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 吗？”珍妮半边身体都淹没在门廊的阴影中，漆黑的头发和黑暗融为一体。
她用古怪的语调开口询问，“蓝斯, 恐惧, 吗？”
没人会在□□风雪的天气出门, 无论是强大的骑士团、民兵战士, 还是正义的大法师。
所以蓝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巨型魔神，不断穿梭在遥远的雪山群中。
风暴打在它铁山一样的身躯上，仿佛只是吹了口气。
“为什么……”蓝斯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他第一次见到魔神时, 卢卢比城所有战士倾巢出动。
那绝对可以列入北境危机之首。
没有人会怀疑如果真的打起来，即便是数万人的大军，也没办法在魔神掌下活着看的第二天的太阳。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魔神似乎并没有屠城的爱好。再简单的对峙后，那黑色的身躯便大踏步走向远方。
后面几次再见, 魔神也只是突然出现一小段的时间。
它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会是什么东西呢？
蓝斯感觉大脑中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又完全想不起来。
“很美，”珍妮缓缓向前，“佩摩里斯，非常，美丽。”
“它是我，最成功的, 作品。”
蓝斯冰蓝色的瞳孔渐渐睁大。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和胃都搅在了一起, 那可是恶魔之神！
恐怖的黑色的角, 黑沉沉的、布满坚硬鳞片的身躯, 比整个修院还巨大的头颅——
那绝对是传说中的恶魔之神没错！
“你说是你……制造的？”蓝斯感觉自己像别人掐住了脖子, “不，我是说，这怎么可能？！相传恶魔诞生于绝对的黑暗之中，那是最纯粹的力量凝聚体，不受世间任何规则之力束缚。而且你……你……”
珍妮看上去就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她胳膊很细，脸色是缺乏营养般得苍白。无波无澜的眼睛里犹如一片死湖，唯独头发又黑又厚，显得她整个人阴郁又孤僻。
不过……的确……
每次近距离见到这个刚成年的少女，蓝斯就本能开始紧张，甚至感觉胃部都在**。
一开始只是以为马伦派人对他在进行一次简单的监视，但他现在直面珍妮时，忽然又不太确定了。
“为什么，不呢？”珍妮已经站到了离他非常近的距离，这时蓝斯才发现，少女的黑色眼球，其实一直在眼眶里不断快速的抖动着……那恶心的感觉就像，像是珍妮的眼睛，不止看着一副景象一样。
“没有任何，东西，无法，被制作。”她拖着缓慢的语调，一步一步踩上最后几层鎏金的阶梯。
“恶魔是，世界，也是。”
当她真正站到冰之法师对面时，无数本用黑色文字书写的古书突然在少女面前出现。
蓝斯猛然抬起手中的法杖！
“我从没有背叛过！”他的白袍在魔力涌动中疯狂翻飞着。
我没有露出任何马脚，任何不忠。
“我主动、甚至乞求着加入你们！我没有隐瞒过哪怕一点点线索！我交出了金牌猎手和最优秀的救援队长！只要你们需要，我从未有过丝毫犹豫！”
为什么？！
“她，救过你。”珍妮抬手，轻轻翻开其中一本，“她，知道，根基，在哪里。”
“现在，你需要，再，被救，一次。”
她？她是谁？！
蓝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一连串扭曲的文字倏的从书中飞出，笔直的朝着他的眉心飞来！
打不过。
魔力差太多了。
蓝斯绝望地刚冒出这个想法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裹挟着魔力的文字一下子停在他脸前，珍妮的瞳孔第一次聚焦于一个点，位置就落在窗外的风雪中。
蓝斯愕然转头，这才发现，那只犹如鬼神般的人造恶魔，不知何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直勾勾看向距离最近的雪山山顶。
偷偷用魔力提升视野后，蓝斯才发现，那里坐着一个男人。
他看不清男人的脸，只能看清男人脖子上有什么亮光的东西在暴风雪中一闪而过。
还有一直平静的宛若磐石一样的珍妮。
蓝斯亲眼看见她的表情，在接触到那个陌生的男人后，一点点迅速龟裂。
