚还没到医院呢,胎儿就流掉了。

医生告诉赵三妹,是个男孩。

盼了好久的大孙子,就这么没了,陈家昌心疼的要命,恨二儿子下手太狠。

可是,这难道只是陈立明一个人的错吗?

炸鱼的馊主意是桑小晚出的,她是罪魁祸首。

可最后的主意是陈家昌他自己拿的,他也有责任。

如果他坚持不同意,陈立明就不会想招整儿炸药,大孙子也不能就那么没了,儿子的工作也还能好好干着。

焦头烂额的陈家昌把责任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作为家长,他还是有点担当的。

炸鱼事件发生后的第四天,陈立明回来了。

那是个下着大雪的傍晚,因为有雪的存在,天色并没有以往的那么黑。

陈立明一个人,冒着大雪走了两个半小时,敲开家门时,像地狱里索命的白无常。

里屋躺着养小月子的桑小晚和盼子成痴的赵三妹,一人抱着陈立明一条胳膊,哭得昏天黑地。

四五天不见,陈立明瘦得很厉害,皮肤灰白,双眼呆滞无神,颧骨高高耸起,嘴唇呈紫灰色,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上去,仿佛是沧桑的老人。

他像根木头棍子一样,一动不动的站着,一直到赵三妹和桑小晚哭够了,才摘下狗皮帽子,疲惫的歪在炕头坐着。

赵三妹心疼儿子,把晚上新煮的大碴粥热了一大碗,连同一碟子黄瓜咸菜,一起端上来,把筷子塞在陈立明手里,让他吃饭。

陈立明木然的扒着粥,一块咸菜也没有夹,吃到一小半,眼泪突然掉在粥里。

等他哭够了,抹掉眼泪,告诉他们,他被厂子开除了!

不仅开除,还将炸药事件记入档案,永远跟随着他。

也就是说,身背案底的陈立明,以后将很难再找到类似的工作。

“爸妈,以后,我和你们一起种地,你们也不用那么累了。”

说完,他特别诡异的笑了,像是受到严重刺激,精神不正常了一样。

陈家昌早料到会有这个结果,接受起来没那么困难。赵三妹只盼着儿子没事儿,务农就务农呗,全屯儿、全大队、全乡的人都务农,不是都活得挺好吗?

唯有桑小晚,听闻这个噩耗,差点昏死过去。

她仗着重生,扔了周南川,连脸都不要的抢了陈立明,就是为了报复桑榆那个野种,让她这辈子像狗一样的活。

结果呢,被他当成牲口一样的打,怀胎数月的儿子掉了,而陈立明连工作都没有了,闹个人财两空。

再看她最痛恨的桑榆,每次看到她都红光满面的,听说挣了不少钱,日子眼瞅着就要过起来了。

凭什么呢?明明她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啊,凭什么比她过得好!

她正在这咬着牙暗骂桑榆,陈立明走了过来。

吃饱的他有了力气,凶狠的掐住桑小晚的脖子,咬着牙狞笑,“你个贱货,敢害我,胆子不小。今天我累了,明天,明天开始吧,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好日子三个字,是陈立明从唇齿之间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桑小晚被掐得上不来气儿,双手拍打陈立明那只铁钳似的手,憋得面部发紫,眼泪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