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昏暗, 宋小河手中的光芒照在沈溪山的脸上,将他眉眼间那一星半点的沉郁勾勒得相当明显。

声音又轻又低,就带着那么一丁点委屈, 却让宋小河十分心软。

她忙道:“怎么会。”

转身覆住了沈溪山的手, 然后将他拉着去了桌边, “沈猎师是有什么烦心事?跟我说说。”

沈溪山见自己的手背被她的小手裹住, 郁结了一下午的心顿时放晴了不少, 像是有什么东西开始在他的心头梳理起杂乱的情绪。

不过他当然不能告诉宋小河自己的烦心事, 只道:“事情太多, 我很疲倦。”

宋小河立马表示理解,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来,说道:“也是, 毕竟你能力出众, 所负责的事自然要比别人多得多,不过你也不要因此烦闷, 待过两日百炼会开始之后,或许你就能轻松不少。”

说着, 她从玉镯中掏出了一个锦盒, 打开一看, 里面放着一只兔子似的粉色糕点,水晶玲珑, 相当好看。

她说:“这是我晚间在外头吃饭的时候尝到的糕点, 我觉得特别好吃, 就没舍得全吃完,悄悄藏了一个带回来给你吃的。”

“给我?”沈溪山很是意外地扬眉, 低眸看着那只兔子糕点,心中像被抹开的蜜包裹得严严实实。

不是因为这个糕点, 而是他意识到即便是在外面吃饭,宋小河也能想到他。

宋小河这个习惯都是从梁檀那学来的。

幼年时她爱吃甜的东西,梁檀手里又没有什么孩子吃的零食,于是他整日跑去外山或是山下的城镇里做一些杂工,回来时除却买一些平日里吃饭的菜食之外,还会给宋小河带些小零食,就骗她说是在外面吃时偷偷藏的。

久而久之,宋小河也就有了这个习惯。

方才吃饭时想到了生气离去的沈溪山,她就藏了一个好吃的糕点,带回来给他。

本也就是顺手的事,却不想让沈溪山大为感动,低头将那兔子糕点看了又看,轻声说:“是你舍不得吃的?”

宋小河大大咧咧地点头,没什么好不承认的,“是呀。”

这种糕点并不珍贵,莫说是长安城,便是别的都城里那些稍微像样的酒楼里,都会有这种糕点,更何况是甜的东西,若是寻常看见了,沈溪山根本不会吃。

可是宋小河带回来的这个,格外不一样。

他用筷子夹起来,放进嘴里一口就吃了,入口软糯香甜,在舌尖抿化,顺着喉咙一直往心口上甜去。

尤其宋小河还用一双充满期盼的眼睛看着他,迫不及待地问:“好吃么?”

沈溪山微微点头,双眸流露出笑意,“小河姑娘带来的东西,自然是好吃的。”

宋小河见他笑了,也跟着笑,宽慰道:“沈猎师莫要为那些琐事不开心,师父说了,这世上纷纷扰扰那么多,若是每一件事都要记挂在心头,那岂非每日都过得不开心?”

“况且人生苦短,我们凡人的寿命也就短短几十载,行乐尚且不够,千万别让那些烦恼难过之事白白耗了时间。”

这些大道理宋小河未必懂得,只不过总是听师父讲,自然也就学会了如何说。

她一本正经地劝导沈溪山的模样也显得相当可爱,沈溪山就笑道:“道理是这么说,可若是人人都能听从这些,这天下岂不是没有烦恼之人,烦心之事了?”

宋小河不知如何反驳了,就道:“总之你就开心点,不要再烦闷了。”

沈溪山的心事再如何不敞亮,见到了宋小河,与她说几句话,那些烦闷也都抛之脑后了。

他忽而道:“两日后百炼会便开幕,我会作为第一天的守擂人。”

宋小河问:“你先前不是说不参加这次的百炼会吗?”

沈溪山却道:“既然都来了,参与一下也无妨,况且……”

他的目光落在宋小河的脸上,在微弱的光芒照耀下显得深邃,像晕开了浓稠的墨。

“你不是说没看到会觉得遗憾吗?”

宋小河顿时心生喜悦,高兴地乐出声,“沈猎师想参加那当然是最好,合该就让天下人目睹你的风采,不过你作为头一天的守擂人,会不会太挫其他弟子的信心了?”

