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品珏自萧玉融死后,不再有什么大规模的动作,似乎是在闭关自守。

尽管这样,也难让萧玉融相信。

允州被守得犹如铁桶一般,萧玉融只能想着什么迂回的方法去刺探消息。

当年易厌窃取柳氏情报都九死一生,如今柳氏严防死守,想要获得什么有益的信息更是难于登天。

萧玉融设立在允州的暗线已经很久没有传递信息出来了,想来是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或是最近风声紧。

“半月后倒是有个机会。”易厌说道。

李尧止顿了顿,“半月后是老师的生辰。”

易厌点头,“半月后谢氏赴宴允州为柳品珏庆生,会送一批舞女进去。”

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这倒确实是……”萧玉融若有所思,“若我扮作舞女……”

李尧止来马道:“殿下,这太危险了……”

萧玉融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他又止住了话头。

萧玉融现在可是还没有原谅他呢。

“我自有分寸。”萧玉融道。

“谢氏名义上是献舞贺寿,实际上是送人呢吧。毕竟主君名义上是死了,他们也只能依附于临近乘川的允州了。”公孙钤摇了摇扇子。

他诶了一声:“他们不知道我们太傅大人不近女色吗?行事居然如此大胆?”

谢得述木着张脸,“他们是想投机取巧,那些舞姬都肖似主子。”

他怎么着也是个谢家人。

萧玉融假死之后,谢得述便在她的示意之下屡次和谢氏接触,缓和了一定关系,假装融入其中,以此探听情报。

毕竟乘川跟允州那么久,多少也能通点风声。

“那群人疯了不成?”玉殊听得火冒三丈。

公孙照摇头,“并非君子所为。”

萧玉融却眼睛一亮,“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李尧止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借着谢氏的意思,浑水摸鱼,更好安插人手。”

“我亲自去。”萧玉融道。

李尧止不想让萧玉融以身试险,探听情报可以让扶阳卫易容。

但是萧玉融打定主意的事情,没人能改变。

李尧止抿了抿唇,只能设想更周全的局,“那便由谢小将军同谢氏一并去允州庆生,并且将殿下安排进舞姬之中。”

“行动隐蔽,但得能让老师恰到好处找出来。如此,即便殿下如何表现,老师都会以为这是谢小将军用来报复的棋子,一个极其像是殿下的细作。”他设法保护萧玉融周全,“有谢小将军同去,保驾护航。我也会去,若有差池,也好有接应。”

他看着有些焦虑,喃喃道:“谢小将军带的皇军和我带的李氏士兵,驻军在附近的话,也可以有接应。”

“我会万事小心,不必如此忧心。”萧玉融看着他说道。

李尧止垂下眼睛,“好,绍兖知道。”

他只是无法承受起再一次失去萧玉融的代价。

萧玉融要扮演一个像自己,但不是自己的人,多少也是有点难度的。

易厌会易容术,稍稍改变了萧玉融容貌上的一些细节。

“但我这终究只是个幌子嗷,随着时间会一点点褪去,变回原来的模样。至多一个月,就会彻底消干净。”易厌嘱咐。

萧玉融点头,“一个月期限一到,即使是一无所获我也会回来的,放心吧,我没那么傻。”

谢得述被委以重任,要演一个复杂有深度的角色。

好在他平时就异于常人,也不至于三两下就露馅。

易厌看着萧玉融在谢得述的安排光明下,正大光明地空降舞姬团,开始作福作威的日子,嘴角抽搐了一下。

算了,她开心就好了。

半月转瞬而逝,萧玉融很快就随同谢氏一并到了允州,进了柳府。

舞姬们被安排住在厢房,直到两三日后的生辰宴。

萧玉融没有轻举妄动,乖乖等到了那一日到来。

柳品珏喜好并不奢靡,生辰宴也大多都是为了笼络人心,或是商议大事。

酒过三巡,月上枝头。

谢氏顺理成章地喊上自己带来的舞姬们献舞。

舞姬们一上场,众人就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舞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那位薨逝一年的昭阳公主的影子,尤其是领头的那一个,更是像得惊人。

早听闻了萧玉融是柳品珏爱徒,但是先前不也是走到师徒反目的地步了吗?

