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权利心里仿佛刀绞一般。

在一条龙,一条足以叱咤天下、搅乱风云的龙的认知里。

包括所有的珍馐美食和金银珠宝在内。

别家幼崽有的,他权利的幼崽就必须要有。别家幼崽没有的,他权利的幼崽也都要有!

可别家小崽一出生就都有的母亲……

他们家咕崽没有。

一如当初在他破壳出世的那个清晨。

干燥,温暖,又舒适的巢穴里。

两具交缠一起抵死守护的骸骨,和堆满一整个山洞的金玉财宝。是他素未谋面的龙爹龙母们,所能给予他的,最美好的祝福。

权利…

这是在洞穴深处,坚硬的山壁上,用龙的爪子摩挲划过,写出无数次的两个文字。

后来,这两个字,成了他的名字。

后来,一条名为‘权利’的龙,重新统领了整个龙族。

纵使功成名就又拂衣而去。

时光轮转过了无数个的春夏秋冬。

只是当初,一睁眼就面对到这个未知世界时,没有了父母亲的引导呵护。那种幼崽独有的惊恐和惶惑,迟迟萦绕在他的心头。经久不散,挥之不去。

崽崽的母亲,是必须的!

权利在心底疯狂念叨。

无论阿猫也好,阿狗也罢,哪怕他们龙族平日里最瞧不起的人类臭虫也都随便。

只要先来一只活着的、会动弹、能喘气儿的生物。

能给咕崽承担这个,作为母亲的重要角色,所应该尽到的各种责任和义务就行!

然而,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大概就是从人界到灵界虚海尽头的毕方山上,干翻一群小怪,爆出材料,最后却死在了概率融合上。还多费了一番的口舌。

“爪下饶命啊龙族大人,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成这样的。”

脸都被打肿了镜妖族首领跪趴在地上,“您个人的生平伟历,从龙蛋破壳出生,到现在站在我们这边的毕方山上,已经看过不下上百十回了。”

“有关您幼崽的诞生,以及她母亲您的伴侣的事情,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啊。”

镜妖嚎啕的声音,就像拿锅铲刮黑板一样的刺耳难听。

权利龙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追溯及您幼崽自身的过往,至多也就只到她在人界时的经历——A市花园街的垃圾桶边。早起晨练团的老太太们,发现了一名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人类女婴。”

“太太团们很快报了警。但那时候在华国,基础设施城市监控还并不完善。A市一线的警员们,来来回回找了两个多月,也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

“后来,这名女婴,就被送进了福利院…”

镜妖哭丧着脸。

“再再后来,龙大人您也都看到过了——”

“女婴被当做成了人类的幼崽,被细心教养,进入人类的学校,学习,成长,然后毕业。”

权利听得眉头紧蹙。

早在来此之前,他也不是没有想过。

万一,哪怕万一,咕崽的母亲还真如那只小穿山甲说的,是个活在千百年前的古代人类。

光阴流转,时至如今。

就算连找到骸骨,都已化成了条脆脆鲨……

“你素未谋面的母亲,她,早在几千年前,就,过世了。”

权利实在不想将这样子的答案,原原本本的告诉一无所知的茫然幼崽。

所幸——

失踪总比去世,要来的更好些。

“除非…还有一种情况。”

镜妖首领犹豫着。

“除非什么?”

权利收回思绪。

“除非是,天道秘辛,涉及物法。”

镜妖族的首领说:“我族水镜,是无论如何,也不可探知的。”

人界,华国。

A市中心北路的花园街。

经历二十多年的时光流逝,之前还是城市中心的花园街。目前已经被列为是老旧城区改造计划书上的头号目标。

街区中央的小公园。

一颗年岁较长,绿荫如盖的榕树旁。

身形高大,一身金黄灿灿的权利。静静看着面前饱经风霜,已经没了头顶外壳的、残破铝制垃圾桶。

犹豫过良久。

一把抱起垃圾桶,拔腿就跑。

权利是在第四天的傍晚,回来的。

白咕咕下午时候破天荒去了趟超市。

采购回来一大堆的蔬菜和肉。

店外烧烤桌子一支,两张板凳,外加小火锅炉的电插板线接长一拉。

顺便开了半打冰镇果啤。

夕阳江边煮火锅。

美滋滋的。

龟公丞相看着桌上泾渭分明,成两种的番茄和麻辣汤锅。

下意识都搓了搓爪子。

“这没想到,一别这么多年,人类烹调食物的方法,还是一如既往的令妖惊叹。”

“龟老以前也来人间吃过火锅么?”

白咕咕还挺惊讶。

“来过啊。那个时候,和仙族的大战才刚刚过去几百年的样子。人灵两界的分界线,还没有这么的清晰。”

龟公笑呵呵地说。

“不过在那时候,这个现在被称作‘火锅’的食法儿,仅仅才被叫做是‘咕咚’一羹。也没这么多新鲜花样儿。”

“唔…”

白咕咕若有所思。

见老龟他仍站在桌子旁,不远不近的,一副眼馋又不敢贸然上前来的模样。

不禁哑然。

“坐下来一起吃啊,龟老。”

“老臣…可以么?”

老海龟的眼眶隐约都溢出来了泪花。

多么乖巧懂事、又体谅他老人家的小龙崽崽呢!

简直就是他梦想中……

啊,完美可爱的公主殿下!

