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融问出了她一直没敢问的那个问题:“在我死后,玉元……他的结局是什么?”

易厌停顿了一下:“啊,也死了。”

萧玉融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

“王伏宣发现他之后,把他秘密送到了崔辞宁那里。崔辞宁最后还是留下了他,将他抚养长大。”易厌说。

“崔辞宁?”萧玉融诧异。

她从来没想过崔辞宁还会愿意养大她的弟弟,不应该对她恨之入骨,对她的家人也恨不得先杀之而后快吗?

“对啊,你也很意外吧?”易厌点头,“几年后王伏宣病逝,崔辞宁也没有活很久,还是你弟弟送他最后一程。”

萧玉融大概都能猜到,“然后呢?我这傻弟弟,真的去复仇了?”

“嗯。”易厌神色自然,“他那种青涩稚嫩的小子,自然斗不过柳品珏。柳品珏本来没打算杀他的,是想着软禁至死。”

观察着萧玉融的神情,易厌扬起眉毛,“你也很意外吧?柳品珏那样的人居然没有斩草除根,还留下了人。”

他笑了一下:“但你这弟弟也是个烈性子,当众破口大骂柳品珏,然后撞在刀上自尽了。”

“他说若是换你来,你也定不会做阶下囚,吃嗟来之食。”易厌捏着下巴,凑近萧玉融,“你会吗?”

萧玉融面无表情地推开易厌的脸。

“好了好了。”易厌站直了,耸了耸肩膀。

“快去追你大哥吧,等禁足了,可真得等一个月了。”易厌说。

萧玉融点了点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易厌在原地踱步片刻,才慢悠悠地走。

他准备给这对兄妹预留充足的聊天时间和空间。

他感慨一声:“我可真是体贴呀,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大善人呢。”

“可惜了。”易厌的目光幽幽地望向远方。

只是可惜了,那位陛下可真的是大限将至,时日无多啊,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毕竟无论什么时候,自从先皇后崩逝之后,陛下身体就一直不好。

到时候可真怕是要乱了,不知道这次全部都被改变了,登上皇位的人是谁呢?

不管是谁,那位小公主恐怕都要哭红了眼睛咯。

毕竟这天地之大,这山河之美,爱恨落墨才能有几斗?

万里江山,也不会因为她的眼泪而迁就。

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戏码,不管时隔多少年都是精彩至极啊。

“大哥!”萧玉融追上了萧玉歇。

听到萧玉融的声音,萧玉歇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

“哥哥。”萧玉融走到萧玉歇跟前,抬起萧玉歇的脸,查看萧玉歇刚刚被镇纸砸出的伤口。

伤口现在已经一片红肿,一缕血淌到了萧玉歇眉眼,顺着眉毛快要递进眼睛里。

萧玉融抬手轻轻擦掉,有些心疼,“父皇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萧玉融那只手还缠着裹帘,被萧玉歇轻轻握住了。

似乎是怕碰到萧玉融伤口,萧玉歇又极快地松了手,“没事。”

萧玉歇表现得相当冷静,“陛下是想要他来跟我争。”

“哥哥……”萧玉融欲言又止。

“刚刚和几位大臣议事,陛下当着那些人的面大声训斥我监管不力。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一点点小错误都可以让我万劫不复。”萧玉歇说,“我这个太子,还什么都不是。”

他笑了一声:“陛下只是一踩一捧而已。”

萧玉歇自小就知道,只有在萧玉融面前,萧皇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父亲。

像那位几乎从未出现过的二皇子萧玉寻,就因为在小时候对他们兄妹口出恶言,讽刺他们有娘生没娘养。

萧玉融扑上去跟他扭打在了一起,年幼的两个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手下留情。

失手间,萧玉寻把萧玉融推到石头上,脑袋磕了石头,头破血流。

萧玉融也推了萧玉寻,他的左眼被树杈划开,从此不能视物。

萧玉歇上去把两个人拉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受了伤。

萧玉生也在旁边,被这一幕吓傻了。

楚乐不会有一位独眼的帝王,所以萧玉寻的母妃疯了般冲到萧玉融面前,要求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萧玉生跪在地上说出萧玉寻那句有娘生没娘养的讽刺。