沈溪山明知故问:“仙门千家人才辈出,你就如此坚信我能立于不败之地?”

“那当然!”宋小河就笑道:“沈猎师就是我们这些少辈弟子当中最厉害的,谁能与你一较高下?”

她的赞赏如此坦**,连带着目光也变得灼热,沈溪山缓缓偏移了目光,心里是压不住的悸动。

他自幼到如今不知受过多少赞誉吹捧,更夸张的话都听过无数遍,可宋小河嘴里说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他听不仅心花怒放,还生出另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想明日一早百炼会就开幕,他去把攻擂的弟子打得落花流水。

让宋小河亲眼看着,弥补她心中遗憾。

宋小河送了吃的,又宽慰了沈溪山几句,见他情绪似乎好许多,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起身告辞。

沈溪山并不挽留,教她催动贴在墙上的符箓,让她直接通过符箓回了自己房中。

宋小河回到房中后便摘了符放在桌子上,然后沐浴净身,美美地躺**睡觉,结束了忙碌的一天。

另一头的沈溪山却坐在房中久久未动。

他看着桌上已经空了的锦盒,口中已经没了那兔子糕点的味道,但心里还残留些许甜丝丝的味道。

宋小河跟钟浔元达成了什么约定,又为何让钟浔元给她买衣裳这些事,沈溪山根本不关心。

他只需要知道,宋小河不论走在什么地方,心里都惦记着他,就足够了。

今日回来之后他在房中闷坐了许久。

钟浔元有一点并没说错。

他修的是无情道,任何无用的情感于他来说都是多余,是他修道路上的阻碍。

修炼,飞升,仙盟的名声,人界的兴衰,对沈溪山来说仍然是第一位。

放不下桎梏,那他根本就没有权力去管宋小河与谁来往,与谁亲密。

不过管不着宋小河,不代表管不着别人。

沈溪山伸手抚了抚后脖子,将上面的热意冷却,随后收拾了装着兔子糕点的锦盒,推开门,乘着月色而出。

到了后半夜沈溪山才回来,雪白的宗服上沾了血,他脱下来扔到一旁的椅子上,用了个清尘法诀将身上的血腥味儿除去,沐浴净身之后,在**躺了一会儿,忽而想起来一件事情。

这宋小河为何不来找他了?

不是夜间都会来的吗?

或者是她已经来过,但是发现他不在,然后又走了?

沈溪山觉得奇怪,思及有钟浔元在大半夜将她喊出去的前车之鉴,沈溪山也不多等,干脆念了共感咒。

契约连通之后,他就听到了宋小河平稳的呼吸声,显然在深睡之中。

既然在**睡觉,为何没来找他?

沈溪山看了看时辰,已是丑时过半。

他脑子向来转得快,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之处,忽然意识到,或许宋小河在夜间睡着之后来找他,是需要在某种契机下形成的。

比如他也在睡觉之中,或是比如两人之间的距离比较近。

宋小河身上的封印,与沈溪山先前在酆都鬼蜮时被按上的封印相同,他与宋小河之间一定存在着联系。

只是由于酆都鬼蜮那个诡异的阵法还查不出头绪,所以他无法得知更多的讯息。

从何处寻起呢?

要不去找步时鸢,让她帮忙推算一下?

沈溪山一边想,一边听着宋小河睡觉时的呼吸声缓缓入睡。

次日一早,钟氏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起初是任职外门的数个夫子皆在晚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敲了闷棍,昏迷在地上,被夜巡的守卫瞧见才给搬回去治疗。

如此一查,倒查出问题来了。

那些个被袭击的教习夫子竟然灵力全失。

这与近两年各地门派所遭遇的一桩迷案极其相似,若是发生在钟氏,就说明这两年不断作案抽取仙门弟子灵力的人,也来了长安,还混入了钟家城。

为此,钟家人立即加派夜巡人员,开始排查昨夜城中各个地方。

当然,以上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负责那些教习夫子的钟浔元,终于有的忙了。

因为他的失职,钟氏上头自然将他劈头盖脸痛骂一顿,下了惩罚不说,还让他逐一排查昨夜在钟家城乱逛的,夜间没有回房就寝的,甚至落单的人都纳入探查范围之内。

只是这里来了那么多人,要如何查起?