“你是什么东西？”别西卜歪了歪脑袋，狂啸的暴雪在它周身翻滚，但却没有一片雪花敢落在它身上。
它两手插兜，视线上上下下在黑色鳞片、黑色的尾巴上打量。
只是一个眼神，就让遥远的珍妮瞳孔骤缩，瞬间掀开所有书籍！
“我是恶魔之神佩摩里斯！”与此同时，巨型怪物高举双手，汹涌的魔力犹如火山爆发，裹挟着恐怖的句爪猛然向着别西卜的位置砸去！
那剧烈的震动显然惊动了所有人，僧侣们急速冲了上来，全被一道冰墙挡在长廊另一侧。
人们惊惧地趴在窗户上，仰头看向远方雪雾弥漫。
然而预想当中的山崩地裂却根本没有出现。
珍妮的缓缓睁大了眼睛，在她无数个交叠的视野中，属于雪山的那一幕清晰显示出佩摩里斯的巨爪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一条暗绿色的尾巴“啪唧”一下甩在地上，男人一寸一寸将小山一样的爪子掀开，朝佩摩里斯露出一个瘆人的笑。
“虽然我现在忙着找人，但刚刚你说你是——谁？”
*
“外面什么情况？”
震动同样波及了圣雪山内部，菲依的微光在狂抖。她注入更多的魔力稳住，这才仰头看向上方。
[没什么，]小世界平静地回答，[只是一些“不速之客”到了。]
[菲依，可能我们需要加快速度了。]
菲依无语的继续向前，她连东西还没拿到，就已经被追上了？
离得最近的，只可能是那位暗黑大法师咯？
好家伙，她揉了揉太阳穴，那帮人是属狗的么？追的可真够紧。
舒展了一下身体，脱掉斗篷外套和毛皮靴子，摘下围巾与变形帽，冰冷的空气直接钻入骨缝。
连续叠加了好几次保暖+恒温的古咒语，菲依深吸一口气，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步——
眼前是一汪古井无波的冷湖，位置大概在圣雪山最底部。
独特的地理位置让大冰原的源头在漏斗似的地下，形成了如同冰翡般的洞穴湖泊。
在湖泊深处，地下暗河汨汨流过，经由数不清的山口，最终流向雪山群之外，与其他河流汇集，成为横跨整个北境的冰河。
这条冰河养育了鱼群野兽，也养育了卢卢比城数代居民。
在《神魔大陆》游戏里，角色能够在湖下存活5分18秒。
低温debuff会让人物身体僵硬，就算能够换气，可失温仍然是致命的。
冷湖下的东西会屏蔽掉所有魔法，菲依曾在游戏中因找不到任务目标而连续死亡7次。
而回到现实，她只有1次机会。
不过好在全知不是白当的，经历过7次死亡，她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把那玩意儿翻出来。
现在，菲依努力让身体适应无孔不入的寒冷。随后一咬牙，毫不犹豫跳进了湖中。
那一瞬间，她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一下子炸开了。
太冷了。
冬泳的都是猛士。
小世界帮她计时，秒表对话框出现在视野左侧。
游鱼一般的少女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湖底，用手扒拉开无数碎小的石块。
那东西藏的比记忆中的还要深。
第一次换气，之后不敢耽误，马不停蹄重新下潜。
第二次换气，她隐约看见了一点光亮，时间还剩1分48秒。
第三次，菲依终于挖开压住的石块，用沾满黏血的手一把抱住一团莹白的东西。
[恭喜你菲依！不过你现在应该快点离开这里了。]
“咕嘟！”
菲依奋力向上，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比之前更加强烈的震动突然发生！
水下的少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头顶轰然砸下一道巨大的黑影！
圣雪山直接被砸出了一个超大无比的大坑！无数山体碎块像地震了似的，扑簌簌往下掉！
艹！菲依真情实感的骂了一句，两腿疯了似的往上游！
下一秒，她冲出水面，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张异常熟悉的脸。
“菲、菲依？！”
别西卜半边身体都化成了恶魔的形态，它踩在身下一头黑色巨型恶魔的胸腔上，硕大的尾巴沾满了血，暗绿色的爪子正狠狠刺进对方的脖颈中。
那只黑色巨魔正是将圣雪山砸穿的元凶，只不过此时此刻它的模样狼狈的可以。大半的脖子都被别西卜撕裂开了，一只眼睛没了，只剩下深凹下去的眼眶。
断了一只脚掌，巨爪也拥有了贯穿伤。
它愣愣地看着满身是水的菲依，身后的尾巴登时绷成了一根旗杆。
“你怎么在这？”别西卜看也没看脚下的人造恶魔，抽出爪子瞬间落在湖面，一把将冻坏的人捞了出来。
好冰。
