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长安之行已成定局, 梁檀再怎么说也已经无法改变,回去时连声叹气。

宋小河却乐得不行,走路时蹦蹦跳跳, 几条小辫晃来晃去, 像只翩翩蝴蝶。

梁檀看了她这模样, 就更愁了。

“小河啊。”他出声唤道。

宋小河停下脚步回头看, “怎么了师父?”

“你平日里也稍微长个心眼, 脑子已经如此愚笨了, 再缺心眼, 出去会吃大亏的。”梁檀语重心长道。

这话宋小河不爱听,一甩辫子,哼了一声说:“我才不会吃亏, 我心眼多着呢?”

梁檀道:“那沈溪山如此诱骗你, 你当真看不出?”

“诱骗?”宋小河惊诧地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不赞同道:“师父怎么能这么说小师弟呢?他何曾诱骗我?”

“我没收过修无情道的徒弟, 不准你再叫他小师弟。”梁檀凶道。

宋小河撇嘴,退一步道:“那我叫他溪山师弟可以吗?”

“不准!”梁檀道:“你日后就叫他沈溪山猎师, 若是再让我发现你乱叫, 我就不给你煮汤吃。”

宋小河心里立了一杆秤, 立即衡量起来。

虽然小师弟在她心中的地位很重,但不过一个称呼, 宋小河觉得怎么喊都行, 于是没犹豫很久就妥协了, “我绝不会再乱叫,为了奖励我, 师父今晚可以煮汤吗?”

梁檀心里一连叹了好几口气,说:“你就知道吃。”

不过回去还是给宋小河炖了鸡汤, 宋小河和苏暮临捧着碗,将锅底都喝干净了。

苏暮临吃饱喝足,对宋小河道:“小梁师父的手艺真好,大人和师娘都有口福。”

梁檀听了这话就笑了,拉着苏暮临道:“还是你小子说话好听,比我那蠢徒懂事多了。”

他将苏暮临上下打量着,心里动了别的心思。

苏暮临在内门住了一段时间,平日里除了去上符箓大课,就是往沧海峰上跑,黏在宋小河的身后。

他有着极高的耐性,若是宋小河在睡觉,他就在门口坐着。

睡一整天,他就坐一整天,丝毫不觉着急。

平日里行事也算稳重,守礼节懂进退。

最重要的是,苏暮临在符箓方面的天赋好像不错,而梁檀恰恰就是符修,当年劝着宋小河学符费了很大的心思,她一门心思要学剑,学不会剑就去学法术,就是对符箓没兴趣,是以一身符咒之法无处传承,也算是梁檀心头憾事。

他想着,若是苏暮临与自家蠢徒处在了一块,那他就能将自己的本事传授给苏暮临了,也不必再担忧沈溪山那小子哄骗宋小河。

毕竟修无情道的,能有几个好人?

当然,这样的想法,在他看到沈溪山一脚踹得苏暮临往前翻了两个滚还不敢吭声捂着屁股跑路之后,就消失了。

起因是沈溪山觉得梁檀还是有些不想让宋小河前去长安参加百炼会,担心回去之后他又用什么别的话术骗宋小河留下,于是决定亲自来接人。

刚走到门口,就遇见了往外走的苏暮临。

他手里正提着东西,要送去千阳峰的钟慕鱼那里。

迎面瞧见沈溪山,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转头想回去。

“站住。”沈溪山道。

苏暮临不敢不从,停住脚步转身,一脸的不情愿。

沈溪山道:“将宋小河喊出来。”

苏暮临:“小河大人在收拾行李。”

沈溪山道:“那你告诉她我在外面等着。”

苏暮临应了一声,倒是没有立即动身,眼睛转了几转,不知想了什么,忽而道:“要不还是跟小河大人坦白吧。”

沈溪山眉梢轻扬,“什么?”

