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微心神不宁的,拿到户籍簿以后,就匆匆离开了。
傅长枝跟傅平野说起这件事,还笑着打趣:“你都和见微聊什么了?人家落荒而逃,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见微这么紧张。”
傅平野握着手里的玉佩,没有理会傅长枝,傅长枝喝了口水,看他视线一直落在身侧,就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
“怎么又把它拿出来了?之前不是嫌膈应一直放起来了吗?”
傅长枝觉得不太对劲,趁机撑起身子看了一眼,傅平野没有躲闪的意思,大大方方地把玉佩放在掌心。
“也没什么差别啊……不对,你那上头沾的红红的是什么?”
唇印印在图腾上,乍一看完全分辨不出是什么,傅长枝看了好久,还以为只是污渍。
傅平野也没想跟她解释,他托着玉佩,一脸认真地和傅长枝请教:“怎么保存才能让上面的痕迹一直不掉?”
傅长枝一脸微妙地看着他,“沾上脏东西了你竟然不擦?还想让它一直留下。”
“这不是脏东西。”傅平野冷着脸道,他别过头去,“罢了,我去问别人。”
傅长枝忍俊不禁,“我随口一说,你气什么?真是失忆了,性子也变得和小孩儿似的……”
她后头的话刻意放低了些声音,咳嗽了两声说道:“我府上有琉璃做的小盅,平时放在里面,就不怕上头的痕迹被蹭掉了,你若想看,自己拿出来就行。”
傅平野这才理她,道了声谢。
谢见微回到薛府,找到裴温将傅平野的信交给了他,裴温当晚就离开了京城。
……
几日后,饮绿轩来了两位稀客,薛又宁和马文谦一同向谢见微拱手作揖。
“女儿/小婿给母亲请安。”
“起来吧。”
谢见微端坐在上首,示意二人自己找地方坐下。
自从大佛寺一事后,她就没再见过薛又宁夫妻了,但听说马文谦被贬为从七品翰林院检讨后,一直碌碌无为不得重用,又被薛蟾的事连累,在翰林院备受排挤。
夫妻俩本住在逍园里,等着皇帝赐下的状元府建好以后再住进去,可诗集那件事惹恼了皇帝,状元府也给叫停了,薛瑁不想白白养着两人,薛蟾死后不久就把二人赶出府了。
谢见微打量了一下薛又宁,她比之以前可是憔悴不少,举手投足间更是变得有些胆小怯懦,跟在马文谦身后头也不敢抬一下。
谢见微对二人现状了然于胸,淡淡道:“你们两个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马文谦坐在谢见微下首,十分自然地接过了话茬:“一是许久没来给母亲请安,所以想来看看母亲是否安好,这二来,是代一位大人给母亲送一封信。”
“什么信?”
马文谦从怀中取出信纸,交给毓秀,谢见微接到手中,展开一看,内里只有几行字:夫人若能赏脸,我将在宴席过后告知夫人真相,但若见不到夫人,我所知道的一切会永远埋在心底——庞俊。
见她看了信,马文谦才将请柬递过去,“世子说了,若是母亲能赏脸,他信中说的全都会办到。”
谢见微面无表情地撕碎了手里的信纸,忽然对马文谦笑了笑。
“这信你看过了?”
“小婿岂敢窥探母亲的信,小婿只是代世子转达而已。”
谢见微示意毓秀接下了请柬,她看了看马文谦,问道:“你是怎么和东临侯府的人认识的?”
“小婿和世子爷,是在酒席上相识的。母亲也知道,小婿惨遭贬官后一直受挫,是世子爷看重了小婿的能力,愿意拉小婿一把。”
马文谦试探道:“母亲可要去赴宴么?”