钟浔元忙得几乎飞起来,恨不得一天幻形八个各自办事,再没有一点空隙时间去寻宋小河了。

宋小河将消息带给沈溪山时,面上尽是唏嘘,“你知道那些挨了棍子丢失灵力的人是谁吗?”

沈溪山低头看书,像是听得并不认真,却很快答道:“上回在玲珑塔里将敬良灵尊打伤的那些人?”

“对!就是他们!”宋小河啧啧道:“难怪师父总说善不一定有好报,但是恶一定有恶果,那些人平日里定然是嚣张跋扈怪了,总是欺负别人,所以才遭此报应!”

沈溪山勾着嘴角,抬头对宋小河笑了一下,声音轻柔道:“说得不错,这都是他们自己种下的恶果。”

然而事情究竟是如何,恐怕只有被敲了闷棍的几人,还有钟浔元以及沈溪山这个始作俑者才知道了。

沈溪山不过是效仿频频对仙门弟子下手的那人,暂时抽了几人的灵力,借此名声让钟氏觉得事情严重而已。

实则那几个人的灵力都存于玉珠内,待过几日沈溪山再归还,只是这几日他要钟浔元先好好忙一忙,免得他一得空就恨不得黏在宋小河身上,令人生厌。

被敲了闷棍的几人心知肚明,只是迫于威胁他们也不敢随意指认沈溪山,若是当真惹怒了此人,储存灵力的玉珠被他一朝捏碎,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钟浔元也知道此事极有可能是沈溪山所为,却苦于没有证据,便是他十张嘴一起指认,恐怕也无人相信。

最可恨的是,沈溪山还笑眯眯地前去与钟浔元对接,以仙盟猎师的身份了解这桩案件的前后。

那装出来的谦谦君子模样,差点给钟浔元气吐血。

宋小河并不知这些事,她素来是个闲不下来的人,睡醒起床之后就往外跑。

她先是去找了步时鸢,但见她房中没人,被褥也整齐,又跑去飞花苑。

梁檀也不在房中,只有苏暮临守在门边望眼欲穿,等着宋小河来找他。

见她来了,苏暮临兴颠颠地跑过去,身上还穿着前日让钟浔元买的新衣裳,眼睛晶亮,像只小狗。

宋小河问过之后才知沈溪山与梁檀都不在。

沈溪山天天都有事要忙她是知道的,但师父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总是不在房中,不见踪影。