恶魔恢复了人类的形态，手一抬，岸边的斗篷自动飞了过来将菲依裹紧。
可这似乎根本没什么大用。
菲依眼眉上都是冰霜，嘴唇青紫，眼眶充血，脸白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入土，连神志都被冻的有些恍惚。
该死。
恶魔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地狱之火瞬间在他们身侧燃起。
冲天的火焰犹如火山喷发，直接把圣雪山烧穿出另一个大洞！
菲依：…………
小世界：…………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觉得舒服多了。
“谢、谢谢，”上下牙齿打着颤，菲依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它，“你，你，你——”
“我怎么在这？”别西卜脱掉衣服，上上下下把人裹住。大手犹豫了一瞬，仍然快速握住了露出一截的脚踝——她两只手始终藏在斗篷里——抓别的地方好像更加奇怪。
恶魔滚烫的魔力缓缓流入菲依体内，“我当然是来找你的，你不在，什么都不好吃了。”
身后，一根大尾巴甩来甩去，“我想跟你一起吃饭。”
“……”
菲依想说她魔力还多，可刚刚开始恢复的身体本能抗拒消耗，所以她白着脸，就这样受下来了。
只是在掌心抱着的东西，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她还没来得及查看，身后骤然摇晃起来。
那只漆黑的恶魔之神正慢慢撑起上半身，裂开一半的脖子直勾勾转向菲依的方向。
别西卜的脸色难看极了，按理说它应该已经杀死这家伙很多次了。
可每一次它仍然能重新站起来。
“它还说自己是恶魔之神，那我这么多年白活了？”
低头看了眼面前的少女，别西卜移开目光，认真思考。
要不把这家伙拆成几半，暂时先扔到离北境最远的南境去吧？等先把菲依安顿好，它再去处理这只冒牌货。
“杀不掉它是因为它只是一具傀儡。”菲依轻轻抽回自己的脚踝，将手中的圆白球扔进了空间手镯。
她刚刚尝试过了，圆白球表面有一层无比坚硬的雪壳。魔力无法破坏，蛮力更不行。
小世界提醒她，[必须使用特殊的方式。]
菲依想起自己在游戏里做完圣雪山任务时，最后的奖励是一张【融雪药剂】的配方。
配方材料很简单，全部来自于这片大雪山中。
当时她不以为意，现在却忽然好像找到了真正的用途。
原来小世界那个时候，就已经在筹划这一切了吗？
“谢谢，”她穿好斗篷和鞋子，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和恶魔说谢谢了，“或许，我知道该如何干掉它，还有北境所有的傀儡。但我得先去找点东西，可以等我一下吗？”
后面的话别西卜完全没听，空巢老魔下意识握了握空掉的手掌，表情有点呆。
少女原地消失，一只雪白的飞鸟冲进了圣雪山艰难存活下来的洞穴中。
大石头怪的石脊，八脚线虫王的根毛，小八脚线虫一家，冷湖的雾气，圣雪山顶部的雪。
再加上她自己的头发（？），洞穴中的苔藓根。
没过多久，菲依便重新站到了它面前。
恶魔老老实实的没有动弹，只是后面那只倒地的姿势换了个更惨烈的。
菲依深深呼出一口气，疲惫地抓住别西卜。
“我已经连续三天没睡觉了，处理完这事，可以带我回去好好睡个觉吗？现在，我还得先去一趟药剂铺。”
她本想变成巨鹰把人一起带飞上天空，然而魔力催动前，别西卜却反手直接握住了她的。
“下次带我一起行不行？”明明刚刚还暴起杀疯的恶魔，现在却跟小狗似的垂下了头。
菲依看见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脸。
“下次带我一起吧，我会打架，还会瞬移，也会找东西。”
人造恶魔再次站了起来，巨大阴影落在他们身上，可下一秒，菲依却站在了了卢卢比城空寂的药剂铺里。
黑沉沉的魔力飘散在他们周身，恶魔交握的那只手微微用力，迫使菲依将视线转回它身上。
“你都契约我了，能不能别再把我一个人扔在那？我的名字不长，很好念。”
它明明一个人过了很多很多年，但现在好像不太行了。它已经不想再一个人呆着了，更不想一个人和那群跳来跳去的鱼一起。
菲依怔住了。
她还没有品出别西卜尾音中奇异的酸涩感，眼前倏然亮起熟悉的对话框。
[菲依，先向后看。]
她扭头，眼底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孤儿院院长马伦站在最前面，后面是菲依见过的年轻酒保，餐厅的稚嫩服务员，救援队队长一家，多次出入孤儿院的英雄妈妈，一些骑士团成员，僧侣……
