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王家到此亮灯,二娘指挥着不多的几个家丁开始烧水做早饭。

大白也很诡异的第一次换上女装,抬着盆热水进来把王雱拖起来洗漱。

在京就这点不好,话说在抚宁县做土皇帝时候王雱虽然也不睡懒觉,但真不用起那么早,无奈回京后今日要上朝述职。

吃早饭时候,是两年来第一次见大老王,他仍旧是那个略微邋遢的造型,话不多,只深深的看了王雱几眼。

吃过早饭出门,东京的夜市刚刚熄火,基本上是一天中最寂静的时刻,老王和小王都带着各自的护卫老廖和白玉棠,慢步行走在青石街道上。

街市上偶尔路过整队的巡逻军士,遇到王安石时候齐齐行礼。

进皇城,至候班房时已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算不上物是人非,但往日比较熟悉的张方平身影看不到了,前宰相文彦博也于半月多前启程去河东赴任转运使。

今次不算大朝,所以这里除了王雱是个异类外,基本是大红大紫的官服。和三司使王拱辰正在说话的那一群,基本上都朝王雱投来了鄙视的目光,大有要离王雱远些的趋势。

这很正常,王雱现在问题多多,褒贬参半,又背负着两处分,此番述职可谓是凶吉难料。此点从王安石几乎不说话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受不了这些老家伙的优越感,王雱想缩在角落里躲清静,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韩琦揪着袖口拖出来,“小子,跟老夫来。”

“相公啊,你不要拉拉扯扯的。”王雱发现老韩的手力很大,被弄的很不舒服。

韩琦放低声音道:“你个没人疼的小屁孩,此番你父亲不会管你的,这时候老夫不拉着你在这里走走,我告诉你,你就废了。等下你不被他们围攻致死算我输。”

汗,大雱只是嘴痒而已,当然是知道老韩的爱护之意。同时心理有些暖暖的,有种关键时候被照顾的感觉。

韩大脑壳是头虎,所以跟着老韩在这里走来走去的,真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啊。的确,王安石是打死也不会做这种事的,也没有这种威望。但是韩琦会,也有这威望。

来到另外一个角落,有两个不起眼的中年胖子在这里,两个都姓韩。

大雱还以为是韩琦亲戚呢,刚要开口瞎叫,韩琦便指着道:“这二人一个是现任司勋郎中韩维,一是司功郎中韩缜,乃你韩绛韩伯伯的兄弟。”

说完,韩琦强势把三人拉扯到一起,说道:“你们三,亲近亲近。”

“两位伯伯,小侄有礼了。”王雱就开始拜见。

韩维和韩缜顿时脸如锅底,知道韩大脑壳带问题人物过来认识,完全是“威胁”的意思,郁闷啊。

这么寻思着,两人一起看向了远处的副宰相兄长韩绛,发现韩绛正和人讨论着什么,还有些不愉快,顾不上这边。

两人就此只得尴尬的回礼道:“小王大人客气。”

王雱心里明白,韩家兄弟兵算是“进京”了。韩绛拜参知政事后,以韩绛眼睛揉不得沙子的性格,专门把韩家的“兄弟兵”安排进了吏部衙门,且两个是对于官员比较要害的口子,形势真的不妙啊,代表接下来的一系列官员考核启用选择等等程序,会变得有些大不同。

是的这俩家伙一个司功郎中一个司勋郎中,都是吏部麾下的“司级”单位,两个部门综合起来,就是审核记录全体官员各种档案、功劳过失等等事宜的。

现在这俩家伙到底掌握了王雱多少黑料不知道,不过介于韩大脑壳专门带王雱过来认识来看,应该是有不少干货黑料的,如果真被他们在明面上当堂捅出来,那就有药丸的趋势了。

说起来韩琦就这德行,将来他连听政太后都能威胁,所以现在威胁两要害口的官员也就顺理成章了。

依照大宋体制王雱是系列内,那么数落和弹劾王雱问题的就一定不是刑部,是御史台和吏部。也就是说万一等会有一群人集中炮轰王雱时,就需要这俩家伙把一直以来吏部掌握的细节和资料、档案什么的逐一的供给出来,给相公们决策。

汗,现在就不一定了,就看他们胆子有多大。假设他们真的听韩琦的“打招呼”,那多半要变为一个闹剧。

韩绛的兄弟可不代表就是韩绛。而且听说现在韩琦什么事都管,风头相当强劲,大有取代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首相的趋势。

这类政治问题有时就这样,看是什么人,看“势”。譬如将后来的王安石和蔡京哪怕罢相了也是隐相,也能影响着朝局,所以足够实力足够威望和奔放的情况下,韩琦身为枢密使又什么事都要插一脚,他们一旦顶不住这个趋势,就会慢慢造成不论哪个部门的人要办事,都来请示韩琦,久而久之,韩琦自然就成为“核心”了。

前阵子韩大脑壳强势干涉中书和三司业务,下令关闭了边贸互市,为此富弼和王拱辰不服,联手找皇帝弹劾,最终未果,这无疑也助长了老韩的威望。

YY完毕,大雱急忙和韩维和韩缜套了一番近乎,弄的两家伙脸色越来越尴尬。

差不多韩绛走了过来,指着王雱,话却是对两个兄弟道:“他在贿赂你们吗?是不是下班后请你们樊楼坐坐之类的话题?”