“这与你何干。”
“……小婿不是想窥探母亲的去向,只是我和又宁也要去赴宴。又宁没什么朋友,若是母亲也去,还可以做个伴。又宁这些日子也说很想念母亲呢。”
薛又宁连忙抬起头,“是啊,母亲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谢见微看了她半晌,淡淡道:“等我去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毓秀,送客吧。”
谢见微不冷不热的态度即便是再没有眼力的人,也看出她不待见他们夫妻俩了。
马文谦和薛又宁只能讪讪作揖,跟着毓秀离开了饮绿轩。
“姑爷小姐好走。”
“辛苦毓秀姑姑。”
毓秀关上角门,马文谦和善的表情顿时耷拉了下去,他冷冷瞥了眼薛又宁,吓得她连连后退。
好在虽是角门,但并不偏僻,边上行走的下人也很多,马文谦忍到上了马车,才对薛又宁动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没用的东西!”
薛又宁被扇得头晕眼花,摔坐在马车内的小几旁,她咬着下唇,捂着脸低声抽泣。
马文谦喝了口水,听着她的哭声只觉得烦心,抬脚又踹了她几下,低声咒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成天除了哭你还会什么?!”
“让你办什么事都办不好!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娶了你这种女人,我好好的前途全都毁在你手里!你还好意思哭啊!若是没有我,你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现在我好不容易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你要是再给我搞砸了——”
马文谦抓住薛又宁的发髻,生生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薛又宁痛的眼泪夺眶而出,抓着马文谦的手不停说道:“我不会搞砸的,我会好好办的,你饶了我吧,若是留下印子会被发现的……”
她一抬手,宽袖下落,肘部往上烫伤、鞭痕留下的印子还没有彻底消失。
马文谦想着几天后还有正事,就抬手把她推了出去。
薛又宁重重撞到马车壁上,咬着牙把痛呼咽了下去,她知道若是叫出声,免不了又要挨打。
她慢慢将自己蜷成一团,小心地缩在角落里,无声地落泪。
薛又宁真的好恨啊,自从马文谦被贬职,薛蟾被斩,他们被薛瑁赶出薛府,薛又宁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像从天庭被打入地府,每日睁眼闭眼都可能是一顿暴打。
马文谦记恨她找谢见微出馊主意,害得他被贬官,还被同僚排挤,再这样下去,他登庙堂之高的志向迟早会化为泡影。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谢见微和薛又宁!
这母女俩把他半辈子的心血都毁了,马文谦暂时不能向谢见微报仇,就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在了薛又宁身上。
他已经看出谢见微对薛又宁没有母女情分,就有恃无恐,将薛又宁关在府里随意打骂,不许她离开,用尽了各种手段来折磨她。
马文谦十分狡猾,他会偷偷给薛又宁买最好的祛疤药,就算薛又宁身上出现过再多的伤痕,皮肤还是白皙娇嫩,就算她去告马文谦,也拿不出证据。
但薛又宁对马文谦的恐惧,已经让她完全不敢向外人寻求任何帮助。
而且与其说她恨马文谦,不如说她恨谢见微,她坚信自己之所以有今天,都是谢见微一手造成的。
她一直将谢见微当成亲娘,虽然她也曾害过谢见微,但不都说只有狠心的孩子,没有狠心的爹娘吗?
她也和谢见微认过错,但谢见微还是狠心抛弃了她。
如果没有谢见微的允许,她不会嫁给马文谦,如果谢见微没有告诉她往上爬的捷径,马文谦就不会被贬官,她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挨打了!
谢见微不敢反抗马文谦,就将所有的怨恨堆积在谢见微身上,马文谦打她一次,她就怨谢见微一次。
怨她当初没有坚持把自己许配给那个武夫。
更怨她为什么不来救自己。
所以薛又宁要她尝到自己的痛苦,不仅是帮马文谦,更是帮她!
自己已经在地府里了,身为她的母亲,谢见微也得来陪她。
很快就到了东临侯府宴席的日子,薛又宁提心吊胆地和马文谦来到侯府前,看见薛府马车的时候,才长舒了一口气。
马文谦推了推她,神色暗含警告,薛又宁打了个哆嗦,赶紧冲谢见微追了过去。
谢见微正打发来跟她说话的夫人,扭头就看见了薛又宁。
“母亲。您终于来了,我都等您好久了。咱们一起进去吧?”
