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红的栗子壳沾染了晶莹的糖液,最上面一条开口细缝儿,露出嫩黄栗子肉,卖相很好。

沈灵雀没推拒这份好意,仔细剥开壳放进嘴里。

淡淡甜味从舌尖散开,一口咬下去,温暖的栗子肉裂成两半,在唇齿间缠绵,绵绵沙沙,果真香甜可口。

“好吃!”沈灵雀目露惊喜。

这种味道她从来没吃过,厨娘除了水煮就是炖菜,或者做成栗子糕,翻来倒去就那几个花样,味儿也大差不离。

糖炒出的栗子不但更甜,栗子香也更浓郁,跟凉糕一样,闲来无事当小食吃就很好。

“这是怎么做的?”沈灵雀拍拍阿星胳膊示意她拿银子,一边问苏梨。

阿星从钱袋里拿出一颗银豆,闻言悄声道:“小姐,糖炒栗子当然是炒出来的。”

咱们不要问这么没含量的问题好不好。

“我当然知道是炒出来的。”沈灵雀瞪她一眼,明晃晃就写着‘还用你说’四个大字。

阿星乖顺不吱声了。

心里却想,那具体做法,人家当生意做的食谱方子,也不可能告诉您啊。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做法,就是糖炒出来的。”苏梨认真道。

糖炒栗子不比糯米凉糕那么复杂,需要揉面还要调各种馅料,换做任何一个大厨,许是尝一尝就知道怎么做。

她身上鹅黄细布褙子比栗子肉还嫩一些,衬得小脸白又娇嫩,唯独发上的绢花是水粉色,有点不太搭。

温柔一笑,很养眼舒服。

“来三斤。”沈灵雀没追问,把银豆子递过去。

要是能把苏老板请回家专门给她做饭就好了。

凉糕栗子能做的如此好吃,饭菜不得香的她舌头都吞下去?

苏梨接了钱,打包出三份,用细麻绳绑好,交给阿星拎着。

沈灵雀没立即走,欲言又止。

“沈姑娘还有其他事?”苏梨疑惑。

“不曾问过,你家在哪儿?”沈灵雀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问。

崔氏往这边瞅了眼,也奇怪这姑娘问这些做什么。

“姑娘是想……”苏梨试探。

“我家小姐近些日子十分想吃苏老板做的凉糕,我们可以私下出银钱交易,不需您亲自送,只要您在家做好,我们派人去取就成。”阿星一字一句。

“这……”

“苏老板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们只是问一问。”阿星补充道。

“不是不愿。”苏梨放下盛栗子的竹铲,“不知沈姑娘可听说最近粮食涨价的事情?”

沈灵雀平时不用操心粮食采买,想来该是不知情。

“粮食涨价?”沈灵雀眼睛缓缓眨了下,满脸迷茫,“没听说啊。”

“是涨价了,做糯米凉糕需要糯米粉,府县米粮铺糯米粉早就卖光,很久没来新货了。”

沈灵雀明白了。

所以糯米凉糕做不了了。

她心中遗憾,也无可奈何。

“既然如此,便算了。”

苏梨笑送走这位千金小姐,陷入新一轮的忙碌。

沈灵雀让阿星一路给她剥着栗子吃,路过布庄。

这家布庄也卖绢花。

随意一瞥,她看到几朵很漂亮的橙色绢花,形态各异,品质上乘,被摆在最显眼最高的地方。

阿星顺着望去。

“小姐要买绢花吗?那几朵确实好看,应当是刚来的新货,瞧上去是时兴的样子。”

沈灵雀拍拍手里粘的栗子沫,“去看看。”

布庄老板认得沈灵雀,赶忙跑出来迎接,挨个把布料介绍了一遍,谁料这位主儿今儿不看布料,只盯着刚来的新绢花看。

“沈姑娘想要绢花?这五朵橙色是刚来的新货,您眼光真绝了。”他胡天海地一顿夸。

沈灵雀这些阿谀奉承的话听多早就免疫了。

她指着那盒绢花,“阿星,付钱。”

“好嘞!”