数不清的北境居民用同一个表情骑在雪豹之上，死死盯着菲依。
别西卜想把人拽到身后——这些傀儡它一根手指就够了，菲依却突然抬眼看了它一眼。
“别西卜·奥德莱奇·维托·普里斯特利，”菲依低声叫着它的名字，“我现在召唤你，帮我拦住那只人造假货，好不好？剩下的我来。”
刚进行完大量体力活动的菲依嗓音有些罕见的嘶哑，那一个一个字仿佛电流似的，从别西卜耳朵一直贯穿至尾巴尖尖。
恶魔忍不住磨了一下牙。
“别受伤，菲依。”它别开头，后背紧紧绷着，“结束之后带我去吃好吃的。”
说完它松开手，炮/弹似的冲向城外逐渐逼近的佩摩里斯。
不死的人造魔神，只有它能拦下来。
菲依这才转头，身后的人群已经冲了上来。
北境人人皆是战士，即使成为傀儡，战斗力依然可怖。
“交出来！”他们喊道，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神情。
一连串冰之魔法砸在菲依原本站着的位置，却被一道磅礴的黑色护盾全部拦了下来。
菲依面无表情打开炼制炉，将东西一一塞进去。最后关紧，注入魔力。
[3分钟。]小世界说。
少女将正在工作的炼制炉整个塞进手镯，随后秒变成巨鹰飞出铺子，飞上天空。
更多鹰围堵过来，不远处，各种大冰原怪物群纷至沓来，所有猛兽的眼神和下方的人群一样。
“暗黑大法师在北境可是一点也没休息过啊，她到底控制了多少家伙。”菲依内心腹诽，眼睛却一直都没停下。
她飞上高空只有唯一一个目的——她在一一对比那些脸。
和洗脑一绝相对的，是暗黑大法师孱弱的本体。
就算魔力无比强大，达到毁天灭地的程度。只要还是这个职业，暗黑法师的本体一定弱的一批。
所以她可以用一个城、一个世界的人当傀儡，但自己一定会藏起来。
遮天蔽日的鸟群快要将巨鹰堵死，菲依被迫解除变形。
“冥火爆裂！”
“黑雾侵袭！”
“极寒冰冻！”
“护盾——！”
菲依将魔力调动到极致，一边躲避一边攻击，以一人之力轰开了铁桶般的人群！下方的人群像麦子似的一片片倒下！
忽然，她眼一眯，那位黑长直的珍妮，去哪里了？
[菲依。]
小世界叫她，意味着融雪药剂完成了。
飞鸟终于落地，抬手扔出护盾+伪装魔法，菲依快速拿出药剂洒在雪壳上。
坚硬无比的壳子终于一寸寸龟裂，露出内里一团金色的……心脏。
心脏只有巴掌大小，和大块牛排差不多。
但却是正在跳动的。
金色的光流转在表面，能看见清晰凸起的血管纹路，和薄膜似的表皮。
[吃下去，菲依，这是神主的心脏。]
“交出来！！”
癫狂的嘶吼声在头顶炸响！
菲依抬头，居然看见了孤儿院的厨娘和洗衣太太。
只不过这两位身上的魔力爆表的惊人，保守估计至少都在90级以上。
想必这就是暗黑大法师的直系战斗傀儡了。
一直没出现，是担心恶魔会偷她本人，所以留在身边贴身保护吗？
不过现在出现，已经晚了。
菲依朝她们笑了一下，随后毫不犹豫将心脏塞进了嘴。
不远处藏在角落的珍妮目眦欲裂！
“杀了她，取出她的胃！！”
然而下一秒，一连串极度刺眼的金光忽然爆开！那光芒犹如最圣洁的神光，照射之处，暗黑的傀儡统统发出被焚烧的惨叫！
菲依一点一点在金光中睁开眼睛，熟悉的金色巨轮第一次发出转动的声音。
无数条金色的纹路从她体内汇聚，最终凝结于胸腔之处，把倒三角的一半，全部涂满了圣洁的颜色。
深渊的魔女，获得了绝对的光明之力。
没有反噬，没有伤害。
菲依张开双手，看着血管中疯狂涌动的金色，“这是……什么东西？”
小世界似乎在她耳边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是世界的一半。]
第48章 “当时别西卜的模样，像是要把整个世界全部送入地狱..”（内有一点感情线）
珍妮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
她是这片大陆最天才的暗黑大法师, 曾有无数人跪倒在她脚下，她根本数不清自己有多少只傀儡。
她曾自己一个人，悄无声息将一整座城都变成了自己的玩具。
只要珍妮愿意, 她眼前可以出现任意傀儡的视角。她知晓他们的人生, 把他们像玩偶一样摆布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但再好玩的玩具玩多了也会腻, 就在此时, 老板找到了她。
“想去看看真正神明的世界么？”老板问。
珍妮并不感兴趣，“只会，发光的家伙，住的地方, 没劲。”
“并不是那一位废物的世界。”老板张开手掌，街边神主的洁白雕像瞬间碎了一地。
他转头看向少女，指指天上, 语气神秘而**，“是真正的高维世界, 是我们从未、也永远都可能无法抵达的地方。”