苏暮临说:“你与沈策是一人的事。”

沈溪山怔了一瞬。

他一开始倒不是非要隐瞒宋小河,只是当时情况特殊,他的身份不能为别人所知,再加上宋小河实在好骗,于是就这么一直瞒了下来。

眼下“沈策”这一层身份可有可无,只在宋小河那里才能发挥些用处,换言之,就是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

但现在要去挑明这件事,沈溪山却犹豫了。

他想起宋小河提起沈策时那满不在乎的神色,想起她对自己说“别人受累,我不心疼。”

这个别人,指的不就是他沈策吗?

思绪在脑中掠过一瞬,沈溪山弯唇笑了起来,温和地对苏暮临道:“所言极是,你过来,我告诉你该如何去做。”

苏暮临见他笑得灿烂,本能觉得危险,却又抱着几分侥幸,想着或许他当真洗心革面,不再欺骗宋小河。

于是他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沈溪山面前。

沈溪山道:“转过去。”

苏暮临傻不愣登照做。

紧跟着屁股上就挨了一脚,一下就把他踹得往前翻了两个滚,篮子里的鸡蛋碎了个彻底。

沈溪山说:“不想我把你的牙一个个拔掉,你就老老实实把嘴巴闭牢。”

他为苏暮临瞒的事可不止这一件两件,现在外界不知道多少人在寻找夏国里召了神雷的人是谁,沈溪山连自己师父都没说,替这蠢货瞒着。

他倒好,转头就想把他给卖了。

沈溪山这一脚踹得不重,收了力道的,就是语气凶:“快滚。”

苏暮临滚了两圈站起来,见一篮子的蛋清往下流,哭着跑去找了梁檀。

梁檀见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不知道他们方才说了什么,但见苏暮临滚了满身的泥土,又哭得这样惨,他也说不出什么责怪苏暮临的话了,将篮子收拾了一下,换上新的鸡蛋让他再去送。

这回苏暮临学聪明了,知道沈溪山在前门,他就从后门溜走,绕着沈溪山。

待他送完东西回来后,宋小河也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正站在樱花树下与沈溪山说话。

一刻钟后,梁檀将屋中东西都检查一遍,锁了门,带着几人离开沧海峰。

几人来到仙盟大殿前集合,这次要出发的两支小队基本已经集结完成,领头的几个人物站在前头,气氛倒是轻松,各自闲聊着。

沈溪山踩着剑落下来,纷杂的议论声顿时小了许多,众人纷纷拥上来,唤道:“沈猎师。”

沈溪山微笑着颔首,稍稍侧身回头,紧接着梁檀驱着小飞舟歪歪扭扭地落下来,像往常每一次一样,落地时不稳,整个小舟往人群里冲。

宋小河坐在舟上,眼看着要砸到人群里,吓得张嘴大叫,兜了一嘴的风。

梁檀操控小飞舟,急得满头大汗。

苏暮临已经扒着小飞舟的边上,准备往下跳了。

众人惊叫着往周围逃窜,瞬间将中间的地方腾一大片来。

正当小舟往地面上翻时,忽而又变得平稳下来,稳稳落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慢慢停下。

宋小河目瞪口呆地从小飞舟里爬下来,惊道:“师父,这是我第一次坐你驾驶的小飞舟没摔到地上!”

苏暮临下来的时候腿还在打摆子,小声道:“这也太吓人了,我差点就跳下来了,没想到最后竟然稳稳落地,小梁师父还是有些本事的。”

梁檀也惊魂未定,正满脸的纳闷,他记得自己在最后关头已经放弃控制飞舟了的。

“小河姑娘。”沈溪山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笑着道:“可有受伤?”

宋小河马上就把吓得出神的老师父丢到脑后,转身往沈溪山走了两步,说道:“没有,我们来晚了吗?现在是不是要出发了?”

沈溪山道:“不晚,队伍还在集结。”

宋小河从袖中摸出油纸包,打开之后里面是新鲜的樱花糕,钟慕鱼亲手做的。

她递给沈溪山一块,然后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说:“百炼会二月才开始,如今才正月,我们路上可以慢些,走走看看,对吗?”

