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霍照提着灯盏,站在萧玉融前方一些,替她挡着风。

手中微光不偏不倚,刚好照亮萧玉融前行的路。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还记得年幼时有回雪大,萧玉融又因为吃糖吃坏了牙齿,不被允许多吃而跟霍照闹了变扭。

正在冷战期间,所以霍照冷着脸,一声不吭地提着灯,挡在萧玉融前面给她遮风,送她回院子。

结果风雪太大,霍照走得太快,萧玉融踉踉跄跄没跟上,反而踩到披风被绊了一跤,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没吃着糖、被凶了、跟不上舅舅、还摔了一跤的萧玉融哭得惊天动地。

萧玉融摔了一跤的时候,霍照就转过来了。

现在萧玉融哭得惨烈,霍照被吓了一跳。

他连忙折回来,从雪地里抱起萧玉融,检查萧玉融有没有受伤。

萧玉融没受伤,只是多种委屈下气不过才哭的。

“你走得那么快!我根本追不上!都怪你!”小萧玉融正在换牙期,缺了一颗门牙,边哭边控诉,“你还不让我吃糖,我再也不跟你要好了!”

哭得惨兮兮的,但是说话还漏风,看着可爱可怜,却又有些好笑。

“好好,都怪我,是我的错。”可那会霍照只顾着哄萧玉融了。

这会霍照还想着跟萧玉融讲道理:“可糖不能再吃了,再吃牙就全坏了。”

萧玉融哭了一路。

霍照一只手托着萧玉融,另一只手提着灯,哄了一路。

他在萧玉融床边守了一晚,才等萧玉融哭累了睡着。

萧玉融那么能哭,霍照从那之后也没敢对萧玉融说过重话,也没敢走快。

所以这会霍照走在萧玉融前面,步伐也不大不快。

萧玉融想到往事,没忍住笑。

“笑什么?”走在前面的霍照脚步顿了顿。

萧玉融笑:“想到小时候,因为舅舅不让我吃糖,跟舅舅置气,回来路上绊了一跤,哭了一晚上。”

提起往事,霍照神情柔软了一些,“嗯,哄了你半天都没哄好。”

“那会舅舅自己都是青春年少,理应是最爱玩的时候,偏偏那时候舅舅要照顾我,也不嫌烦。”萧玉融说。

霍照摇头,“没什么好烦的。”

三两句话间,就已经走到了院落。

萧玉融的院落这会还是灯火通明的,穿过园子,在石子路尽头,明亮得恍若白日。

就因着萧玉融不喜欢天黑,无论萧玉融住不住,在霍家里她的院子永远都留着灯。

“早些睡。”霍照说。

月色下,他眉目柔和。

萧玉融笑了笑,“知道了,难不成还要舅舅守着我才睡得着吗?”

“胡闹。”霍照敲了一下她的头,“去吧。”

“好。”萧玉融走向房中。

月亮凄清,霍照目送萧玉融走进屋子里。

第二日,萧玉融在霍家用了午膳,霍照才送萧玉融回了公主府。

霍照再三叮嘱她好好休息,养伤养病,别再半夜批公文。

萧玉融明面上应下了,实际上是一等一的阳奉阴违好手。

回了公主府,那些谋臣武将一窝蜂地都能拥上来嘘寒问暖,萧玉融还得一一回应。

李尧止早早地把易厌带了回来安置好,如今易厌已经自来熟地跟公孙钤称兄道弟了。

公孙照这个亲弟弟站在旁边,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王婉茹显得最激动,冲上来就拉着萧玉融叽叽喳喳了半天。

萧玉融费了不少口舌才让她安静下来。

玉殊早早地交了扶阳卫近来的文书汇报给萧玉融,萧玉融看也没看。

毕竟重要的事情,玉殊自己会另外写一份给她。

度熙一直柔顺地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只是偶尔递茶过来给萧玉融解渴。

根据扶阳卫的消息,萧玉融知道度熙近来也没有出什么差错。

追月阁与扶阳卫花部相联合,果然与萧玉融预想的别无二致,是销金窝也是情报站。

因为想着收服整个乘川谢氏,以至于萧玉融对谢得述也相当和颜悦色。

谢得述早就养好了,活蹦乱跳。

“既然养好了,待过些日子,随我去你家乡一趟。”萧玉融说。

谢得述歪了歪头,“乘川?为什么?”