“那里生活着真正的神。现在，珍妮，想不想用你现在的世界当成阶梯，跟我们一起前往真正神明的国度？”
“成为神，看蝼蚁在脚下苟延残喘。”老板张开双臂，金色的太阳在他背后投下大片大片灿烂刺眼的光，“等到那时，整片大陆都将成为你的玩具盒。”
珍妮同意了。
然后她见证了老板的强大。
在老板的力量帮助下, 人造恶魔佩摩里斯诞生了。
没有任何修院内的法师是它的对手, 他们都认为那是一头真正的恶魔。
不, 或许, 比真正的恶魔还要强, 佩摩里斯一定是恶魔之神。
老板的大手轻轻抚摸着珍妮的头，说，“看，只要你想，无论是神明还是恶魔，都可以制作出来。”
珍妮死气沉沉的眼底终于迸发出一抹亮光。
后来，她接到了【搜寻】的任务。
“我们必须把大冰原的根基找出来。”珍妮在老板脸上看见了前所未有的严肃，“那东西是阶梯的根基，珍妮，绝对不可以出现任何闪失，绝对不能让任何其他人拿到它。”
越重要，越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珍妮花了大量时间排查和渗透，接受了蓝斯的投靠，承诺如果他发现线索，就保住整个大冰原绝大多数人的命。
直至今天。
她眼睁睁看着年轻的魔女一口将根基吞下，随后爆发出犹如，不，比当时的老板还要疯狂的金光。
那光柱犹如神主降下神罚时的模样，炽热的边角直接烧穿了她的贴身战斗傀儡。
仅仅只是沐浴在那光照中，珍妮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像在经历火刑。
“对黑暗有着绝对的支配……吗？”她轻轻眨了眨眼睛，感受着傀儡们正以非人的速度消散着。
珍妮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败，明明那只讨厌的飞虫才抵达北境不到4天的时间。
珍妮认为自己反应已经够快了，很多居民都是她的傀儡的情况下，她才能第一时间发现魔女的踪迹。
可还是晚了一步。
魔女为什么对根基了解的那么清楚？就像……就像她已经无数次来过这个地方一样。
珍妮还没有想明白，无比强烈的光源便已然抵达了她面前。
黑色的斗篷卷出了雷霆之势，背后的金光却圣洁而尊贵。
太矛盾了。
魔女应该第一个被光明的力量烧死，而不是成为光明的中心。
珍妮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但她永远也没有机会去想明白了。
魔女抓住了她的头，宛如一只燃烧的火蜥蜴，凭借澎湃的能量彻底将耀眼的光全引导到了她身上。
“啊——！！”
暗黑大法师的惨叫声响彻整座城市！
仅剩的傀儡们飞蛾扑火般扑向珍妮。但不仅完全没办法扑灭那团金光，还使其愈发纯粹灿烂。
“菲依！”
别西卜硬扛着冲到了菲依旁边，它的人形在快速溶解。是真的溶解，碎肉混杂着粘稠的血，快速消散在风里。
溶解一点，恶魔便用魔力修复一点。
菲依看着，只感觉别西卜好像一团马赛克啊。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避开了恶魔伸过来的手，忽略它怔然的表情，指了指城外，大声喊道，“先离开这里！”
珍妮一直烧到午夜才停下。
强大的暗黑大法师最后只剩下了一团黑色的渣。
卢卢比城死了近四分之一的人。
但更多的人，孩子们，全都安全活了下来。
蓝斯站在尸体中央，脑袋不可抑制痛了起来。
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很多事，已死的前任总管在夜深人静时交代他的事，还有传下来的遗忘魔法。
“要永远保护好大冰原的根基，就算你忘记了，也不能交到其他人手中。”
“只有在见到死人时，遗忘魔法才会消退。”
他无数次对自己使用那个魔法，无数次忘掉再记起来。
可依然没保住所有人的命。
卢卢比城的居民已经全部出动了，他们沉默的收敛尸体，修补在战斗中破损的建筑。
有人自发组织为工作的人们送食物和水，即便是深夜，亮起的灯光依然布满每一寸街道。
没人躲着，大家犹如曾经每一次的并肩作战一样，一起处理暴动之后的琐事。
漂亮的雪豹同样穿梭在人群之中，难过的家伙还会扑在雪豹厚实的鬃毛中放声痛哭。
于是很快有许多同伴赶来安慰。
即便沉闷，但死气中依然富有生机。
冰之法师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忽然泄下了所有力气。
好在大冰原还在，卢卢比城也还在。
就像尤金说的，就算没了根基又有什么关系？人还活着，还有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北境活不下去，只要有人，他们还可以迁徙。
