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时鸢的话音才刚一落下, 宋小河的身影就追着风动了。

她奔跑的速度快到肉眼难以捕捉,手中的木刃更是泛起森然的红光,寒意在空中飘散, 卷着风齐齐往步时鸢所在之处冲去。

却在她催动灵力攻击之时, 面前猛然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将她所释放的灵力尽数阻拦, 只隔了几寸的距离停在步时鸢的面前, 再不能往前。

步时鸢的脸色没有一丁点的变化, 她注视着宋小河, 眼神像以前一样温柔。

宋小河奋力将木剑往前推,剑刃上的红光越来越亮,几乎将夜空点燃, 却仍无法破开面前的屏障。

“没用的。”沈溪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站在原地, 眼中映了赤色的光,狂舞的风将他的发卷起, 正用一双淡然的眼眸看着步时鸢。

从来不将任何东西放在眼里的沈溪山,如今站在夜中, 没了天才少年的骄矜意气, 反而添了萧索。

他对宋小河说:“这是天界的阵法, 你打不破。”

沈溪山并非轻易放弃之人,他能得出此结论, 就说明他自己已经尝试过很多次。

若是他的修为并未散去八成, 拼出全力, 或许能够试一试打破这个天界阵法。

但破了无情道是他自己的选择。

步时鸢看着还在不断释放灵力尝试破阵的宋小河,一抬手, 便将她手中经常把玩的那串墨白相间的珠子抛到了半空中。

珠子浮在空中缓缓转动,涌出一层薄薄的光芒。

下一刻, 一个巨大的阵法就在宋小河与沈溪山的脚下展开!

那是一个比先前在长安钟氏时,梁檀布下的阵法更要庞大且繁琐的阵法。

只见阵法之中布满金色的咒文,微芒如星火点亮漆黑的夜空一般,逐一在她脚底下亮起,逐渐占据她所有的视线。

上面的咒文是凡界的书中从未出现过的,形成的图案繁杂,连绵的高山,像奔腾的溪流,又像日月星辰,像花草树木,仿佛将世间万物融入其中一般,单是让人看一眼就被其中的恢宏所狠狠震撼!

这便是来自天界的阵法,是与宋小河所学到的那些阵法符咒,完全不能相比的存在。

但宋小河对这阵法却并不陌生。

她曾见过,在她封印破碎之后,沉睡之中的梦境里。

那是出现在她体内的封印阵法,先前被酆都鬼蜮的魔神击碎之后,宋小河曾看到过一次,只不过那时候封印正处于破碎的状态,藕断丝连一般黏在一起缓慢地修复着。

而今那封印的图腾就在宋小河和沈溪山的脚下展开。

她所站的位置,正是边缘之处。

宋小河面对如此情况,如何能不心急惧怕,沈溪山上一次就是被这阵法所害,险些丧命于酆都鬼蜮。

她失控一般疯狂释放灵力,往屏障上砍了几十下,却仍未能撼动这阵法分毫。

随后就看见步时鸢手指轻转,捻来了一张符箓。

那张符与凡间的符不同,是一张墨黑的符纸,上面是赤红的咒文。

步时鸢的手指一松,符箓就慢慢飞到半空中,就听她不知在对谁说话,“借你赤炼神火一用。”

紧接着,微弱的光芒在她指尖流转,她声音一沉,轻喝:“焚!”

黑色的符箓瞬间化作齑粉,极快地散在风中,下一个瞬间,烈火骤然沿着脚底的金色阵法烧起来!

火焰一下子就掀了十数丈的高度,炼狱般的灼热扑面而来,伴随着滔天的神力,似乎狂风也炙烤得滚烫,宋小河的皮肤在感知到这个温度的瞬间,就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是这火焰的对手。

她用最快的速度往后推,同时在身前凝结出庞大的冰盾来阻挡。

即便是反应这样快,她还是被这火舌舔了一下,左手臂被烧得溃烂,触目惊心!

剧烈的痛苦在伤口处炸开,灼烧的感觉让宋小河没忍住惨叫一声,身体都是本能的反应,扔下手中的木剑,右手蓄起红光覆在左臂的伤口上,以大量的寒意来缓和难以忍受的灼痛。

伤口处的火烫与寒冰相撞,发出呲呲的声响,冒起一阵阵白烟。

沈溪山不知何时来了她身边那,一把扯过她的左手,将手心里的金光按在上面,光芒飞快地涌入伤口之中。

宋小河不知道这是不是治愈术,但她的痛苦缓解得很快,金光一贴上伤口时,那原本剧烈的灼痛就开始消退。

她稍稍抬头看去,就看见沈溪山敛着肃沉的眉眼,紧抿着唇,正专心致志地给她疗伤,那金光描绘了他的面容,显得格外好看。

“不用了,别再耗费你的灵力,已经没有那么痛了。”宋小河一边阻止他将灵力不要钱似地往自己伤口上填补,一边释放出寒冰,在两人的周围建起一道道几丈高的冰墙,抵御排山倒海般的热浪。