阿星付完银子,沈灵雀又道:“这盒绢花,你给苏老板送去。”

-

阿星去而复返,还送来个盒子。

“苏老板,您的衣裳和绢花有些不搭,这是我们小姐送给您的。”

不等苏梨喊她细问,人就溜了。

“什么东西?”崔氏出了一身汗,拿着布巾擦拭额头。

苏梨打开盒子,露出五朵精致的橙色绢花。

“绢花?这姑娘好端端,怎么给你送绢花?”崔氏不解,没往其他地方想,玩笑道:“难不成还想着你做的凉糕呢。”

糯米粉都买不到,上哪儿做凉糕去。

苏梨感觉不是。

沈灵雀送她礼物,是想……跟她做朋友吗?

有之前的食客在,糖炒栗子出乎意料卖的不错。

苏梨留了陈风晚和秦秋泽在家炒栗子,琴娘帮忙盯着,自己和崔氏来府县买,头一日就卖了二百来斤。

收摊之际,苏梨看见不远处的书肆和茶叶铺,想到夫君用的纸墨和茶叶都见底了。

“三嫂,我去给夫君买些纸墨和茶叶。”

崔氏把薄被拎起来甩了甩,“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苏梨先去了茶叶铺。

茶叶有一袋一袋装着的,还有摆在木盒子里的。

她对茶叶不了解,放眼一看,感觉全是同一种,眼睛连带脑子都发懵。

老板还在耳边不停介绍各种茶叶,什么临安的龙井,黔南的毛尖,还有些野花酿制的花茶,深受夫人小姐们的喜爱。

也不知道夫君喜欢喝什么茶。

这时来了个熟人。

“你是……卖凉糕的小苏老板?”

苏梨转头看见苏掌柜,被茶叶晃花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圈。

“苏掌柜。”她同那人打招呼。

“我这掌柜早就不做了,苏老板的称呼倒是还没改过来。”苏淮安打趣道。

各种称呼在苏梨脑袋里划过,都不太符合苏淮安这种读过书的人,最后她唤道:“苏先生。”

苏淮安甚是惊讶,“苏老板怎么知道我去做教书先生了?”

苏梨微怔,抿唇笑道:“碰巧碰巧。”

苏淮安朗声大笑,“苏老板也爱喝茶?”

“是我夫君喜欢,我第一次来茶叶铺,不知该买什么茶。”苏梨有点无措。

这些茶叶种类实在多,她无从下手。

苏淮安闻言,手指点了点近处木盒里的茶叶。

“若苏老板信得过我,可以买这黔南毛尖试试,品质还算尚可,在这府县算是好的了。”

苏梨早就浮躁了,扫了眼那盒子里的黔南毛尖。

“那就毛尖吧。”

下回来时,定要先问过夫君。

苏梨收好老板递来的一小罐新茶,又去书肆。

府县书肆比镇子大不少,书籍也多。

她寻到书童,“要一块墨和一刀纸。”

书童看苏梨一眼,懒洋洋道:“墨要什么墨,要多少墨,纸要什么纸?”

“……墨和纸还分许多种?”苏梨懵懵持续。

“自然,墨有好墨,次墨,纸当然也有好纸,次等纸。”书童见她于此一窍不通,心下了然,径自从桌下取出一盒最差的墨条块,和一刀最差的麻纸,“墨二两银子一块,纸一两一刀。”

苏梨看了眼,和之前镇上买到的那种不一样,具体怎么不一样,她也看不太出来,似乎好上一些。

“就这两种吧。”

加起来三两,有点小贵。

苏梨盯着书童拣起的墨条,还是没忍住,“这么小一块,就这样贵?”

书童有点不可思议。

“你不说便宜就算了,还觉得贵?我们店里卖的文房四宝可是全府县最便宜的。”

苏梨:“……”

“你是家里有人在读书吧?”书童猜测。

苏梨含糊点头,“算是吧。”

“那你去问他,他肯定知道,自古以来便有一两黄金一两墨的说法,纸更甚,我拿给你的墨已经是最次等的墨了,虽然中间碎裂一块,时间也久了,至少用着书写是没什么问题的,再往下那些镇子的书肆,卖的次等墨都是碎块或别人用过回收的旧墨,那些旧墨容易碎裂不说,写字也用着不舒服,有些还散发着臭味。”

书童不满地嘟囔。

苏梨想想上回那块墨条,恍然大悟。

难怪墨条一端看着是不太对劲,像用过了,味道也确实不太好闻,原来是旧墨。

“那这墨可真赚啊。”苏梨感慨。

“还用你说?”书童瞥她,“除去这些,还有更贵的墨,千金难买。”

