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川漆黑的眸中涌起风浪,刚正的俊脸当时就沉了。

他看了看陈立明身上溜光水滑的衣服,再看看自己身上打了补丁的破外套,眸色更深了。

大雨过后,屯子里能供人走的道儿,只有几个踩出来的道眼儿(足迹),别的地方都是稀泥。

桑榆实在躲不开,又生怕被陈立明碰到,开口便骂了一句,“陈立明,你不是人!”

她的声音清脆中带着娇软,此时听在周南川的耳朵里,仿佛是她对于陈立明背信弃义的讨伐和控诉。

周南川默了默,没作声,转身悄悄的离开了。

桑榆这边儿眼看着躲不开陈立明,就要被他碰到,情急之下,想也不想的就喊了句,“南川,救我!”

走出一段距离的周南川虎躯一震,眸中立即涌上一层寒气,无暇多想,转身就跑了回去。

在陈立明的手碰到桑榆之前的最后两秒,他一把薅住陈立明的衣服领子,拎着陈立明猛地扔了出去。

陈立明在半空飞了一段儿后,撞在自家的杖子上,将杖子撞倒一片。

他的个子本不矮,但在铁塔般强壮的周南川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像只弱鸡。

黄淑娟看着出事了,半分犹豫都没有的跑回屋儿躲灾去了。

陈立明的母亲赵三妹听到动静,连忙跑出来看。

好嘛,不仅院杖子倒了,二小子躺地上像根虾米似的,蛄蛹着直哼哼。

她当即吓得头皮一炸,血的呼啦的喊,“妈亲哪,这是咋地啦?立明啊,快起来,伤着哪没有啊。”

陈立明被赵三妹扶起来,看着自己那一身脏污,还有准备婚礼穿的新千层底儿上糊的大泥巴,一口气儿没上来,差点儿抽过去。

说实话,周南川这一扔,对他的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除了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和一张高中毕业证,陈立明啥也不是。

上辈子,他的那些成就完全来源于他娶了旺夫体质的桑榆为妻。

这辈子,他起了花花心眼子,转娶个搅家精,能顺当就怪了。

桑榆刚刚只是想用周南川来吓退陈立明,却没想到周南川来得这么快。

但幸好他来了,又一次帮了她!

刚才的她是真的害怕了,感觉到万分的屈辱,泪水就在眼眶子里头转悠。她倔强的咬着嘴唇,死死的忍住眼泪。

然而,眼泪并不听她的话,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很快沾湿了因气愤和着急而有些发红的脸蛋儿。

这还是她穿越过来以后,第一次真正的落泪。

她颤动着肩膀,哭得不能自已。

周南川的心口一滞,不自觉的抬起手臂,想要拥抱桑榆。

但手抬到半空,又浑身有些突兀,便只是轻轻拍了一下桑榆的肩膀,“不怕,我在。”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似乎还带着隐约而不可忽视的压迫感,却给了桑榆满满的安全感。

赵三妹一边瞟着桑榆和周南川,一边连声的问陈立明是怎么回事,还提高声音说后天就是他儿子的结婚酒席,要是谁敢这时候伤了他儿子,她一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赵三妹这一喊,前后院儿左邻右舍的,出来不少人,都扯着脖子看热闹。

陈立明有心实话实说,却害怕让人知道自己是为了几个萝卜才变成这样,忒掉价。可是不说,又咽不下这被扔的闷亏,两下为难。

他抬眼看了下前院的桑家,没看着刚才怂恿他的黄淑娟。这才发现自己被丈母娘当枪使了,心里更加郁闷难当。

“说呀儿子,咋回事!”赵三妹盼着二小子提到桑榆,那她就可以借着由头,和桑榆掰扯掰扯。

二百块钱彩礼,闹一闹,能要回来点最好。

就算是要不回来,也得想招儿把桑榆手里的萝卜留下。

可惜的是,周南川一个眼刀甩过来,陈立明登时就秫米(没能耐了)了。

陈立明讷讷半天,最后只说了一句是他自己不小心,和谁都没关系。

前阵子挑水那个事儿,周南川给他的警告还历历在目,眼下他是真不敢惹这尊铁塔。尤其刚才那一扔,是真把他镇住了。

赵三妹气儿子窝囊,却也无可奈何,使劲儿打了儿子几下,要他赶紧把杖子修好,然后就气哼哼的回屋儿了。

看着赵三妹的憋屈样儿,桑榆悄悄的转过身,破涕为笑。

周南川俯身端起萝卜,向着桑榆问道,“还去周叔家吗?”

桑榆看着周南川的眼睛,认真想了想,摇头,“不去了,回家。”

陈立明这一闹,倒是提醒了她。

陈家和桑家的人都看着,她简单的一点谢意可能会被两家人添油加醋,倘若再给村长带来莫须有的麻烦,那就不值个儿了。

两人一起回了家,到了晚上,桑榆躺在屏风后边,搂着周星睡下了。

不知为何,经历了白天的闹剧,反而睡得格外香甜。

桑榆做梦了,梦到原主,那个和她同名同姓但不同命运的女孩子。

原主的身后有着五彩霞光,她站在半空中,笑得温柔而满足。

多情的桃花眼里含着清澈的泪水,她说,“小榆,我要离开了。”

她说,“周南川是个非常好的人,你会幸福的。小榆,想做什么就勇敢的去做吧。”

她还说,“来生,我希望还做个小姑娘。如果你见到眉心有一颗红痣的女孩,那就是我。”

说完,她像仙女一样飞走了。

在她的身后,出现成片的花海,花朵开得无比绚烂。

“不要走,我们一起不好吗?”桑榆想要大喊,留下原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一着急,桑榆就醒了。

外边的天还黑着,屋子里安静得只听得见几个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今天,就是桑小晚和陈立明的婚礼了。

她坐起身,给小星星掖好被子,穿好衣服下炕,准备洗漱后先处理白菜,再做个早饭。

下了炕,她发现周南川居然不在炕上,一双被子叠成边角锋利的豆腐块,摆在枕头上。

他比她起的还早,她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桑榆走出家门,看到整个东方的天空都被水红色的朝霞覆盖住了。天地相接之处,一小溜儿红日放射着柔和的光芒。

不知哪家的炊烟已经升起,随着风,送来温暖的饭菜香。

东北的十月,清晨温度很低,桑榆穿的不多,她抱住双臂走向朝阳。

走了没多远,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其中,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熟悉。

她脚步一顿,心头涌出奇怪的预感。

在这样一个寂静无人的清晨,周南川在和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