她平时身上带了不少吃的,经常就随手分享给身边的人,有时候在山上走路遇到些小动物,也会喂点。

沈溪山起初一直推拒,次数一多,他也懒得再摆出一副笑脸说不吃,直接顺手就接过来了,有时候吃点,有时候放进储物灵器中。

沈溪山把樱花糕接下,说:“路线已经定好了,若是沿途的风景好,路上倒是可以慢些走。”

宋小河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上,只要是能跟人下山,就是在荒山野岭她也不会觉得无趣,更何况这次同行的还有沈溪山。

去年春末,她还对师父说起过这个心愿,那时候总觉得遥遥无期,甚至有时候连看到沈溪山都是件难事。

却没想到差不多一年过去,她曾经的心愿竟然实现了大半,如今的她也能穿着乙级猎师的宗服,与沈溪山站在一起说话,共享吃食。

还能一同下山,结伴而行。

宋小河正乐着时,梁檀已经收了飞舟站在旁处唤她,“小河。”

她赶忙咽下嘴里的樱花糕,对沈溪山道:“师父唤我,我就先去了,若是有什么事沈溪山猎师再唤我就是。”

沈溪山笑容一顿,“你叫我什么?”

“这个……”宋小河早就想好了说辞,笑着道:“如此叫你,更显得尊重。”

沈溪山岂能被她这种拙劣的话所蒙骗?他目光稍转,看了不远处的梁檀一眼,自然明白是这老头让她这么叫的。

于是他道:“你我既是同门,如此叫太生疏了,你唤我沈师兄便可。”

“不可以。”谁知宋小河却扬起一根指头摆了摆,认真道:“你拜入仙盟比我还晚上一年,若真论起来,你才是我师弟。”

她倒是时时刻刻记着这么个说法。

沈溪山笑了笑,竟有几分宠溺,“小河姑娘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师兄师弟的,于他来说没什么分别,只要别叫他该死的“沈溪山猎师”就好。

谁知他话说得不清楚,宋小河以为他并不介意,还顾忌着师父在身后,她不敢随意改口,就道:“那沈溪山猎师先忙,我告辞了。”

沈溪山气得牙根痒。

于是他又叫住了宋小河,“且慢。”

那边梁檀唤了宋小河之后,就见她跟沈溪山磨磨叽叽地说了好一会儿,要走的时候又被沈溪山给叫住。

他暗道这小子真不是一般的黏人。

刚要再喊宋小河,却见她突然转身回来了,走到梁檀的跟前时,她开口道:“梁檀师父,方才唤我何事啊?”

就这么一句话,险些把梁檀气得直愣愣栽倒在地。

养了十几年的徒弟,被一个男人耍得团团转。

梁檀恨铁不成钢,往宋小河的脑袋上敲了几下。

宋小河抱着脑袋呜呜咽咽,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我这么称呼,是表示对师父的尊敬。”

“我这么打你,是表示我收了你这个蠢徒非常痛心!”梁檀回道。

以往别人动宋小河,苏暮临早就一蹦几尺高,扯着嗓门开骂了,但动手的人是梁檀,他也没办法,只得赶忙去拍梁檀的后背,说道:“小梁师父千万别生气,当心气坏身子。”

宋小河捂着脑袋低着头,也道:“师父我错了。”

梁檀这才渐渐消气,说:“这次下山,你就跟在我身边,别乱跑,晓得吗?”

宋小河乖巧应了,“好。”

刚说完,前头传来两声萧响,所有人同时转头望去。

就见沈溪山和孟观行站在最前头,众人自觉地停止闲聊,安静下来。

“出发。”孟观行扬声宣布。

两队已然集结完毕,未到的人后续会追赶上主队伍,赶着天色还早,众人御灵下山。

宋小河坐在梁檀掌控的飞舟里,飞起来时摇摇晃晃,在地上滑行又相当颠簸,总之这下山之路都行得十分不顺。

沈溪山踩着剑,原本就在队伍的最前头,等梁檀驾着小飞舟翻了几次之后,沈溪山就更是看不见踪影了。

宋小河叹气。

梁檀听见了,气哼哼道:“是不是嫌师父老了不中用了?想当初你第一回坐我这小飞舟的时候,高兴得一路上都在笑,最后拽都拽不下来夜里非要在这上面睡觉,现在长大了……”

说着,习惯性地去摸自己的胡子,却只摸到了光洁的下巴,然后想起自己外出用的是年轻的模样,便赶忙轻咳两下,维持自己丰神俊朗的形象。

宋小河就道:“师父,咱们掉队了呀。”

梁檀一听,回头望去,果然见前方空无一人,他手中并没有行动路线,若是掉队还真有可能赶不上。

虽说他的确不想让宋小河去,但他自己去长安还有要事,万不可掉队,于是赶忙催动灵力追赶。

苏暮临缩在后面,小声问宋小河:“小河大人,子敬师父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不如让我来御符飞吧?”