好在赤炼神火并没有沿着地上的咒文一直往里烧,而是停留在阵法的外圈上。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驱散了雾,半座城都被滚烫的气浪波及。

苏暮临没进阵法,凭着本能躲进了屋中,双手飞快地在地上刨着,当场刨出了一个大坑,把自己给埋了进去,抵御热浪。

刚把土往自己身上埋好,步时鸢就推门而入,来到了他的边上。

苏暮临睁着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对她看了又看,一双耳朵抖了几下。

步时鸢蹲下来,先是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摸了两下,揉了揉那毛茸茸的耳朵,随后指尖往他脖子上一勾,就将他身上戴着的寻龙珠给勾了出来,轻易取下。

若苏暮临还清醒着,必定会誓死守护这个玩意儿,毕竟这是他极为宝贝的东西。

但现在的他呆呆傻傻,完全看不懂步时鸢在做什么,对寻龙珠也不感兴趣,就老老实实地躺在自己刨的土坑之中,看着步时鸢拿着寻龙珠离去。

十数丈高的火墙之中,一层层厚实高大的冰墙,将宋小河和沈溪山二人裹在其中。

在宋小河的几次阻止下,沈溪山已经不再往她身上输送灵力,而是攥着她的手腕,低眸看着伤口。

沈溪山毫无保留地输送灵力虽然没有治愈术管用,但到底是缓解了宋小河的伤势,只是白嫩的手臂上还是有十分明显的烧伤,溃烂的皮肤与光滑的皮肤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宋小河右手维持着寒冰之力按住伤口,冲沈溪山微微摇头,“我无事,不过是一点烧伤。”

他脸色很难看,没有应声。

宋小河低呼一声,低头看着地上被烈火灼烧之后,从金色变成赤色的咒文转动的速度正在加快。

她赶忙在地上覆了一层又一层的冰,结果强悍的炼狱寒冰在这符咒之下不堪一击,很快就被粉碎,完全没能阻止这符咒加快的速度。

她心急如焚,心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沈溪山再被这阵法疯一次,便拼尽全力释放炼狱八寒的力量。

过度使用炼狱八寒,会让宋小河的身体也遭到反噬,寒霜从她的手臂开始往上蔓延,极寒之力往五脏六腑侵蚀,宋小河仍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不断加大力量,将两人紧紧裹在其中。

“停手!”沈溪山低声呵斥道:“没用的。”

“试一试才知道有没有用!”宋小河大声反驳他。

赤色的光芒与地上的咒文融合,沈溪山看着寒霜染上了她的眉眼,她咬着牙坚持的模样,看起来很辛苦。

沈溪山伸手,将她一把抱紧了怀里。

温和的金光丝丝缕缕,将两人缠绕起来,把宋小河身上的寒意揉碎,身上遍布的白霜融化。

沈溪山力道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敛着双眸,将沉重的情绪收在其中。

他说:“宋小河,冷静下来,这些都是无用的。”

“可是,可是……”宋小河颤着声,思绪全乱了,碎碎念念,“我怕你再被阵法封印,你已经散去很多修为了,不能再被封印,她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这场局不是冲着我来的吗?”

沈溪山若是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丧失了灵力,那基本等于死亡。

浓郁的恐惧蚕食她的理智,不论是无头将军,还是步时鸢放出的火焰,都让宋小河感受到巨大的威胁。这种威胁跟以往的哪一次都不一样,充满着她对强大力量的未知和敌我实力悬殊的压制。

用尽全力,也无法抗衡的无力感,才是最让她害怕的。

宋小河也是在方才,步时鸢说要启动阵法的时候,才后知后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沈溪山从水牢里逃出来,追上他们的队伍,究竟为的是什么?

虽说他先前给出的理由是不愿与她分离,也不想让她只身赴险,可他本身的修为就散了很多,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从无败绩的天才剑修,又如何能够在危险之中保护别人?