“木有木有,兄长过忧了。”两胖子急忙摇手,“王家的家风很正的,不至于这样的。”

韩绛仍旧有些不放心,哼了一声道:“你们两给我记住,王安石是王安石,但这小子是这小子,不能笼统的都以‘王家人’概念定论。”

“韩绛伯伯威武,小侄给您请安了,您开口闭口显得太见外,让我这在边境为国效力的人很心寒。”王雱鞠躬道。

韩绛受了他的礼,又道:“你问题不少,但分开公正的说,你在抚宁县作风还是很正的,也做了很多事,改善了民生和财政。”

顿了顿又道:“然而切记不可傲娇,你是大宋养育的神童,受官家提携,所以做的好是应该。不过听说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事外,也做了不少坏事,这便要不得。”

大雱脸如锅底,老韩却口若悬河的说老久,仍旧不停。

这个时候大殿的门缓缓打开,来了一个太监尖声宣布道:“陛下精神不佳,今日不朝,委托中书门下主持议事。”

早料到皇帝会来这一手,对此一些人觉得兴奋,一些人觉得失落。

失落的人群知道,皇帝不是精神不好,而是躲尴尬,不想参与听大家数落问题官员王雱的各种黑料。

因为黑料真不少,都形成群体和潮流了,这种情况皇帝一旦在场,不论如何决策就是皇帝的锅,皇帝的压力会很大,一旦挺王雱,几乎等于得罪全体文人,和文人群体对着干。

话说皇帝和文人群体对着干的事真不少,但以老赵的尿性,他从来都没赢过哪怕一次。当年范仲淹的新政问题上,老赵就被刚输。当年皇城司编制和权利过大的事,老赵又刚输了。后来启用狄青打算搞另类的强军改革,也刚输了。

真的,老赵这些年一次都没刚赢过。所以现在在朝的老狐狸们太清楚了,王雱这次这么招人恨不是因为他有处分在身、也不是因为他放了些错误,根由在于,他老爹王安石前阵子的《方田均税法》想法、把京中的大佬们都吓的元神出位了。

这才是根由。

尽管后来王安石缩回去了,但观看往年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斗争形势,老王是个有执念的人,不会那么轻易算了,存在某个时期卷土重来的可能性。

所以这个时候只要找到理由,但凡王家的事王家的人,都可以拿出来大说特说。

他们咬不动王安石,是因为老王做事都有理由,且不论做人还是道德也都是标杆,轻易黑不了。于是只有拿王雱这个身带留系列查看处分,又到处是毛病的不良少年来说事。

这就是政治。是现在诸位老狐狸们心理所想的,也是赵祯托病不来的原因。

赵祯只要不露面,这事就不会轻易被定论,如果韩大脑壳能凭霸气一定程度上平衡掉,那么得罪人的就是韩琦,皇帝始终是公正英明又仁慈的。

这就是韩琦能进京的理由,他虽然奔放,但韩大脑壳和王安石一样,能扛事。

心有所思,大雱低着头站在末尾处,已经把这些考虑了个七七八八。

既然皇帝委托了中书门下主持,其他人依旧维持列班,富弼以首相身份走上了台阶。

不等富弼说话,大佬们险些把早饭喷出来,只见韩琦也毫无廉耻的样子走上了台阶,和富弼站在了一起,然后俯视着群臣摆手道:“都坐下吧,今个要讨论的事很多。”

富弼惊悚的侧头看着韩琦,虽不说话,但以眼神表示:你还有没有点廉耻之心,走上来蹭威望?

韩琦则是以眼神看着老富表示:怎么这个地方你站得,我就站不得?

富弼干脆捏捏眼角先坐下,省点口水,不想为此说韩琦。

其他人更不方便说话,这段时间以来韩琦什么业务都管,什么堂口的事都干涉,这是事实,且大家已经习惯了。对此富弼也回应了,找皇帝告状然而没有什么用。于是面临很明显的一个疑问:现在到底谁是首相?

大保守派王拱辰和司马光在下面脸颊微微抽搐,寻思着前阵子的雷雨怎么没把韩大脑壳劈了,按道理说……他干的事应该天怒人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