“会动脑子了,不错。”萧玉融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要你家族也归顺我。”

乘川谢氏也是大族,门生故吏数不尽,族中之人在朝中为官的也不在少数。

像这样的家族,固然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就像王伏宣嘲讽李尧止,李氏不单一个李尧止在萧玉融这做谋臣,其余子弟各投各的门户。

谢氏也是如此。

觉察到宜王有谋反的心思之后,送出了谢得述做宜王得力干将,其余的子弟门生却不是效忠萧皇,就是尽忠其余明主。

像是如今萧玉歇、萧玉生他们门下,也有不少谢氏之人。

就连萧玉融刚刚带回来等候发落的文王余党中,投降的也有谢氏族人。

这样的氏族多数滑不溜秋,正所谓是狡兔三窟,不会举族押宝在一个人身上。

萧玉融想借助谢得述让谢氏全族支持她,简直是难于登天。

但她说这话时神情平淡,气态落落大方。

“好。”谢得述还真点了个头。

他又稍稍犹豫了一下,“我族人不会真的全部归顺你。”

萧玉融弯了弯唇,“没指望全部归顺,我只是借着收服的名义敲打敲打,让他们帮忙做事而已。”

“毕竟,乘川与允州比邻啊。”她眸光幽暗。

“不是吧?主君,你还想着防备太傅呢?”公孙钤夸张地张大了嘴。

萧玉融扬起眉梢,“你知道为什么那些人里我最忌惮柳品珏吗?”

公孙钤当然不知道,老实摇头。

“他是我的师父,我了解他。”萧玉融笑了一声,“他这个人或许不会一直赢,但绝对不会输。”

易厌小声跟公孙钤咬耳朵:“他们师徒关系真复杂。”

“我也觉得。”公孙钤赞同地点头。

他俩简直是臭味相投,一见如故,就差没饮酒高歌,大喊士为知己者死了。

萧玉融也没管他俩暗戳戳的小动作,看向了公孙照,“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内务都麻烦你了。”

实际上是王婉茹在操持内务,公孙照负责的是内政。

如今的公孙照身为公主府长史,为幕府之首。

昭阳公主府幕府盛才贤,公孙照统管内务,是为守成之才。

真要说起来,幕府青衫最少年,是李尧止。

只是李尧止到底是位高,虽说是萧玉融心腹,但也不至于在公主府做个正职。

他在萧玉融这里,实际上挂了个虚职是谋臣祭酒,也就是谋士首席。

只不过是多数人还是喊他公子。

听了萧玉融的话,公孙照立即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主君谋划办事,谈何麻烦?”

“瞧瞧,这是要有了个绍兖第二。”萧玉融没忍住,取笑。

李尧止笑道:“殿下此言,真是折煞绍兖了。”

“照又不会气这小事。”萧玉融说。

公孙照还认真点头,“确实如此,能同公子相似几分,是我等之人的荣幸。”

萧玉融笑着扶住公孙照又要拜下的手,“这倒也不必,照在我心中自是独一无二,是王佐之才。”

公孙照愣在原地。

“你我君臣之间肝胆相照,自当是如民间夫妻那般,同甘共苦。”萧玉融笑靥如花。

易厌在旁看着萧玉融这一套。

萧玉融笑时百媚生,花骨脉,雪肤肌。

看得易厌啧啧称奇:“啧,你家主子真跟个魅魔一样。”

“易厌兄,魅魔……是什么?”公孙钤疑惑。

易厌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不知道,于是解释:“就是你家主子那样的,为了收服臣下,能屈能伸,威恩并施。”

“谁家好人君臣会拉着手比同夫妻,还同吃同住啊?这个不得把那个姓公孙的小子给干迷糊了?”他摇头吐槽。

公孙钤异常赞同易厌这句话,“你是不知道,主君先前为了收服我那个傻弟弟,连仁德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易厌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跟公孙钤一起蛐蛐萧玉融。

萧玉融现在懒得理他,“诸位近来辛苦,先回去吧,日后再来议事。”

她又转头招呼,“绍兖,随我来吧。”

“是。”李尧止跟随萧玉融,回了房中。

李尧止见萧玉融手里还攥着自己当时写的那封绝笔信,难免赧然。

他轻声问:“殿下怎么还带着这封信?”