送跟徒儿那么像的人是要做什么?总不会是……

眼珠子转了几圈,他们就开始思考萧玉融和柳品珏之间的关系。

那位生前似烈火,死时如山洪般的女子,将痴心铺地倒也是不错,总不至于师徒之间也有……

谢氏这是什么意思?

在沉默之中,谢得述扯着嘴角,道:“柳公不喜欢吗?这些都是谢氏精心挑选的美人,尤其是领头的那位,更是我亲自为柳公挑选。”

众人咂舌。

谁都知道谢得述曾经是公主僚属,估计还是为报丧主之恨,才挑了这么个人出来。

也不知道是来刺探暗杀的细作,还是纯粹恶心人的棋子啊。

萧玉融一直低着头,但却能感受到一道审视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这道目光终于挪开了。

柳品珏看着谢得述眼底燃烧的暗火,能看出来谢得述是真的想要他死。

李尧止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开口圆场:“老师不喜欢歌舞升平的场面,太过礼崩乐坏,倒不如叫人下去。”

他这话适时地能撇清关系,打消柳品珏疑心。

“今日生辰,倒也不能享受享受了?谢小将军有心了,奏乐吧,舞一曲瞧瞧。”柳品珏不咸不淡道。

舞乐起,衣摆轻旋,舞姬们齐腰的青丝飘动着,翦水秋瞳如烟如雾,欲语还休。

萧玉融本就善舞,在最前头裙裾翩飞,裙摆上浮动的流光溢彩也随之舞动,犹如九天神女般遥不可及。

“扶光。”谢得述喊道。

这是萧玉融伪装的假名。

萧玉融偏过头,谢得述朝她丢来一把剑。

萧玉融抬手接过剑,寒光一闪,长剑出鞘。

周围顿时一阵骚乱,阿南阿北二人立即上前一步,拦在柳品珏面前,十足的戒备。

萧玉融却手腕翻转,身随剑动,一舞剑器动四方。

飘然旋转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她的每一个剑花都充斥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刚毅不失,柔韧不止。

身姿飘逸,瑰姿艳逸。

最后一剑,直奔柳品珏门面。

“快!保护主君!”阿北脸色大变。

阿南立即拔剑,暗中观测的死士们也蠢蠢欲动。

然而萧玉融却堪堪停在台阶前几寸,与柳品珏四目相对。

没多余的动作,就那双眼里面的复杂就足够去猜想。

柳品珏的双唇微微张开,翕动了两下,却没发出声音。眼底蕴含着一丝不敢置信,随后便眼眶含着细碎的光华。

灯火葳蕤,匆匆一眼,萧玉融没分辨出那是泪光,还是灯火的折射。

她身子一翻,腰身跟着转。

剑一回转,已入剑鞘,被丢回了谢得述面前。

谢得述抬手接住。

乐曲曲调一转,婉转旖旎,萧玉融的舞姿也跟着变得柔软妩媚起来,一颦一笑,眉目含情。

一双艳情透渗的眸子勾魂摄魄,眼尾飞着一抹赤红的胭脂,闪烁着淡金色的亮粉,艳得能压住这满堂的锦绣辉煌。

媚骨天成。

柳品珏在上首大马金刀地坐着,身子微微前倾,呈现漫不经心的观望姿态,慵懒却仿佛将一切尽掌握于手。

漫天花瓣倾泻落下,萧玉融在花雨斑斑之中旋转着,花影之中,转瞬之间就挪到了台阶之上。

阿南阿北立即严阵以待,警戒起来。

萧玉融却双眸含笑地望向柳品珏,嘴里衔着一朵牡丹,仿佛是从她双唇间盛开的,娇艳欲滴。

柳品珏抬了抬手,示意退下。

他们又暂时按兵不动。

萧玉融嫣然一笑,顺势而上,柔若无骨般缠上了柳品珏,犹如水蛇一般按着柳品珏的肩膀,绕到他身后探出头。

待到柳品珏轻瞥过去,萧玉融又笑语盈盈地转着圈绕到了另一侧。

柳品珏晃动着酒樽中晶莹剔透的酒液,目光不紧不慢地追随着萧玉融,抬手勾住了萧玉融飘逸的裙带。

萧玉融轻盈地转了个身,就跌进了柳品珏的怀里。

阿北冷笑一声,认定了柳品珏会把这女人推出去,还会把人大卸八块。

所有人都那么以为。

但偏偏柳品珏伸手扶住了萧玉融的腰,顺着力道将人揽进了怀里。

柳品珏的目光一寸寸渡在她的脸庞上,她敏锐地从柳品珏眼底捕捉到一丝晦涩的怀念。

萧玉融嘴里衔着牡丹花,仰着脸凑上前去,姿态暧昧又朦胧,含笑着道:“柳公要奴如何呀?”