怒不可遏的萧皇一巴掌扇在萧玉歇脸上,指责他作为兄长没有看管好弟妹,居然酿成如此后果。

这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被萧皇轻飘飘地揭过了篇。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萧皇就是偏爱萧玉融。

萧玉寻很快就被萧皇送往遥远的封地,年少封王,也算是断绝了他所有再向上的机会。

基本上他也就只有每年一次会回京,而如今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回玉京了。

每次年宴召他回来,他都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推拒。

这些年来,每每也都打着无心朝政,只爱诗文的声名。只是这诗文写的,确实也不怎么样。

萧皇对这个二儿子还是存了些歉疚的心思的,近几年拖着病体,也时常叫他回京住段日子。

而萧玉融也因为那次在**躺了很久,大病一场,让她本就不好的身子雪上加霜。

萧玉融握住他的手,“哥哥,父皇和三哥……”

“好了,妹妹。”萧玉歇反握住萧玉融的手,“你别蹚这趟浑水,都交给我来。”

他叮咛:“禁足这一个月里,你不要惹什么大事,我禁足期间帮不了你。”

“放心吧,哥哥,我又不是天天上赶着惹祸。”萧玉融说。

萧玉歇俯下身,亲吻了一下萧玉融的额角,“保重自己。”

“你也保重。”萧玉融点头。

萧玉歇坐上了马车,萧玉融就站在原地看着马车逐渐驶远。

好像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原地,迟疑地频频回头看。

看过去那些兄友弟恭的岁月,陷在回忆里迟迟不肯迈出步伐。

而身边的人,已经不再犹豫,大步向前。

送走了萧玉歇,萧玉融领着易厌在宫里住了一晚上。

一整个晚上,萧玉融都看着像是兴致不高的模样。

易厌抬手摸了摸萧玉融的眼角,没有摸到湿润。

他却趴在枕头上说:“真在难过啊?”

“你懂什么啊?”萧玉融从易厌手里抽走自己的头发。

“那……要不要转移一下注意力啊?”易厌牵着萧玉融的手,把人带入自己的怀里,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鬓角。

见萧玉融意有所动,易厌凑近了些,笑:“来嘛,良宵苦短啊。”

萧玉融的身子埋在柔软的绸缎被子里,头靠在枕头上,直吐着热气。

“相比起他们,我可是格外的省心是吧?”易厌笑,“像我,从来不会争风吃醋。”

“你有几个情人我都知道,并且对他们秉持着一概友好的态度。”他俯下身在萧玉融耳边呵气。

萧玉融绯红的耳畔一带皮肤特别薄嫩,几乎都可以窥视筋络。

她的嘴唇红润,吐露的气息听起来都犹如在戏说烦恼。

纤长的睫毛不住地闪动着,细薄的眼睑。

“你?”萧玉融像是在嘲笑。

易厌瞧着萧玉融这张艳若牡丹的面孔,他深知这位盛气凌人的小公主秉性是如何如何的残忍而妖冶,而这些尚且埋伏在今晚的深夜里,还没有浮出水面。

所以,是不可指望从她这里会有什么感激和忠诚的誓言的。

因此易厌捂住她的嘴,以防她口吐恶言。

“难道我不是你身边最善良大度的那个?”易厌问。

萧玉融笑起来,“绍兖都可以为我找品貌良好的面首,你能给我找吗?”

易厌捏了捏她的脸,“够了,你府里养了那么多幕僚还不够吗?又养幕僚又养面首,你府里都要养不下了。”

易厌从萧玉融的眼睛里,看出来明晃晃的嘲讽。

“唉。”易厌幽幽地叹了口气,“看来我这辈子都做不成你宽宏大量的正宫咯。”

“向来玉京俊少年。”他道,“你跟他日月同辉,我就是那沟渠,只能倒映你们。”

他也没见得有多伤心多难过。

萧玉融正想要再多刺他两句,却被他握住了手,拉到眼前。

“小公主。”他弯着唇角。

“为什么一直叫我小公主?”萧玉融抬着眼问,“我虽然之前是父皇最小的孩子,但现在玉元才是最小的。”