“公子的绝笔书,我自然要好生保存下来,这可是世间仅有。”萧玉融扬起眉梢调笑。

她坐在桌前,又往前倾了倾身子,笑问:“这是你写的绝笔信,还是与妻书啊?”

“殿下,莫要再捉弄我了。”李尧止无奈道。

“好吧。”萧玉融坐了回去,“这回就不闹你了。”

她抬眸,极其认真地说道:“只是,我若是真死了,我不想你就那么随我来。”

李尧止愣了愣。

萧玉融道:“我想要史书上记载我的姓名,功过毁誉留给后人评说,我不在乎,但史书要写我。”

她笑:“你来写我,绍兖。”

“绍兖必然倾尽心力。”李尧止道。

“好,那便来谈谈正事吧。”萧玉融点了点头。

“殿下要用易厌,朝中有不少非议。”李尧止说,“可要让公孙钤去写几篇赞扬殿下仁德,用才不计较出身与过去的文章?”

“嗯。”萧玉融点头,““身在高位,观局须长远,用人做事,也是如此。”

她叹了口气,“朝中那些个泥古不化,冥顽不灵的,整日里酸水直流,不办正事。也就绍兖,知我心事。”

李尧止莞尔一笑,“殿下启用谢得述,也并非只是因为他之武略,更是为了他身后的谢氏,乃至整个乘川氏族。”

“氏族间互相联姻通好,荣辱与共,共同进退。得谢得述一人入幕府,后面也会带来源源不断的人才。如此,我才能对抗四世三公的柳氏。”萧玉融说。

李尧止难得起了些玩笑的心思,坐在萧玉融身边,握住了她的手,“笼络李氏,也是如此?”

“哈哈!”萧玉融顺势拉过李尧止的手,凑上前去,“绍兖还会有这般心思呢?”

她亲了一下李尧止的脸颊,“我的绍兖,还是如小时候那样可爱。”

李尧止指尖触摸了一下方才萧玉融亲到他的位置,那双写过石破天惊的文章,也挽过沉重坚硬的大弓的手,蹭过萧玉融的下颌。

“殿下。”他也贴近了。

两人鼻息交融,鼻尖挨着鼻尖,额头抵着额头,极近亲昵。

他舔舐萧玉融的嘴唇,然后就是缠绵的一个吻。

耳鬓厮磨时,萧玉融笑着在李尧止耳畔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话是那么说,萧玉融的手却往下伸了过去。

“殿下,还是青天白日呢。”李尧止轻轻按住了萧玉融的手。

“白日**,难道绍兖先前同我没有过吗?”萧玉融笑着问道。

李尧止没使劲,所以萧玉融稍稍一用力就挣脱掉了。

“下属嘛,又要他们上天遁地无所不能,又让他们餐风露宿缩衣节食,这些人怎么可能再为你卖命。”萧玉融一面动作,一面笑着看李尧止的反应,“总得给些好处的。”

李尧止面色绯红,眸光潋滟,被拨弄得意乱情迷。

看着端方持重的公子变成这样,还怪可爱的。

萧玉融亲了亲李尧止的嘴角,“等到本宫临朝称制,绍兖想当驸马?想当王夫?还是当个面首?”

“殿下……”李尧止难挨地喘息着。

“哈哈哈哈哈。”萧玉融笑出了声,将自己交给了李尧止,“那来吧。”

夜晚还没到,但是白日依然漫长。

萧玉融寝殿叫了好几趟的水。

公主府都是自己人,萧玉融也从来不避讳人,上了点心思的人都能知道。

易厌抱臂看着萧玉融寝殿的方向,啧啧感慨:“李绍兖平日里看着多正经一个人,看不出来啊。果然史书是不会写这些的,野史有些也是真的。”

野史上没少写李尧止面若好女,以色侍君,夜夜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