疑惑的念头一闪而过,宋小河也未深想,带着苏暮临去找云馥。

云馥倒是清闲,见二人无事可做,便带着他们玩。

宋小河惦记着正事,先去城里将灵犀牙取了。

牙顶上镶嵌了雕成祥云纹的白玉,分别串了一黑一红的细线,看起来比当初宋小河买的时候值钱不少。

这样一雕琢,跟先前在沈溪山身上看到的似乎更像了,有几分奢贵的味道,衬他的身份。

宋小河拿到手看了许久,觉得特别满意。

拿了灵犀牙后三人又回了钟家内城,本打算散伙各自忙事去,但云馥怕宋小河觉得孤单无趣,又看时间还早,于是提出带着两人参观钟家城。

宋小河欣然同意。

这么一逛,宋小河终于知道他们总说的“百炼会千家聚”究竟是有多少人了。

除却钟氏族中的人,在内城能看见的各个门派的人还不算多,大多都穿着自己门派的宗服,一眼望去五彩斑斓。

内门中所居住的都是大门派。

类如南海的千机派,东郡的玄音门,西关的百草谷,北境的寒天宗,再加上仙盟,各地大门派汇聚于此,所派来的弟子也是脱尘不俗,行事言语皆相当有风范。

这些门派宋小河从前在山上从来不认识,只是下山之后从前往酆都鬼蜮那一日起,才陆续接触到这些弟子。

如今她声名鹊起,形象特征又极为明显,众人看见扎着四根长辫,腰间别着一把木剑的人,就知道是宋小河,于是一路走下来,有不少人笑着与她交谈。

不同于其他弟子的谄媚吹捧,出自大门派的弟子多少都会在意自家门派的脸面,与宋小河说话时自然是不卑不亢,恰到好处地表达自己的敬仰和客气。

宋小河倒是听得云里雾里,分不清哪些是客套话,哪些是真心话。

到了钟家外城,才知这次门派的混杂。

外城几乎到处都是人,不论走到何处都能看见相互比试斗法,结伴同行,甚至几个不同宗服的人聚在一起欢笑嬉戏,比内门要吵闹得多。

人界仙门千家,宛若千花齐放,各有各的绚丽。

人们都在等一个时机。

等待着有一朵花能够冲破云霄,成为人界中第一朵开放在云端的花。

那人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走走停停几个时辰,跟宋小河说话的人极多,其中还包括了先前在阴阳鬼幡一行中结识的千机派大弟子庄无声。

但宋小河能记住的人却没有几个,大多都是迷迷糊糊地听对方报了名号,说了几句话道别之后,就被宋小河遗忘至脑后。

三人行至钟氏弟子上大课的场地前,围观众弟子炼符,巧的是梁檀也正在此处。

那灰毛崽子这几日与他很是亲近,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他带在身上,简直要取代宋小河这个徒弟的地位了。

她欢快地跑过去,“师父,原来你在这里!”

梁檀见是她,顿时露出一个笑容,将她拉到身边说:“你看,这些符箓学起来其实很简单,你若是能够耐着性子学习,定也能将这些东西掌握,如何,现在有没有一种想要学习符箓的冲动?”

宋小河用心感受了一下,仍是没有任何对符箓感兴趣的心思,只道:“师父,你还没放弃让我学符啊?”

梁檀见状,也颇为失望,说道:“你好歹也是我徒弟,半点符法不学,如何能应得上你这一声师父?”

宋小河就轻轻拍拍梁檀的背,宽慰道:“师父,你莫要忧虑,就算我没从你这里学到符法,但也学了其他东西呀。”

梁檀长叹一声,想说你其他东西也学得不怎么样,但思及宋小河不爱听这些话,他便没说。

正在师徒二人聊着时,站在边上的苏暮临忽而盯着那些弟子所炼的符箓冒出一句,“这钟氏的符法为何看起来如此繁琐老旧?便是百年传承也得需要不停地改进创新,否则落后许多,所能发挥出的威力就大不如前了。”

话一下子就传进了梁檀的耳朵里,他惊诧地转头,将苏暮临看了又看,问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还是你自个想出来的?”

苏暮临疑惑道:“是我见他们的符箓有感而发,我在仙盟也学习了一段时间的符法,所以对这些略有研究。”

梁檀听后便眉开眼笑,揽着他的肩膀往身边一拉,说道:“你小子倒是有几分学符的天赋,为何平日里看起来却毫无用处?”

苏暮临挠了挠头,说:“我学符的时间并不长,也就几个月。”

梁檀道:“可惜。”

可惜的不是苏暮临年纪这般大了才开始学习符箓,而是苏暮临是魔族。

便是天赋再好,梁檀也不会去教一个魔族学习人界法术。

“师父,你有看到鸢姐吗?”宋小河随口问了一嘴,道:“前日你与她一同回来之后,她就不见了,我昨日和今日去找她都没找到。”

梁檀眸光一顿,笑容停滞了那么一瞬,看起来有些不自然,不过又很快恢复,道:“是吗?步天师整日神神秘秘的,你找不到也是正常,待她有事找你时,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宋小河心道这话也有道理。

步时鸢就是这么一个人物,想要去找她确实是找不到,但她每次要找宋小河时,总会将时间地点推算得分毫不差,然后在宋小河的必经之路将她拦住。

关于她的过往和目的,宋小河仍不清楚。

她神秘又神奇,仿佛什么都知道,又仿佛病入膏肓,随时在这世上消逝。

宋小河想着,便有些担心起她来,正好出来玩了许久也累了,宋小河与师父几人吃了东西便赶回了夏蝉桥。

推开步时鸢的房门,里面还是没人,昨日是什么样,今日还是什么样,她压根就没回来过。

步时鸢身体如此羸弱,最需要的便是休息,再忙的事也该回来睡觉才是,为何连着两日都未归?