可惜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卢卢比城内灯火通明，不远的雪山上却黑压压的。
别西卜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遗留着刚刚灼烧出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而这，只是因为他碰了菲依一下。
“你刚刚吃的是什么垃圾食品？”恶魔坐在菲依面前，克制着，让自己的语气和表情尽量没有变化。
但尾巴尖却死死勾住了斗篷的一角，仿佛一松开，眼前的人就会离它越来越远。
菲依也没想隐瞒，“心脏，我吃了一颗神主的心脏。”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撩开衣领，露出一小部分闪着金光的倒三角。
然后，茫然抬头，“当时没有办法，除了吃掉没有其他选择。”
如果一不留神被暗黑大法师抢走了，那她努力这么久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所以她下意识听从了小世界的指令。
但她是真不知道吃下去之后会变成黑暗生物绝缘体啊！那她以后还怎么上学？魔女学院还能继续留着她而不是当场把她灭掉吗？
别西卜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精彩。
“你——吃掉了——什么东西？！”
仿佛火上浇油般，一道温润的声音低低在菲依耳边响起。
“不要管它，菲依，世界线修正率升至66%了，恭喜你。”
菲依这次彻底愣住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幻听。
搞什么？小世界有语音版本了？！
“你的反应真可爱，”那声音柔柔的擦过耳骨，像有人趴在她肩膀上一样，“是我，修正率提升，我的能量恢复很多。”
“更重要的是，你吃掉了神主的心脏。还记得吗？那里面有一部分我的力量，所以现在，我终于能直接和你对话了，菲依。”
不再需要冷冰冰的文字，而是用真正的语言。
它从混沌伊始时就在了，可它失败了两次，直到这一次，才终于拥有了第一个可以交流的人。
那一刻，菲依听出了小世界的掩藏不住的欣喜。
但菲依却完全无法高兴一点点。
她站起身，直截了当，“我现在能不能直接冲过去灭掉黑月亮的老板？”
烦躁无比的恶魔身体一僵，扭过头，“你在和谁说话？”
无视掉这个问题，菲依尖锐追问，“我能吗？”
小世界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不能。”
“虽然心脏里有世界之力，但你的身体仍然普通。没有强大的信仰支撑，没办法成为下一任神主。除了刚融合时的爆发，你暂时还没有办法使用我的力量。”
“但对黑暗的绝对支配是存在的，”一道冷风刮过恶魔烦躁无比的脸，小世界似乎在幸灾乐祸，“没有任何黑暗力量能够再碰你一下。”
而菲依契约过的那些僧侣的灵魂上，恰恰就含有微弱的光明信仰，这也是菲依本体没有任何问题的原因。
周遭陷入一片大坟墓般的死寂之中。
菲依揉着痛到爆炸的太阳穴，眼底下是一片沉重的阴霾。
她忽然从小世界的言语里，察觉到一个关键信息。
只要收集到足够的信仰，她或许就能重塑身体，重塑到有足够能量承受金色心脏的地步。
之后会怎么样？
菲依盯着脚下的白雪，缓缓咬住后槽牙。
之后她会成为这个世界……新的神吗？
从穿越到现在，每一帧画面都在菲依脑海里急速播放着。
从她接受小世界的请求，开始修正世界线，消灭各地的boss，对抗黑月亮，组建自己的势力集会。
收集信徒是必须的，是必然的。
没有灵魂献祭，菲依的起步会无比艰难，她不可能仅靠自己一个人去做所有的事情。
所以从一开始，小世界就是故意领着她朝这个方向走？
小世界，想让她变成神？那她还能回家吗？
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
“菲依……菲依！”别西卜一把抓住她两只手腕，光明的力量瞬间将恶魔的掌心烫掉一层皮。
魔女下意识想抽出自己的手，却反被攥的更紧。
“你在和谁说话？谁让你吃掉的那颗心脏？”
恶魔鲜少露出这样步步紧逼的神情，这显然令另一方不太开心了。
“啧。”菲依听见小世界略微嘲讽的声线，“这只绿皮大蜥蜴又丑又吵，菲依为什么要一直把它留在身边？如果你想养点什么，咱们换一只更可爱的不好么？”
连续熬下来的少女只觉得脑壳像被什么东西钻了一样的疼。
