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君实知道杜蘅虽是文官,却也是个武人,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让人不小心撞到他的刀上。

如果无心之失不论罪,很多杀人案也都是无心之失。

确实说不过去。

但他必须据理力争,缓和了一口气,说道:“本官的意思不是不论罪,而是罪不当诛九族,杜侍郎何必故意曲解本官的意思?”

“那依温尚书的意思,那该怎么给邵伯文定罪?”

“把他贬去边郡就是。”

“永嘉之乱,至今尚未平息,早在二十天前,右相都因此引咎辞职了,而身为主要负责人的邵伯文,只是区区贬官?看来温尚书对你这位学生,还是颇为看重,才会如此徇私。”

温君实愠怒:“杜侍郎,本官并非徇私,只是就事论事。”

“既然就事论事,那请问右相请辞是不是过重了?”

永嘉之乱的导火索确实是邵伯文,如果他只是贬官,那么王介甫身为宰辅,引咎辞职确实过于重了。

完全说不通。

温君实方寸渐渐乱了,他想保住邵伯文,但又想让王介甫就此消失朝堂。

“诸位大臣各抒己见,永嘉出了乱子,总得有人负责,该给邵伯文定什么罪,你们先议一议。”上头传来萧瑟的声音。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旧党都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陛下摆明了要找一个人来负责永嘉之乱,而这个人必须是邵伯文。

毕竟邵伯文已经被扯出来了,如果他不负责,往深了再一查,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就大了。

可是九族实在太吓人了,这些旧党也不敢轻易定论。

“依臣之见,不如将邵伯文处死吧。”吕继祖道。

萧瑟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满:“一死可平永嘉之民怨乎?”

吕继祖不由看向温君实。

温君实此刻闭口不言。

“蔡太师,你的意见呢?”

老态龙钟的蔡太师像是刚刚进入状态似的,恍惚了一阵子,说道:“不如交给刑部去议,老臣不便插嘴,否则显得我有私心。”

“好,刑部,你们的结论呢?”

刑部一人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请陛下给我等一些时间。”

“好,朕给你们时间,陪你们在这儿等,什么时候出结果了,什么时候退朝!”

刑部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本来准备退朝之后,征求一下两党的意见,稍微中和一下,谁也不得罪。

说不定还能收点好处。

但萧瑟完全不给他们私下沟通的机会。

“杜侍郎,你觉得呢?”刑部左侍郎直接就来询问杜蘅,他已然看出来,此案杜蘅的意见至关重要。

杜蘅还是那句话:“诛九族!”

“这刑罚着实重了一些。”

“量刑之事,还是你们刑部做主,我只是发表自己的意见。”

杜蘅知道诛九族确实重了一些,但他必须把话说重了,邵伯文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就像讨价还价似的,一开始把价格提的高高的,对方砍价才能砍到他的心理价位,否则先把心理价位说出来,对方还是会砍价的,到时只会血本无归。

经过半个时辰的讨论,刑部拟出一个意见,满门抄斩!

“温尚书,你觉得这个量刑是否合适?”

“老臣……没有意见。”

“好,就按温尚书说的办!”萧瑟一锤定音。

温君实嘴角的肌肉微微一抽,什么叫按我的意思?

这不是我的意思啊!

少年天子竟有如此心机吗?

萧瑟立即命令刑部赶去永嘉拿人,拿邵伯文一家的人头,去消永嘉一地的民怨!

就在永嘉闹市,将他满门斩首!

旧党之中,不少人已经开始擦冷汗了,来时根本没有想到剧本会是这样的。

他们干脆都没想到,萧瑟会来上朝,所以毫无应对之力。

“青苗法案可不仅仅存在于永嘉,各地都有问题相继出现,朕欲指派一名钦差,巡视各郡县,专查此案!”

温君实惊了一下,说道:“陛下,此案何需钦差巡视?”

“永嘉的农户都造反了,莫非温尚书觉得此案不重要?”

农民起义在封建朝代是很常见的,处决了邵伯文就可以了,又要钦差巡视,温君实觉得萧瑟的动静稍微大了一点。

但同时也明白,他是在借题发挥。

现在有些后悔制造永嘉之乱了,当初为了对付王介甫,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毒计,结果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萧瑟以此为题,认真了起来。

蔡太师抬头问道:“敢问陛下想要指派谁为钦差?”

“太师觉得呢?”

“杜侍郎正合适。”

杜蘅有些意外,想不到蔡太师会举荐自己。

但他对此人一直很防备,一时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好心。

难道是为了之前没将他儿子卖国之事说出来?

他要报恩?

这恩要报早在之前就报完了。

温君实吃了一惊:“蔡太师,万万不可,杜侍郎虽然官拜三品,但他资历太浅,恐难当此任。”

“那温尚书觉得该派谁去?”

“国子监于祭酒老成谋国,是个合适的人选。”

越国公立刻出列:“不可,于祭酒掌管国子监,可谓桃李满天下,地方上不少官吏都是他的学生,为免落人口舌,万万不可派他为钦差。”

温君实惊愕的看着越国公,虽然跟你撕破了脸,但到底还是同一个阵营啊。

这个钦差当然要派自己阵营的人,你怎么还给否决了呢?

只听越国公杨朔继续道:“杜侍郎为官不久,年纪又小,在朝中没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因此由他担任钦差,才有可能公正彻查此案。”

杜蘅都茫然了,连杨家都站出来替他说话,搞什么鬼?

莫非这些人的心思,是想让他离开京师?

之前一门心思想要给他制造麻烦,巴不得他犯一点错,这样就能将他逐出朝堂。

逐出朝堂才是目的,至于是以什么方式离开,他们反而不关心了。

只要他不在,就不会作妖,朝堂还是那个朝堂,文武之间或者新旧之间,都会保持着某种默契。

但杜蘅是规则的破坏者,自从进入朝堂,朝堂的平衡已经开始打破了,让很多人都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