宋小河回头,用手掌圈在嘴边,回道:“不必,师父就喜欢逞强。”

“宋小河,我可听见了!”梁檀一边催动飞舟一边骂骂咧咧,“如今敢在背后编排你师父了!胆子越来越大!”

宋小河就喊:“师父,我错啦!”

三人吵吵闹闹,下山之后视野开阔,没了遮挡后终于看见了前面的大队伍,梁檀催动小飞舟追上去。

仙盟地处偏僻,山脚下零星几座小城,人并不多,是以很长一段路都是大队伍都是御灵飞行。

连着赶路几个时辰,日头开始下落,于是所有人落地休息。

落脚之处相当偏僻,是一片山脚的旷野,前后无村。

梁檀年纪大了,又连续使用那么长时间的灵力,一落地就累得不行,草草吃了东西躺上苏暮临给他铺好的软垫上睡去。

苏暮临趴在地上生好了火,又拿出厚厚的毛绒毯子,轻轻盖在梁檀的身上。

对待宋小河的师父颇为贴心。

宋小河原本在烤鸡腿,见师父睡了,就将鸡腿递给苏暮临,小声说:“你在这烤着,我去去就回。”

苏暮临应了一声,在梁檀边上坐下来,认真烤鸡腿。

宋小河则悄悄离去,在人群中寻找沈溪山的身影。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师父对小师弟的成见越来越大,今日她便是憋了一整天没去找小师弟,好不容易师父睡着了,她才敢去。

两支队伍合起来约莫有六十余人,地上围坐了一大片的区域,来来往往皆是生面孔。

宋小河走在其中,还没找到沈溪山,先被一人拦住了前路。

她定睛一看,脸竟是有几分熟悉。

这人若不是再站到她面前来,她几乎都忘记这人的名字了,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叫窦骏。

还是之前在外门时结下的旧恩怨,先前在宋小河去仙盟大殿报道加入猎门时,两人遇见又是一场不愉快。

宋小河是没想到他这会儿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小河……”窦骏笑得两个眼睛都眯起来,语气也有一种奇怪的奉承。

宋小河紧拧眉头,“你是来找打?”

窦骏忙道:“不不不,如今你都是乙级猎师了,我哪敢惹你生气,我这次来找你,是诚心赔不是的。”

宋小河沉着嘴角,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你只需要说对不住,然后滚开就行,别的话一个字别多说。”

“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我有眼无珠,冒犯了你,现在我都想明白了,诚心跟你道歉,望小河大人有大量,莫要跟我计较。”

“宋。”宋小河将这个字的音咬得重重的,强调道:“宋小河,这是我的名字,我与你没有唤小名的友好交情。”

窦骏顿时十分没有面子,脸也变得难看起来,一阵青白,但还是强忍着,低声下气道:“是我越矩,不过我说了我是诚心来给你赔不是,还望你能给个机会。”

“我也说了别跟我说废话,让开,我没多少时间跟你闲聊。”宋小河冷着脸,抬步就要走。

窦骏并不出手阻拦,只是道:“沈策——”

就这么一个名字,立即让宋小河顿住脚步,停下来看他。

窦骏见状,弯唇笑笑,说道:“应当是你的朋友吧?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宋小河当然不知道,她将窦骏一再打量,摸不准他的来意,只道:“不用你管。”

“恰恰好我就知道他在何处,难道你就不好奇?”窦骏道:“他为何如此神秘,来历究竟是什么,你都不想知道?”