她忽然就感觉累，特别特别累，天塌下来也完全不想动的累。
“我是不是忘记喝提神药剂了？”这是菲依脑袋里冒出的最后一个想法，之后，三天三夜没睡觉，经历了狂输出魔力大战，突然吞掉上一任神主的心脏后大爆发的她，终于体力魔力双双枯竭，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天地寂静。
再睁开眼时，她看见了明亮温暖的天花板。
额头上垫着浸过热水的毛巾，柔软的被子盖在身上，衣服换成了舒适的棉布睡裙。
炉火发出“哔啵”的响声，热气腾腾的红茶在一旁的小桌上飘散出浅淡的香气，茶具旁边还放有适合病人的麦粥。
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但地板上却画着繁复的黑色魔法阵。
菲依望着身上的睡裙，大脑一片空白。
一股微风忽然吹在她脸上。
她怔了怔，带着病患特有的迟钝，“小世界？”
“菲依……”和润的声音低低响起，小世界的语气微微带着紧张，“对不起菲依……我忽视了你的身体，暂时还没有办法支撑心脏中那过于强大的能量……”
祂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尾音藏着慌乱。
当时祂只想把那只绿皮大蜥蜴推远一点，可菲依昏过去时，祂第一次呆掉了。
那一瞬间，小世界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祂是否有些太急功近利了？
因为太想和菲依说说话，所以完全忽略了本该有的提示。
比如让菲依做好准备，比如让菲依先把心脏切分，让身体有个适应的过程。
但祂全部忘记了后果。不，应该说……祂刻意忽略了。
菲依应该可以承受的吧？祂赌了这样一个可能，随后立刻受到了惩罚。
雪山上是低温和狂风，如果不是别西卜在，菲依晕过去之后，小世界没有任何办法把人弄回去。
即使祂是世界意志，即使菲依身体里有了祂的一部分。
“对不起菲依……我并不是……”祂刚刚开口，房门忽然被推开一道小缝儿。
“你醒了？”门外熟悉的脸露出惊喜的表情，冰之法师向后招呼了一声，两三个人一起挤了进来。
菲依看着他们坐到离床边半米远的地方，只有一名女性医生走上前为她检查身体。
“仍在低烧，”医生说，“体内……抱歉，体内的气息依旧非常混乱，我无法描述这种感觉，我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不过好在，你终于醒过来了。”
“是啊，”蓝斯默默呼出一口气，“别西卜大人也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捕捉到关键名字，菲依转动眼睛看他，“别西卜？他在哪儿？还有，我怎么会在这里？”
想起什么，蓝斯默默扶额，“这真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原来，菲依晕倒之后，别西卜没有任何犹豫，抱奶茶整理起人就向最近的卢卢比城冲。
可它忽略了菲依的身体变化。
光明之力仿佛烙铁，恶魔大片的胸膛瞬间冒出猩红狰狞的光。
“他落在修院内时，就像一颗燃烧的火球。”蓝斯艰难的描述着当时的情形，“我从没……从没在一个人类脸上看见过那样的表情。菲依小姐，可以这样称呼你吗？当时别西卜大人的模样，像是要把整个世界全部送入地狱……”
但蓝斯后来才知道，大人只是想救人。
因为当时的菲依，无论是治愈魔法还是治愈药剂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很多很多年不曾在人间走动的恶魔，慢半拍才想起人间还有个被称为“医生”的职业。
“我们给你服用了一些草药，”蓝斯咽了咽口水，“值得庆幸的是，它们起了作用。”
一时间，房间内寂静无声。
喋喋不休的小世界也罕见的沉默，只有医生在调配新的药，发出了工具碰撞的声音。
菲依脑海里浮现出恶魔看她时的眼睛，慢慢呼出了一口浊气。
“它现在在哪儿？我是说别西卜。”
“别西卜大人出门了……”说这话时，蓝斯又悄悄向着门的方向坐了一点，他甚至连多一分眼神都不太敢落在**，“他说要去找什么……压制心脏的办法？抱歉，当时我…没太听清。他让我们务必好好照顾你，他一定会在天亮前回来。”
菲依这才迟钝的看向窗外，漆黑一片，明亮的只是房间内燃烧的魔法小灯。
“医生嘉丽帮你擦了身体，换了衣服…”新一层冷汗又从蓝斯额头上冒了出来，“只有她一个人，其他人谁也不在。”
“我知道了，谢谢。”菲依向他们微微低头，“可以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吗？我感觉已经好多了。”