苏梨收好他递来的东西,给了银子,把‘千金难买’抛到脑后。

毕竟不是她能买得起的。

回到摊子边儿上,崔氏早就收完了,正焦急地等。

“你可算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再不回来我该去找你了。”

“我不懂茶叶,挑茶叶用了些时间。”

“走吧,到家天该黑了。”

苏梨抬头看看天色。

秋日天黑的早,她们从没这么晚回家过,娘该担心了。

想到这,动作也快了些。

进村时天已黑透,人还没进院子,高大的身躯从里头迈出来,黑黝黝的一团影子,走来时带过一阵凉风。

若不是苏梨熟悉这人身形,怕要给吓一跳。

“夫君?”苏梨隐约看清。

“怎么这么晚?”秦见深过来帮她拎东西,牵住人往里走。

苏梨的手是凉的,男人的手像火炉,很快热意从手腕一路蔓延,盖住她手背。

“去买了些茶叶和纸墨。”

苏梨语气欢快,垂在另一侧的手指蜷了蜷,忍着羞涩悄悄爬上男人抓着自己的手腕。

唔。

真暖和。

两只手都暖了,苏梨整个人都活过来,杏眼晶莹透亮,格外璀璨夺目。

秦见深纵容着她的小动作,只严肃教训道:“下回需要采买,让风晚去买,何必亲自跑一趟?”

“知道啦,这不是刚好去卖栗子,顺路吗?一不小心就忙晚了些。”

男人手腕的热度汲取完,苏梨又往他袖口钻。

秦见深不怕凉,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夫君这个时候出门,是要去找我吗?”

秦见深轻描淡写瞄她一眼,默认了。

苏梨估摸着,难道因为自己回晚,不高兴了?

用过晚饭,她把新买的茶叶冲了一壶,又把墨条和纸拿出来。

“我不太懂什么茶好喝,别人说这个毛尖好,夫君尝尝?”

苏梨趴在书案边,撑着脑袋歪头看秦见深。

秦见深提笔写着字,一时没顾得上喝茶。

他腰背笔挺如松,剑眉墨眸,鼻梁高挺,小麦色的皮肤在灯火下像晦暗的玉,长指执笔勾勒,偶尔透出的气质成熟又迷人。

苏梨见砚台中墨没了,抬手添上几滴水,给他换了新买的墨,慢慢研磨着。

笔下突然顺滑不少,秦见深动作停了停,随即把剩下的写完,放下笔。

端起茶杯,品了一口。

一口下去,男人平缓的浓眉微蹙。

“你方才说,这是什么茶?”

“毛尖啊。”苏梨眨眨眼,“黔南毛尖。”

秦见深饱满的指腹捏着茶杯转了转,沉吟道:“原来是黔南毛尖。”

这细细品味,好像是有些毛尖的味儿,忽略不计。

“怎么了?这茶叶有问题吗?”苏梨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小喝一口。

恩,是茶水没错。

但她品不出所以然。

只知道是茶。

苏梨陷入沉默。

偏偏秦见深还问她:“如何?”

苏梨强撑面子,思索秦见深的神情。

“好像品质差了点。”她说的棱模两可。

这个回答足以应付大多数疑问。

“恩。”秦见深薄唇浅浅勾起一道,“你说的不错,品质是差了点。”

其实这茶不止品质差,中间还掺杂了其他次等茶叶,黔南毛尖只有很少量的一小部分。

说出来小姑娘就要不开心了。

“虽然差了点,喝着还是尚且可口的,下回再买茶叶,记得喊我一同去。”秦见深沉声叮嘱她。

苏梨也是这么想的。

她不想再对着一大堆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茶叶挑选了。

“没问题!”苏梨一口答应下。

秦见深还在纸上写写画画,她有心问问:“夫君写的什么?”

“记一下烧木炭的开支,时间,和大致收入预算,还有打听到的炭商。”

“要直接把炭卖给炭商吗?”

“还不确定,需谈过才知道。”秦见深看她越凑越近,手顺着小姑娘满头乌发摸了摸,隔了片刻,又开口:“下个月我打算去芜州找炭商谈谈生意,可能要几日时间。”

“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

“想跟也可以,不要乱跑。”

苏梨心里嘀咕,总像看小孩子一样盯着她。

殊不知,她在秦见深心里,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