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还没回复,御史大夫就已经开口嘲讽:“打仗并非儿戏,融公主一届女儿家,还是少掺和为妙。”

“本宫为武将,御史大夫身为文臣,到底是谁少掺和为妙?”萧玉融冷笑,毫不客气地回敬。

“怎么说?要你们文官上阵杀敌,御兵破阵吗?侍中你上吗?你能拿得动弓吗?骑得来马吗?”她转头环顾四周,“还是你啊?礼部尚书。”

“啊、啊?”在角落装蘑菇的礼部尚书被点了名,茫然无措地指了指自己,“我、我不会舞刀啊……”

萧玉融抱臂,把矛头转向了武将,“你们几个笑什么?你们倒是武将了,怎么不上阵啊?刚刚怎么不请命啊?不让本宫平乱,自己怎么不上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多忠君爱国似的。”

武将们闭上了嘴。

毕竟平乱文王凶险,文王兵强马壮,一不留神就可能马革裹尸还。

“还有那边的,你……”萧玉融注意到两侧官员末尾有个人站在那里瑟瑟发抖,把头埋得很低,“你谁来着?”

看着像是个新上任不久的九品芝麻官,不同于五品以上,五品以下的官员只需要每月初一和十五上朝即可。

萧玉融蹙眉,“抖什么抖?本宫能吃了你不成?此等心性如何做的官?属实难登大雅之堂,该不会又是哪家塞进来混日子的吧?”

“御史大夫,这你还不下去查查?万一有什么人浑水摸鱼进来了,岂不是好笑?”她幽幽地说道。

萧玉融这一番无差别攻击,几乎重创在在场的所有人。

一听到要查,本来就是靠家族买了个职位的小官更是惶恐,两股战战,说话都不利索,眼泪汪汪。

“哭什么哭?”萧玉融啧了一声。

“公主这嘴厉害的。”有官员悄咪咪跟旁边的人说。

王伏宣耳目聪敏,闻声斜睨过来。

他旁边的人连忙撞了他一下,道:“噤声,王家主看过来了。”

“臣以为,昭阳公主所言甚是。”柳品珏在此时道。

众人惊讶地看向柳品珏,没想到柳品珏会在这方面帮萧玉融。

但是仔细想想,二人师徒,柳品珏估计也是想让自己子弟门生得权来造他的势。

朝中反对之声渐弱。

柳品珏看了一眼李尧止,“有李家公子做幕僚随军,应当并无大碍。”

又推了个弟子出去,看来柳品珏确实是这个意思了。臣子们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李尧止年少早慧之名在外,萧皇看向萧玉融,萧玉融神情坚定。

“尧止愿随殿下讨伐平乱。”李尧止作揖。

“昭阳公主身边能人辈出,陛下倒不如应允了公主呢。”王伏宣的视线在萧玉融和李尧止之回转,目光渐冷。

萧皇闭目,长叹一声。

睁开眼睛,他道:“朕允你五万兵马,务必凯旋而归。”

“谢父皇恩准!”萧玉融这才展颜一笑。

退朝之后,萧皇把萧玉融留了下来,屏退左右。

只剩下父女二人,萧皇开始碎碎念:“简直荒唐!此战九死一生,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我与你兄弟如何是好?”

萧玉融却丝毫不见忧虑,心态良好:“父皇放心,儿臣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朕心里没底啊。”萧皇无语。

萧玉融认真地说:“朝中上下俱不服儿臣,此战亦是儿臣立威之战。”

萧皇叹息:“宫中府中,都说你骄奢**逸。可朕却总觉得,你身为公主,若是不好奢靡之风,倒是不务正业了。”

“那父皇如今又是如何做想啊?”萧玉融问。

“既然你喜欢不务正业,能握权力于手中,也好。”萧皇摸了摸她的脑袋,“只是这名利场太危险,你需要万分小心,谁都不要信。”

外头多的是人说萧玉融狠毒残忍,是蛇蝎美人,可是在萧皇眼里,她却还是那个口齿不清喊斧王的小女孩。

“即使是皇兄们也不行吗?哪怕是大哥呢?”萧玉融眨了眨眼睛。

萧皇道:“在天家之中,多得是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权力的石碾最后压得谁都面目全非,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融融,我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他叹气。