白咕咕:……

不至于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这老海龟表面看上去挺奸诈圆滑,可真正接触下来,三句话过半,踏实妖的本分就显露了出来。

五花八门的肉类往锅里一下,冰镇果啤的凉爽清香伴随火锅红油的蒸汽往外一蒸。‘饭友’之间的话匣子,也就理所当然都打开了。

“说起当年仙族封神后的一段时期,那简直就是生灵涂炭、惨绝人寰。”

老龟一边相当熟练地涮着羊肉,边在连连摇头。

“不光各族长相姣好的大小妖们。任何、几乎是所有全部的妖类百兽,但凡有个超乎别族的‘种类特长’,都会被‘邀请’进入天宫,作为他们治理整个世间的‘得力助手’。”

“力气大的,就去灵山之下种植仙草;能喷火的,就去炼丹炉下呆着。”

“龙族,甚至都被当做成为他们外出巡游拉车架的野兽。”

“果真这样的话,那真的也…太过分了吧。”

白咕咕向来随和。连同手边酱料碟子,一并给他递了过去。

“不光如此,不光如此。”

老龟吃到兴头,美滋滋地一杯冰啤下肚。

“听说下界的人类,活的还更凄惨一些。”

“明明在天宫中,不过只是一介小小的看门、扫地小仙。到了人间,结果却都成了地方贡奉顶礼膜拜的大神。”竹木筷子戳点起来,话头反倒愈发浓厚。

“不好好供奉香火,来年的夏天就没有雨水哦~!”

“胆敢不敬的话,后果无法估量的天灾,也会马上降临哦~!”

“见到仙族的任何小仙,哪怕才刚出生的小奶娃娃,没有任何的功勋业绩,也必须要平伏下拜…”

“这样的神,根本没有人会承认。”

白咕咕点了点头。

薄厚相当的生嫩菌菇,咀嚼起来,满口生香。

“知道么,以前的九霄天宫,根本没有这么大的。”

“为天帝新建成的凌霄神塔,仅仅一年,就死去了上万只的大妖。”

老龟摸出他怀里精致雪白的小方手帕,擦着额头上的热汗。

“‘妖族的一堆奇奇怪怪的生物,那能算是‘东西’么?那是动物、是野兽、是无知和粗鲁蛮荒的象征!’、‘人类?那只不过是我们仙族用来收获信仰的蝼蚁。’”

“——上代的天帝是这样说的。”

“妖族被当成了廉价无偿的劳工,人类,则成为他们收获食粮的韭菜田…了么。”

“依殿下这般想来,似乎,也确实是这样的。”

老龟笑呵呵地说:“即便仙已经成神,信仰之力,对于他们来说,依旧也是不可或缺的。即便妖族和人类,同样都作为被仙压榨的一方,妖,可以随意滥杀,人类,却是万万不可灭绝的。”

“很奇怪呢,明明同样拥有自己思考的能力,同样可以用语言文字来进行交流,也同样的会因各种各样的感觉,产生各种各样的情绪。但唯独,只有人类的信奉和敬仰,才会产生信仰之力。”

白咕咕涮着肉片。

曲线优美的五花鲜肉,咕嘟嘟地在麻辣锅里翻滚变熟。

“天道,独宠人类。”

龟公仰头干掉了玻璃杯中的冰镇啤。布满褶皱纹路的老脸微微泛红。

“妖类中,也有这样的说法——”

“许多无名无姓又弱小到没有实体的小精怪们。在被人类观察并叫到名字的瞬间,就相当于被赋予了这个名字,以及连同名字一样,并生共存的‘实体’。”

“据说‘天道’,这个词语,也是人类创造出来的。”

“原来如此。”

白咕咕也一口干掉了果啤。

“不过在我们华国的这代人,从出生以来,就接受到的一个教育:没有人天生下来就是任何人的奴隶。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应该依靠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努力去换取!”

“跪地祈祷和指望神明什么的,都是弱者和逃避者的龌龊表现!”

“哈哈哈,那公主殿下生活的现代,可真是和平呢!”

老龟笑到摇头摆尾。

“是啊是啊,和平万岁!”

白咕咕意气风发,举起了拳头。

“自由万岁!”

“和平万岁!”

“干杯——!”

两只酒瓶十分愉快地碰撞在一起。

权利就落在距离她们,饭桌子十几步远的花丛边。

眼睁睁看着他老龟酒兴上头,逮住幼崽还一杯接上一杯地往下灌他的‘猫尿’!

“咕咕还是幼崽,怎么可以跟你这千年老龟坐在一起喝酒?!”

权利不免有些生气。

抬起一脚,正正踹在这位多年老伙计的后背壳上。

老龟直接醉倒化作成了原型。

被他这一脚踹出,骨碌碌地滚出去了老远。翻下台阶,越过护栏。

‘扑通’一声掉进江里。

然后,没了。

白咕咕看的目瞪口呆。

下意识先摸过来个空瓶一看。6度的果啤,两瓶而已,这也能醉??

权利踹走了老龟,心情也舒坦了不少。

看着眼前乖巧坐好的幼崽。

几天不见——

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点呢!

此行虚海毕方山,虽说未能真正找到咕崽的生身母亲。但好赖,并非一无所获。

于是白咕咕看到大龙亲爹他,十分认真、严肃的。

注视着她的同时。

掏出了怀中清洗干净,珍藏已久的垃圾桶。

脸上也配合着。

做出一副意外惊喜的表情:“崽崽快看,这是妈妈耶!”

“……”

白咕咕:……

爹我读书少,你可别忽悠我。

作者有话说:

白咕咕: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爹亲口告诉我说,我妈大概是个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