易厌歪了一下头,“啊哈,这是昵称,可不是尊称。”

他可不敢把这个称呼背后隐含的那些调侃意思跟萧玉融讲,虽然他觉得,萧玉融反倒是可能引以为荣。

毕竟萧玉融本就是公主。

他点了一下萧玉融的鼻尖,“捣蛋鬼、小骗子、小疯子、小公主。”

萧玉融皱起了眉头。

“你之前坏了我的计划。”易厌说。

“什么计划?你那游戏人间,准备也弄个皇帝来当当的计划?这可是宫城之内,把你那计划说出去,你都得诛九族。”萧玉融轻嗤一声。

易厌无赖至极,“说吧说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反正我九族都不在这世界呢,你杀吧。”

萧玉融扬眉,“你都不思念你亲人吗?你是怎么穿越过来了?”

“在那个世界我也没亲人。”易厌笑了一声,“我是间谍嘛,孤儿来着。”

他的样子看着太没心没肺了。

萧玉融沉默了。

“怎么啦?心疼我呢?”易厌笑着凑过去,“现在是因为你太有趣了,所以跟着你,我才暂时打消了之前的计划。”

“哦?这么说你随时随地都会死灰复燃了?”萧玉融顿时清醒了,那点微妙的怜悯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易厌煞有介事地点头,“那是自然的,如果有朝一日你变得无趣了,我当然得想法子让日子变得照样有趣啊。”

“我一个人走南闯北,跟那些王孙贵族作对是我的爱好啊。”他笑眯眯地说道,“一生性命无虞这可不是我的所求,我想要的是乐趣。”

“呵。”萧玉融冷笑。

“所以啊,你一定要继续有趣下去。”易厌在萧玉融唇角亲了一下,“我很期待。”

萧玉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可还真是薄情寡义。”

“那可不是,咱俩能混在一起说明咱俩是同一类人嘛。”易厌笑着搂住了萧玉融的腰,“毕竟这天下的乌鸦一样黑。”

第二天清早,萧玉融跟萧皇一块上的早朝。

去宣政殿的路上,萧皇对萧玉融说:“御史们弹劾你的折子,在御案上都快要堆成山了。”

萧玉融还蛮好奇:“还是批判我说女子应该相夫教子,不该抛头露面,出入庙堂?”

“这回好点,那些都是你打胜仗之前说的。”萧皇道,“自打你大胜归来之后,他们骂的,可就是你品性问题了。”

萧皇没说,甚至有人说萧玉融谋逆。

他叮嘱:“一会可别跟人打起来,听见没有?”

“知道了,我又不是什么疯子。”萧玉融撇了撇嘴。

她得疯成什么样子,才会在早朝当众殴打朝廷重臣。

不过事实证明,知子者莫若父,萧皇对自己这女儿还是有一定认知和了解的。

“公主骄横枉法,贪赃徇私,任人唯亲,此为国法之不可度也。”

“昭阳公主作恶多端,天怒人怨!六部各司其职,由丞相辖制,丞相之子李尧止却从不知道避嫌!”

“公主掌扶阳卫,无所不用其极,还望陛下秉公执法,收回扶阳卫!”

“昭阳公主昨日竟在府中杀了侍中与其夫人,纵然此二人犯下大错,可公主还未上报就擅自处置,眼中可还有王法吗!”

“玉京之内,天子脚下,公主就能如此张狂!可想而知,行军两年时间里,公主必然不会兢兢业业,恪守职责。”

以御史大夫为首的一众大臣谏言。

萧玉融冷笑:“诸位慷慨陈词,可有什么证据?”

“人证物证俱在!陛下过目!”立即就有臣子手捧证据跪地。

所谓认证也被叫了上来。

“臣虽人微言轻,可事已至此,不得不站出来,秉公直言!”一个身穿甲胄的士兵跪在地上,将方才那些罪证又复述了一遍。

萧玉融嗤笑,随便抓个她压根记也记不得的皇军士兵来,就定她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