宋小河心存疑窦,在房门外坐着又等了一个时辰,天都黑了步时鸢仍旧未归,于是就留了块糕点在步时鸢的房中的桌上。

明日便是百联大会的开幕,沈溪山作为第一天的守擂人,定会出尽风头。

宋小河想起早点过去,占领一个好位置观赏小师弟的风姿。

闭上眼睛后,万事从宋小河的脑中排出,很快就陷入了梦乡之中。

只是这一觉,并没能顺利地睡到天亮。

半夜间睡得正香时,忽而有人轻轻推她的手臂,在耳边轻唤着,“小河,小河,醒醒。”

宋小河被这一声声的小河给唤醒了,掀开沉重的眼皮,满眼困倦地去看,就见床边蹲着梁檀。

起初宋小河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她使劲眨眨眼,又用力揉了揉,再去看,果真是梁檀。

他手里捏着一个很小的夜光珠,所散发的光芒无比昏暗,仅仅能够照亮他的脸。

就见他蹲在宋小河的床榻边,跟做贼似的缩成一团,对她道:“清醒清醒,我有要事要跟你说。”

宋小河被惊得目瞪口呆,一瞬间就清醒了,看着师父道:“什么要紧事你大半夜的跑来将我唤醒?”

梁檀道:“你将衣裳穿好,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完,便站起身背过去,看起来并不像是商量,倒像是指令。

宋小河坐在**,一边打哈欠一边懒声道:“可是小师弟不让我夜间跑出去。”

“你听他的做什么?”

“他说夜间跑出去,容易碰上祸事。”

梁檀大骂逆徒,道:“我是你师父,我岂能会害你,再且说你这蠢徒,谁要害你根本不需特意挑在夜间来,便是青天白日也能随随便便把你骗上钩,你心眼子就长来对付为师的是吧?快些把衣裳穿好随我走!”

宋小河被好一通大骂,缩着脖子迷迷糊糊,也没来得及多想,就下榻穿衣。

由于夜间睡着之后总喜欢乱跑,很早之前宋小河就养成了夜间睡觉也穿戴整齐的习惯,下了床之后只需穿上鞋袜披上外衣即可。

“师父,到底是什么事啊?”宋小河穿戴好之后,揉了两把满是困意的脸,问他。

梁檀却并未回答,而是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忽而甩出一张符,灵力催动的瞬间,宋小河只觉得眼前一花,周身的场景就变了。

从她睡觉的屋内变成了无半点灯光的荒郊野外。

夜风一吹来,有着甘冽的冷,宋小河打了个颤,又清醒不少。

她看见远处有座灯火通明的城,映衬着满天星光,在皎皎月色下仍旧吵杂喧闹。宋小河忽而意识到,那便是长安城。

她低头看去,就见这地上果然贴了一张符,与梁檀方才拿出来的那一张一样。

这是沈溪山跟她说过的传送阴阳符。

“我们出城了?”宋小河震惊地抓住梁檀的衣袖,说道:“师父,你为何带我出了长安城?”

梁檀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慰道:“莫着急,为师当然不会害你,只是此事不是儿戏,你我边走边说。”

说着,他牵住宋小河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两人手中都未提灯,便靠着满地的月光照明。

宋小河乖巧,走了一段路,忽而开口问道:“师父,梁颂微是何人?”

梁檀听到这个名字,神色一顿,挑眉问道:“你从何处听说的此人?”

宋小河这会儿又不傻了,道:“师父先回答我的问题。”

梁檀便道:“他是几十年前名声极其响亮的符箓天才,一脚临门差点飞升,最后还是渡劫失败,殁身于天劫之中。”

“那为何在师娘的故居中,那个叫梁颂微的人与你长得如此相像?”宋小河又问。

梁檀讶异道:“你去你师娘的故居?”

宋小河点头,“是钟公子带我去的,我见那里有樱花林,便想去逛一逛,随后与小师弟一同找到师娘的院子,里面贴了张符,用灵力触碰便会出现幻影,我在其中看见了一个叫梁颂微的少年迷路在樱花林中,来到师娘的院子。”

梁檀也理不清楚她这话中一会儿钟公子,一会儿沈溪山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也没有追问,只是轻笑了一下,说道:“没想到你竟然能去那地方看见她,也是种缘分。那的确是你师娘的故居,只不过那梁颂微并非是我,是你师娘遇见了他后用符箓将那日的场景记录下来,后来我与她两情相悦后发现了那符箓,一时呷醋,便硬是将那梁颂微的脸改成了我的样貌。”

“只是当时学艺不精,声音改不过来,后来那张符便一直留着了,我们离开长安时将符箓留在了院中,当做纪念。”

梁檀说着,笑叹,“一晃多年过去,我都要忘记了,没想到被你瞧见。”

宋小河觉得奇怪,但又想不明白师父这番话之中有哪里奇怪。

她忽然抬脸,仔细朝梁檀的眼角看去。

就见他眼角白白净净,什么都没有。

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重,心说师父的眼角不是有一颗痣吗?为何现在没有了?