嗓音勾人,又因为衔着花有些含糊不清。

柳品珏俯身咬住萧玉融衔着的牡丹花,撕扯下几瓣花瓣,在唇齿间狠狠嚼碎了,吞了下去。

萧玉融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诧之下松了嘴,牡丹花掉落在了地上。

一个混杂着花汁的,同样含糊不清的吻印在萧玉融唇上。

萧玉融眼睛睁得更大了。

好在她心理素质强悍,随即便笑吟吟地用双臂勾住了柳品珏的脖颈。

“那便留下吧。”柳品珏低声说道。

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看来柳品珏对萧玉融这个爱徒是真的含有那一层促狭的意味啊,不然一直不近女色的,如今怎么会要留一个像极了萧玉融的舞姬呢?

感情这么多年禁欲,是为了小徒儿守身如玉啊。

我了个天爷啊,师徒之间伦理纲常,柳品珏是弃之不顾,无拘无束啊。

之前的师徒反目,该不会也是掺杂了些爱恨纠葛吧?

还真别说,那位昭阳长公主能把温润如玉的李尧止迷得五迷三道,不管不顾世家里头最森严的礼教族规,连火烧相国寺都出来了。

还叫一大群青年才俊为她痴狂,爱她者为她生,恨她者亦为她死,真是个神人。

可惜了,先天弱症,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这不就是拖累了吗?

同样震惊的还有一众柳氏族人和阿南阿北,尤其是阿北。

“主君!”阿北瞪圆了眼睛,“此女分明是会武的,狐媚惑主,若是细作,留在身侧后患无穷啊!还不如早些杀了……”

“舞亦是武,要练剑舞,没些武艺傍身如何讨得贵人们欢心啊?”萧玉融歪着脑袋。

她反应奇快,这就立刻从柳品珏对她还抱有这种心思的震惊,和柳品珏居然对她虚伪地缅怀的怨恨中脱离出来,来应付阿北。

萧玉融从小跟随柳品珏读书辨礼,也算是跟阿南阿北一块长大。

这两人是什么性子,又是什么弱点,萧玉融一清二楚。

她咬着指尖笑了笑,娇声道:“这位小郎君,也千万莫要折煞了妾身呀,什么打啊杀啊的,真叫人害怕。”

“你!”阿北气急。

谢得述暗自称叹主子的演技。

“柳北副将的意思,是我们谢氏要杀柳公了?”谢得述道。

阿北总不能当众说有这可能,那就是绝对的外交差错,跟谢氏翻脸了。

他不甘心道:“主君!”

“我意已决,休得多言。”柳品珏抬手制止阿北的话。

阿北气得要命,却又只能看着萧玉融靠在柳品珏怀里,冲着他挑衅般扬起眉梢。

这妖妃当道,小人得势的姿态!

阿北作为柳氏族人,柳品珏的心腹和副手,和阿南身为柳品珏的左膀右臂,哪个人看见他不是给三分薄面。

敢这么对他的,除了眼前这个女人,也就只有柳品珏和那一个人。

“大人,我为大人添酒。”萧玉融笑着倒了一杯酒,将酒樽递到柳品珏面前。

柳品珏沉沉地盯着她,结果了酒樽。

美人在侧,美酒在手,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萧玉融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宴会结束,宾客纷纷向主人家辞别。

“扶光可就留在柳公身边了,柳家四世三公,家大业大,总不至于亏待了一位舞姬。”谢得述唇角微翘。

李尧止微笑:“如此良辰美景,尧止便恭贺老师得一佳人了。”

阿北气得慌,但萧玉融依旧顺理成章地留在了柳家,甚至住进了柳品珏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