她扬起一个无害的笑容,谢见微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领着她到了席上。
侍女挨桌送上茶水和点心,园子里两边男女宾分坐,谢见微由侍女带到席上,一抬头对面便坐着庞俊。
他今日似乎特意打扮了一下,绛紫色的锦袍十分惹眼,腰封上挂了一圈荷包,香得呛人。
周围聚集了不少人跟他推杯换盏,直夸世子爷今日玉树临风,俊美无俦。
谢见微面无表情地叫住想要离开的侍女:“这个位子太恶心,请你帮我换一个。”
“这……”
侍女看了眼庞俊,才道:“那请夫人跟奴婢这边来吧。”
坐得离庞俊远了些,谢见微才觉得眼前舒服点,桌上奉上了许多茶点,谢见微都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一道也没有动过。
薛又宁挨着谢见微坐,她一直垂着头心事重重,忽然,上菜的侍女撞了一下她的肩。
借着动作往她手心里塞了什么东西。
薛又宁的身子一下就僵住了,她缓缓抬眸,在对面席间寻找起马文谦的身影,对上他的视线,薛又宁立即攥紧了手里的小布包。
她想了许久,才抬头对谢见微道:“母亲,能不能让宁儿跟你一桌?这桌上菜太多了,我一人吃不完,又怕浪费了。”
谢见微瞥了她一眼,眸色深深,过了半晌才应了声。
薛又宁松了口气,赶紧坐了过去。
她袖袋里的布包烫得惊人,薛又宁沉默半晌,忽然问道:“母亲怎么不问我,离开薛府之后过得好不好?”
“好不好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是你的亲娘,不可能管你一辈子,你也该清醒清醒了。”
薛又宁眼中迸射出怨恨的光,她死死掐着手心,瓮声道:“我今日的生活都是母亲一手操办的,好不好难道就不关母亲的事了吗?”
谢见微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
“薛又宁,你成亲之前我问过你是不是确定要嫁吧?你现在跟我装什么失忆。”
薛又宁哑口无言,但她并不心虚,抬眸问道:“母亲知道我现在过得不好,对不对?可母亲也一点也不想帮我,对吧?”
谢见微不置可否,从薛又宁来那天她就看出来了,薛又宁走路姿势不对,明显是哪里不舒服,加上她对马文谦出奇的恐惧,不是被打了,就是被吓了。
可与她何干?她前世干涉了,做了恶人,还害了彭深全家。
今生她什么都随了薛又宁的愿,难道她过了苦日子了还想来怪自己?
她对薛又宁又没有责任。
薛又宁气得还想再说,一道声音从身旁响起。
“薛夫人!”
谢见微一抬头,搭着毓秀的手站了起来,“彭深?你也来了?”
彭深扶着他的母亲,憨憨地笑了笑,“我带我娘来散散心,没想到遇到夫人!夫人这段时间还好吧!”
“好,你呢?听说你如今是指挥同知了,前途无量啊。”
彭淑人不断拜谢见微,“都是托夫人的福,为我儿找到如此合适的差事,妾身真是谢谢夫人,谢谢……”
“我不过给他个建议,能爬到从三品是他自己的本事,快别拜了,彭深,快扶你母亲去坐下。”
彭深离开后又折返了回来,和谢见微多说了几句话,得知谢梨的女子书院一直是他受傅平野的命令在看守着,谢见微十分感激。
二人说着说着,坐在一旁的薛又宁突然插话问了一嘴:“彭大人年纪轻轻便做了三品官,真是厉害。您娶妻了么?”
彭深客气地说道:“还未,多谢夫人关心。”
谢见微笑道:“可以相看了,如今你娘有了诰命,忠义公府也不敢再来骚扰你们,可以找个姑娘安定下来了。”
彭深脸色通红,磕磕巴巴道:“是,是,实不相瞒夫人……我已有心上人了。”
他小心地打量了一下谢见微的表情,谢见微并未觉察,还很为他高兴,说真的定下来一定要请她去喝酒。
彭深没敢多说,赶紧走了。
他前脚离开,后脚薛又宁便问谢见微:“母亲,他就是你曾经想让宁儿嫁的那个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