沈策来历的确神秘。

一开始,宋小河只以为他是仙盟外门的弟子,但后来前往酆都鬼蜮时,他表现得一点不像是个外门弟子,后来在夏国,面对任何危险情况他都无比镇定,哪个外门弟子能有这样的胆识?

只是宋小河交朋友,从不在意身份家世,所以从没有细心过问。

如今沈策又不见踪影,不告而别又始终让宋小河在意,所以提及他的来历身世,宋小河难免会动了探寻的心思。

她转头看了一眼窦骏,冷哼道:“用不着你瞎操心。”

那模样简直油盐不进,窦骏稍微急了,“我当真能告诉你。”

“不需要。”宋小河道:“你莫来烦我就好。”

窦骏见她又要走,知道这次怕是留不住了,于是道:“若是你想知道就去山脚的林中,我在那里等你到子时,届时你去了我们再详谈。”

宋小河佯装没听见,毫不犹豫地抬步离开了。

她心说我若是想知道沈策的去向,直接问他不就是了?

她在周围转了几圈都未能找到沈溪山的背影,还引得许多人频频向她张望,宋小河只得暂时作罢,去了个较为空旷的地方,坐在石头上,念动共感咒。

灵契通的一瞬间,宋小河先是听到了潺潺水声,然后唤道:“沈策!”

沈溪山猝不及防,被吓一大跳。

他下意识往下沉了沉,然后反应过来这是宋小河念了共感咒,并非出现在身边。

入夜之后,沈溪山就听到山涧有流水声,便独自来了此处发现一汪清泉,随手捏了个结界脱了衣裳下泉泡着。

正月里,山涧的泉水格外冷,他浑身赤果地沉进去,浑身都被凛冽的寒布满,却有一种别样的舒适。

此处安静,无人打扰,正享受时,却听到了宋小河的声音。

他撩了一把水,问道:“何事?”

宋小河问:“你为何在水里?”

这是她连通了沈溪山的视线。

“泡澡,净身。”沈溪山说:“看不出来?”

“呀……”宋小河干巴巴地发出一个音节,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问:“上回我问你究竟去了哪里,你还没告诉我呢?”

“说了是机密。”

“你告诉我,我不跟别人说,也不算机密外泄啊。”宋小河嘟囔道。

“你可以试着用这套说辞去说服给我分派任务的人。”

清冷的月洒下大片皎洁的月光,覆在沈溪山的臂膀上,将少年的皮肤照得如无瑕之玉。

泉水波光微动,倒映着月,也倒映着沈溪山含笑的眉眼。

宋小河便说:“方才有人跟我说知道你的身世消息,要我子时去找他。”

沈溪山一听,眉眼当即沉下去,笑意消失,问道:“何人?”

宋小河回道:“你都不告诉我,我为何要告诉你?”

他一时也分辨不出来宋小河说的是真是假,微微皱眉道:“宋小河,我在仙盟不认识任何人,若是有人说知道我的信息,那是骗你的。”

“我觉得你才是骗我。”宋小河说:“既然你不肯说,我就去问别人,这总不算是机密外泄吧?他说等我到子时,我现在去还来得及。”

她说完,就切断了共感咒,沈溪山都没机会出声阻止。

不管找上宋小河的人知不知道他是沈策的事,其目的都是很明显,要引宋小河上当。

宋小河头脑简单,还真有可能就这么去了,沈溪山越想越觉得不对,于是从清泉中起身。

然而宋小河虽然头脑确实简单,但也要分人。

如若那窦骏骗她说是知道关于沈溪山的一些秘密,她指定立马上当了。

但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她虽好奇,却没有必须知道的欲望。

况且沈策去做什么了,来历是何又干她宋小河什么事?她只要确认沈策还活着就足够了,方才那样说也不过是要故意气一气沈策。

切断共感咒后,她托着两腮仰头看月,心想着小师弟到底去了哪里,怎么处处不见踪影?