宋小河心中有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

她隐隐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她不知道步时鸢和云馥到底想做什么,她们布下此局,屡次针对沈溪山又是为何。

这个阵法究竟是做什么用,宋小河脑袋乱成一团,捋不清任何思绪。

被抽魂的苏暮临,被重伤的孟观行,被封印的沈溪山,叛变的云馥和步时鸢,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让宋小河脑中的一根线绷得死死的,只要轻轻再弹一下,顷刻便断裂崩溃。

宋小河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却意外地熨帖了沈溪山的心。

他将人抱紧,一声又一声地哄道:“别怕。”

地上被灼炼成赤色的符箓化作光束,自四面八方地漂浮起来,随着呼啸的风在两人的周身环绕着。

他不让宋小河看,就把她的脑袋按进自己的怀里,低下头来,亲昵地贴上她的发,说:“不会有事的。”

环绕的红光形成瑰丽的画卷,旋转片刻之后,开始往沈溪山的身上涌,就好像化作了一条条锁链,将他的四肢躯干,从脖子到脚都给锁了个严严实实。

光芒隐去,他的手臂上重新出现一个圆形的图腾。

那正是他先前第一次前往酆都鬼蜮的时候,被阵法封印后所出现的一个图案。

沈溪山感受到体内的灵力在迅速流逝,被一道道枷锁给封起来,他的身体慢慢变得沉重,空中的寒冷和灼热同时袭来,没有灵力护体自然不好受。

随着他灵力完全被封住之后,灼烧的火焰,寒冷的赤冰以及呼啸的狂风在一瞬间全部消散了,死寂和黑暗又笼罩了这座城,仿佛方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沈溪山放开了她,见她眼睛红彤彤的,便在她眼尾蹭了蹭,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阵法消失,封印已经完成,宋小河抿着唇不语,在原地站了片刻,像是沉思过后,几步跑过去将地上掉落的木剑给捡起来,说:“我们先把这个城中的域给破了,然后直接回仙盟。”

“那你的师父……”

“明年再来就是。”宋小河眉眼凛然,显然是做了决定,“不过再等一年,比不过你们的性命重要。”

都这种时候了,沈溪山还有心情笑,他捏了捏宋小河软软的耳朵,说:“你跟我来。”

宋小河回头瞧了一眼,没看见苏暮临的身影,想着他逃命的本事向来一流,这会儿应当是躲起来了,于是也不再担心他,跟着沈溪山往前去了。

他走在前面,取了提灯握在手里,高大的声音在被夜色笼罩,灯光不算亮,但足够照明。

宋小河走在他身边,时不时转头看一眼他。

沈溪山灵力被封,却表现得比谁都平静,眉眼的情绪淡淡的,似乎步时鸢的阵法针对的不是他一样。

“我们去哪里?”宋小河抓着他的衣袖问。

“一个你去过的地方。”沈溪山卖了个关子。

宋小河心中犯嘀咕,不知道他为何会有一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但她也没再多话,接下来的路程都很安静,被沈溪山带着往城尾处走。

越是往前走,地方就越偏僻,连带着地上的石路也没有了,地上的尸骨也稀疏起来,像是来到了荒郊野外。

沈溪山停下,对她说:“你点个光往前照一下。”

宋小河依言照做,掏出个照明的珠子,念了个明昼法诀然后往空中掷了出去。

夜光珠飞至半空中,红色的光猛然炸开,覆满了天光,一时间眼前的所有景象收入眼底。

打眼一看,面前竟是密密麻麻的坟头,大大小小的土堆挨在一起,当间有一条小道,地上铺满了纸钱,蔓延到视线的尽头,让人无比震撼。

这些坟墓都没有石碑在前,只是在土堆上竖了一根挂着白布的棍,即便被光芒照得如此明亮,这地方也显得阴森诡谲。

宋小河也很快就知道,为何沈溪山会说她来过这个地方。

从记忆里寻找出来,沿着坟地中间的小道往前走,尽头处就会有一片很宽敞的空地,而在那空地之上,有一座富丽堂皇的戏台。

这地方,正是先前满月小狐狸讨封之时,将她拉入灵域之后的场景!

宋小河震惊地瞪圆了眼睛,“这是满月讨封的地方吗?”

“准确来说,是那只小狐狸用灵力建造了这地方一样的灵域,灵域中的场景都是假的,但这里,是真的。”沈溪山边说边往前走,走了两步回头见宋小河还站在原地一脸惊讶的样子,便又回去将她牵起来,拉着往前。

宋小河已经满脑子的问题,这会儿又加了一个。

满月为何会将这地方作为讨封之地?他与这凶城有什么关联?

两人来到了最为特殊的一座坟前。

这坟堆不仅比别的都要大不少,且那前面还竖了一块石碑。

是这里唯一一座有墓碑的。

“方才我就找到了这地方,但是这墓碑正好就在阵法之外,我无法出去,便没能上前细细查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墓碑面前。

墓碑快赶上一人高了,上面缠绕了腕子粗的锁链,隐隐能看见石碑上刻了许多字。

在石碑的最上方,有三个相当醒目的大字,稍稍离得近一点就能看见,即便这墓碑看起来许多年了,被岁月风化得满是旧痕,那三个字依旧清晰。

将军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