“父皇,你还不知道我吗?”萧玉融笑了笑,“你女儿最是聪慧了,无利的事情半点不做。”

“知道你机灵。”萧皇点了一下她眉心,“此次平乱,万事小心。”

萧玉融拖长了调子:“明白了——”

等到萧玉融从殿内走出,发现萧玉歇还站在殿外等她。

“皇兄。”萧玉融走到他身侧。

萧玉歇看她叹气:“怎么如此胡闹?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距离你如此之远,怎能保全你安然无恙?”

“哎呀,哥哥,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萧玉融道,“我想要让朝中那群老顽固服我,总得真刀真枪做点事情出来。”

“文王之乱有多凶险,你又不是不知道。”萧玉歇摇头,“若你有个好歹,叫我如何自处?”

萧玉融抱上他的手臂,“好了,哥哥,绍兖随我一同前去,崔氏也在宣城,我不会有事的。”

“你……”萧玉歇依然眉心紧锁。

“我既征伐,玉京的事情还需要哥哥替我看顾处理才是。”萧玉融晃了晃萧玉歇的手臂,“我不就是任性一次。”

从小到大都是这套,偏偏萧玉歇还每回都上当。

萧玉歇叹息一声:“下不为例。”

“好。”萧玉融立即笑了起来。

反正回回都是下不为例。

“一会出了宫,去霍家给舅父道个歉。”萧玉歇提醒她,“今日你在朝堂上那一番话,可是把他气得不轻。”

萧玉融点头,“皇兄放心,这我自然省得。”

萧玉融出了宫就直奔霍家,一入霍府之中,立即有熟悉的仆从前来引路。

直接轻车熟路地坐在了堂上,但偏偏霍照正在气头上,不肯来见她。

见霍照的随从神情为难,支支吾吾,萧玉融就明白这意思了。

“小姐,霍侯他也并非有意,只是实在被伤了心。”随从说道。

萧玉融虽为公主,但是进了霍家,霍家上下仆役都喊她小姐。

如今霍照当家,实际上她真要算,也是表小姐,但霍照偏偏认定了她是霍家人。

萧玉融站了起来,“舅舅既然不乐意来见我,那便由我来见他吧。”

“小姐!小姐!”随从一愣,见萧玉融快步走向霍照书房,目标明确,连忙追了上去。

霍照正在书房处理公务,提着笔顿了许久都没有落笔,落笔迟迟,笔墨滴落在纸上才回过神来。

他总想着自己不去见萧玉融,萧玉融这脾气该不会是生气了吧?现在该不会已经离开霍府了吧?该不会不喜欢他这个舅父了吧?

脑子里思绪千变万化,隐约却听见门外的喧闹声。

“让开,我要见舅父。”

“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们了,霍侯说谁也不见。”

“起开!你们怎么敢拦本宫?”

门外的侍卫好像是没拦住萧玉融,也不敢拦。

萧玉融直接破门而入。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满脸忧愁为难,“主上,我们拦不住小姐……”

“无妨,退下吧,就让她进来。”霍照颇为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侍卫们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合上了门。

“又闹什么?”霍照问。

“舅舅不愿意见我,还不允许我闹一闹了吗?”萧玉融撇了撇嘴。

她实际上心情也不好,她要征伐,霍照非但不帮着她,现在还不肯见她。

霍照正要说些什么,萧玉融就道:“既然舅父如今不愿意见我,不把我当家人,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冷着脸说:“霍侯,先行告退。”

萧玉融刚转过身要走,就被霍照拽住了手腕。

霍照这样的举动不是一回两回了。

每次萧玉融无论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转身要走的时候,霍照都会握住萧玉融的手腕把人留下来。