正想着,忽而一人走到了面前来。

她抬头去看,就见是寻找了许久的沈溪山。

宋小河惊喜地站起来,“沈溪山猎师!你去了何处?我一直寻你来着。”

沈溪山匆忙从山涧赶回来,老远就见她老老实实地坐在石头上,离人群远远的,仰头看着月亮一动不动。

他暗松一口气,走到她面前时,她才发现有人。

沈溪山道:“小河姑娘在想什么如此入神,连人来了都不知道。”

宋小河道:“在想为何找不到你。”

骗子。

沈溪山心道,分明是在想沈策。

他眸色温润,缓声道:“我方才去周围探查了一圈,免得山上有野兽在夜间下来觅食,伤了门中子弟。”

“原来如此,那你当真是辛苦。”宋小河伸手去拉他的手腕,感受到他皮肤竟然是刺骨的寒冷,一下就松了手,讶异道:“你的身体为何这么冰凉?”

沈溪山说道:“夜间寒风大,我不耐冻。”

宋小河回头看了看,说:“那你赶快回火堆旁坐着烤烤吧,我就先回去了。”

本来宋小河来找沈溪山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跟他说两句话。

可出来寻他太久,若是师父途中醒来发现她不在,怕是又要骂她,所以宋小河便想着赶快回去。

这话落在沈溪山的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思。

他觉得宋小河是急着去找那个所谓知道沈策身世的人,上赶着去上当受骗。

这当然不行!

沈溪山叹了一声,道:“许是方才风吹得太久了,头竟然有些痛,小河姑娘你先回去吧,我坐在此处休息片刻。”

宋小河方才摸他的手就被冰得缩回来,再一听他头痛,立马道:“是不是吹得患了风寒?快去让医修给你看看呀。”

沈溪山就坐下来,声音低低的,“不过是些小病,抗一抗也就过去了。”

“那也不行,你别坐在此处了,去火堆旁暖和暖和。”

“那处人多,我若去了,定是又有很多人来吵闹我,还是此处冷清。”沈溪山温声说:“不妨事,小河姑娘先回吧,不用管我。”

宋小河怎么可能不管他?只觉得他为了大家的安全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寒风,顶着头痛回来,又要孤单一人坐在这里。

让她扔下沈溪山自己回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马上也跟着坐下来,说:“那我陪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吧,等他们都睡了,你再回去。”

沈溪山一句客套委婉的推拒都没有,只勾出个淡淡的笑,“那便多谢小河姑娘相陪。”

他面上是笑,内心早就一片凶戾。

心说等宋小河睡着了,他倒要去看看究竟是谁胆子那么大,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撞上来找死。

宋小河全然不知,心疼小师弟平日里这般辛苦,说道:“师父说的果然没错,身份地位越高,所承担的责任就越重,原以为沈溪山猎师出了门能够轻松些,没想到在外也并不舒坦。”

“无妨,这些我早已习惯。”沈溪山道。

他是需要忙碌一些事情的,毕竟闲下来之后,来烦他的人就会变多,还不如让他整日忙着。

沈溪山隔空取物拿了几块炭和干木柴堆放在面前,再抬手捏出个火诀,点燃木柴,热意立即传过来。

他转头,目光落在宋小河的脑袋上,忽而问:“还痛吗?”

宋小河纳闷道:“什么痛?”

“你的头。”沈溪山道:“白日看到敬良灵尊打你了,是不是我提出的让你对敬良灵尊用尊称,才致使你被打?”

宋小河摸了摸脑袋,笑道:“没事儿,我经常挨揍,只要我落两滴眼泪哭两声,师父就不会生气了。”

她笑的时候,眼眸里映了火光跳动,显得娇俏可爱。

沈溪山眸光映了月,显得格外温柔,轻声说:“是我的不是,下次不会了。”

一时间竟不知道是披上了温柔端庄的假面哄人,还是出自真心的悔过。

当然不管是真假,宋小河都抿着唇笑,心神**漾。

她与沈溪山说着话,慢慢地困倦就袭上心头,加之沈溪山小施法术,她很快就睡过去了,迷迷糊糊地靠在沈溪山的肩上。

沈溪山将她轻柔地放在绒毯上,再将毯子一折,盖住她的身体。

然后起身,敛着的眉眼染上几分冷漠,抬步去找那不知死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