“好的好的，”蓝斯和其他几人立刻站了起来，“我们的人就在门外，如果您有什么需要，随便弄出点响动就好。”
医生将药碗放在桌上，和其他人一起离开。
唯独蓝斯在关门前，忍不住探出一颗脑袋。
“虽然有点晚了…但我还是想跟您说一声‘谢谢\'。谢谢您从雪狼王嘴下救了我和尤金，也谢谢您救了整个卢卢比城。我们现在仍然能剩下很多人，都是因为您解决掉了最大的危险。”
菲依抬眼看他。
“我们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珍妮的一部分……”蓝斯真诚的望着她，解释，“她身上，残存着和您一样的气息。一定是您杀死了她，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所以，我代表整个卢卢比城，整个北境，真心感谢您。”
说完这些，蓝斯深深朝她鞠了一躬，随后慢慢关紧房门。
壁炉里的火被带起的风弄的跳跃了一下。
菲依坐在**，很长时间没有动。
在经历快要令人崩溃的沉默后，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小世界，所以方法是什么？”
“……什么方法？”
“压制神主心脏的方法。”菲依面无表情按住胸腔，“我还得回学院去，我还没有找到破除神罚的办法，希尔家的伯爵继承之事也没有解决完。还有我的课外辅导，导师们很喜欢带我瞬移，莉莉丝校长的校长室也是我必须去的地方。”
“我还要在深渊生活，”她慢慢用力，睡裙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皱，“所以，告诉我，怎么才能暂时压制住这颗心脏。”
小世界没有回答。
菲依有点莫名烦躁，“你想让我成神，是吗？为什么？你在最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是吗？你想让我扔下深渊的一切，去谁也没有天上。可你说过完成任务之后，会让我回家。”
“菲依，”小世界的声音终于擦着耳廓响了起来，“成神不好吗？人人都想成神，就连黑月亮，也是因为想要成为更至高无上的存在，所以才——”
“我不想。”菲依深吸一口气，“我不想，变成神。”
“如果成神意味着我要斩断深渊的一切，和魔女学院说拜拜，再也无法见到导师们。不能吃美味的食物，看高山流水，享受新游戏带来的快乐，再也不能……那我并不想要这个机会。”
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坚定，“我要我的人生，有最起码的选择权。如果要我放弃之前的一切，放弃回家，那我会立刻把这颗心脏挖出来。”
总会有其他办法解决黑月亮，她完全不怕前路艰险。
“不要！”小世界的声音骤然拔高，随后又慢慢回落，“对不起菲依……是我没有……更全面的为你考虑……”
祂在最绝望的时候，是菲依，只有菲依，一点一点把祂拉出泥潭。
努力修补破损的世界，真正的救世主。
无论如何，祂不想被菲依讨厌。
“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做？”菲依问。
“心脏已经和你的身体融合，“过了很久很久，小世界才缓缓挤出第一句话，“如果强行剖出，你也会死的。生长药剂是不错的方式，完全成熟之后的身体，能够加快吸收和控制的时间。不过暂时压制的办法……”
祂的声音低到不像话。
“光明的对立面是黑暗，想要成功压制，你必须……在绝对的黑暗里，一直呆到金光消散。”
绝对的黑暗？
菲依揉了揉太阳穴，“回到深渊就可以？或者，盖亚导师似乎也能让人堕入黑暗之中。”
“不……”小世界慢慢说，“是比那些……还要更加纯粹的黑暗中，是连我……也没办法抹除掉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之前有宝宝质疑小世界的感情太突兀，终于写到这里了，我来给你们代入一下小世界的视角：
我原本是个活蹦乱跳的快乐小人，突然惨遭不测，被人害成了全身瘫痪的残疾。
他们为了从我身上获取利益，每天都会把我摆弄成各种奇怪的姿势。这时候，菲依出现了。
她是唯一一个会避开坏蛋，悄悄治疗我的人。她帮我修补断裂的筋骨，喂我喝粥，帮我活动早已萎缩的肌肉，给我信心让我重新站起来，她还帮我教训那群坏蛋。
她强大又坚定，善良又果断，她闪闪发光啊。
虽然她并不单纯为了我，但我能怎么办？我根本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