这是他迅速的本能,也是出于身份的避嫌。

比起牵手这种更温柔更亲昵的方式,霍照并不擅长表达,而他握住手腕是退而求其次的方式。

握住萧玉融的手腕,无数次,霍照除了挽留,也是在确认脉搏。

幼年时期的萧玉融生过大病小病无数,有好几次都病得很厉害,往往这时候宫中气氛就会死气沉沉。

那个时候还是少年的霍照就会坐在萧玉融床边,握着她的手腕等她病好。

霍照总是许诺萧玉融,等她病好了,就带她出宫玩,带她放风筝。

但是等到萧玉融喝了药迷迷糊糊睡过去以后,霍照总忍不住一个人偷偷摸摸掉眼泪。

他一直握着萧玉融的手腕,是确认体温和脉搏,他害怕一眨眼萧玉融就死了。

这样的习惯一直到了现在,他还是会出于惯性这么做。

萧玉融往常被握住手腕的时候,挣一下就能挣脱,要么霍照自己就会很快松开手。

但这会霍照却一直紧握着没松手,萧玉融抽了两下没抽出来,有些诧异。

“别走。”霍照低着头沉声说道。

其实抓住萧玉融手腕的感受一直都是他单方面的,他的掌心能感受到触碰到萧玉融的脉搏。

有一种私藏什么珍宝的暧昧,尤其是这样的脆弱容易激发人们心中的凌虐欲。

“舅舅?”萧玉融觉察到有些不对。

霍照松开了萧玉融的手腕,咬着牙道:“为什么非得请命去平乱?我明明可以替你去,你明明可以依靠我的。”

“舅舅今日能护住我,那之后呢?”萧玉融平静地问。

“……”霍照沉默了。

萧玉融说:“你明明也知道,我总不能在你的庇护下一辈子。”

“有什么不可以?”霍照执拗地问。

“别傻了,舅舅,乱世之中谁能独善其身?我也总要长大的。”萧玉融叹了口气。

霍照垂眸,“如果我不是你舅父就好了……”

“如果你不是我舅舅的话,你就做不到这样保护我了。”萧玉融像是提醒他什么。

她的眼眸沉静,却微微蹙眉,像是不可置信霍照说出这样的话,严肃地警示霍照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霍照僵硬住了。

霍照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直到承袭爵位那天发现了父亲的文书书信。

这一房只有霍皇后这个独女,而他只是为了延续继承和荣光,被老霍侯瞒天过海抱来养大的霍氏旁系。

按道理他是没有资格继承霍氏,成为家主,也没有资格袭爵的。

他的一切寄托在他是老霍侯之子的前提下。

霍照突然间就想起老霍侯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史书从不会记载血脉,只会记载姓名。

只要他姓霍,那就够了。而他恰好也有霍氏的血,那就完全足够了。

他不是霍皇后的弟弟,也不是萧玉歇和萧玉融的舅舅,直到那一天霍照才知道这件事情。

如果按照排序,他只能算萧玉融的远房表哥,外兄而已。

但是这件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不能动摇霍氏的根基。

霍照也不能失去权力,换一个别的房的家主,不会那么全力以赴扶持萧玉歇和萧玉融。

他既然受老霍侯之恩,就要鼎力相助。

知情的上一辈人都死光了,但为了以绝后患,霍照要毁掉所有的证据。

所以霍照销毁了剩下的那些文书,只是在烧掉前,萧玉融也看到了那些东西。

萧玉融自然也不会外传,她深知其中的利害得失,也明白不会有人比霍照更能以霍氏举家上下之力相助她和萧玉歇了。

萧玉融知道,霍照也知道萧玉融知道,如今也就只有他们二人知道此事了。

“我知道,是我失言了。”霍照深吸一口气,别开了脸。

他跟萧玉融之间隔的年岁,九年,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可以叫一声小舅舅,但也可以说是男女之间。

跟萧玉融与柳品珏相差八岁一样,进一步师徒有距,舅甥有伦,退一步**,暗流涌动。

什么时候开始的?分明最开始他是真心以为自己和萧玉歇、萧玉融是血亲。

老霍侯和霍皇后帮他良多,他也怜惜他们仅剩的血脉,哪怕他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他又该怎么说自己卑劣,会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别有用心?

“舅舅,无论如何,你都是我舅舅。”萧玉融说道。

霍照看向她的眉眼也会恍惚,这是安抚?还是警告?

“至多我答应你,不上阵就是了。”萧玉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