宋小河苦恼地皱着眉,努力回忆起来。

师父的眼角究竟有没有这颗痣?在先前与师父在一起生活的十多年里,宋小河从未关心过这个问题,以至于她猛然注意起来时,就完全不知道答案了。

思索了很久,宋小河也没能在记忆之中找出能够证明师父眼角有痣的有力证据,随后她发现梁檀牵着她离长安越来越远,俨然有一种要离开的架势。

宋小河忍不住问道:“我们究竟要去做什么啊师父?我想睡觉。”

“长安要出大事。”估摸着是走得足够远了,梁檀这才回答:“你在此地太过危险,你就趁着今日夜色浓重,走得越远越好。”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宋小河不能理解,问道:“师父,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啊,究竟是什么大事非要我逃离长安?你这不声不响突然半夜将我唤醒赶我走,我如何能走呢?”

“你必须走。”梁檀沉声,目光肃然,盯着她道:“长安非善地,我不让你留下来,自有我的理由,你只听为师的话就行。”

宋小河难得见师父如此沉重的神色,心中不免也跟着紧张起来,思及师父来到长安之后,性子较之从前也变了许多,或许他的确不喜欢长安,也不喜欢钟氏。

那师娘呢?

师父喜欢师娘吗?

宋小河听别人说,若是恩爱的夫妻,都会生下孩子延续血脉,可师父与师娘成亲多年,膝下却无子,师父也不常去师娘那里。

他也不准宋小河去,总是说师娘身子弱,受不得打扰。

可若是不爱,师父又怎么会与她相守那么多年,甚至连钟氏族人的轻蔑嘲笑都能忍受,守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关系。

宋小河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了。

好像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宋小河想不明白,但她就是觉得,师父突然变得很不对劲。

宋小河停下脚步,稍稍用力,挣扎了一下梁檀的手,说道:“我不走。”

“小河,听话。”梁檀温声哄她,“就几日,几日过后你再回来就是。”

宋小河皱着眉头,很认真道:“不行,明日就是百炼会开幕,小师弟会守擂台,我要去看他。”

“况且,”宋小河还说:“若是长安当真要出什么危险之事,那里还有那么多人,还有小师弟,苏暮临和鸢姐,还有万千百姓,我们应该通知他们,让他们尽快离开。”

月光落在宋小河的脸上,将白嫩的脸蛋照得透亮。

她的面容还有着少女的稚嫩,说话时却有一股大义萦绕在眉眼,即便光芒微弱,也将她脸上的每一丝神色照得清清楚楚。

正如她的心,如此敞亮。

梁檀轻轻叹了一声,忽而笑了笑,“你这孩子,总是不听我的话,平日里还爱逞个英雄,日后如何能不吃亏?”

宋小河就道:“都是跟师父学的。”

梁檀知道她嘴甜讨好,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骂道:“蠢徒。”

就在宋小河以为师父已经妥协,打算牵着她一同回去的时候,却见他忽而甩出一张符箓,拍在宋小河的肩膀上。

就听梁檀道:“就这最后一次了,听话。”

下一刻,宋小河就感觉身体猛地失重,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往后推了数丈,摔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

她七荤八素地坐起身,却见周身的景色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见周围变成了一片密林,四处寂静,无比漆黑,竟是不知被师父这一张瞬息千里的符甩到了什么地方。

宋小河下意识拿出夜光珠照明,慌张地喊:“师父!”

声音一圈一圈传出去,无人回应。

“师父……”

宋小河隐隐觉得事情不妙,起先还是快步走着,后来发现这里似乎确实只有她一人之后,她害怕地跑起来,边跑边不停地念叨着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