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宴轻推开门, 端着碗汤药迈进了屋子。昨日见苏雨昏睡去后,他便差人去调查刺客的事。

原以为翎国三皇女会因着这事,对启国提些要求, 没想到她竟一副体贴的模样, 摆摆手便回去休息了。

言沐雨这人倒是奇怪。

宁宴眼底微闪,昨日他本是打算将点点送去医治,没成想她亦跟在一旁,等大半夜听见人无事之后才离去,还端着副亲民的模样给王府送来一推翎国的珍品。

床榻上的人还在睡着,只不过眉头紧皱着在梦中也并未安稳, 一贯灵敏的戒备此刻却连宁宴靠近也并未察觉。

宁宴将还浮着热气的汤药放在床头的矮凳上, 视线在她被发丝遮掩的侧脸边掠过,眼底藏着心疼地替趴着睡的人提了提被子。

若是早知有人寻事, 点点也不会受伤。那时见着人快跌下, 他只觉得自己呼吸都被掐去,也幸好毒伤得不深。

窗外白光透进,苏雨在睡梦中伸手掩住了半边脸,似是被这恼人的光弄得不安稳。

“再睡会。”

宁宴轻声说着,将两侧的床幔解下,左右汤药还烫着,再让点点睡会好了。

他将呼吸放轻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着,心底思索着昨日刺杀之事。虽是白日屋子里却静得很, 旁的侍从早被宁宴打发了出去, 连午膳送药他都想亲自动手。

“宴哥哥。”

床榻处倏然传来苏雨迷糊的话,将还在思绪中的宁宴弄得一愣, 停在架子边迟钝着望向那边。

“点点?”

无人回应。

他又轻唤了几声, 屋子里也只剩下他的声音。想来是苏雨在说梦话, 也不知梦见他做什么了。

宁宴眉眼微挑着,指尖无意识摩挲在架子上摆着的书册边,低垂着困倦的眼眸站了片刻,方才想起那碗汤药再放下去该凉了。

还未来得急收回的视线掠过脚下,架子边的缝隙处冒出了被染了灰尘的一角,瞧上去倒像是封信件。

这是?

宁宴神色一愣,蹲下身顺着将那东西牵了出来。确实是张信件,上边洋洋洒洒地写着‘宸王亲启’几字。

是点点的字迹。

他心头闪过莫名的慌乱,抿着唇将里边的信纸抽了出来。不过片刻的功夫,面上淡然的神色早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沉得似墨一般的面色。

上边写的字规整得不似苏雨的作风,连用词都生疏恭敬得过分,通体都是一个意思。

她对他无意,往日情分不过是念着他宸王的身份应付罢了,不如趁早离去才是她的心愿,如今只剩下厌恶与烦闷。

一字字似是敲在了宁宴心头,烙得发烫。难道苏雨之前对他的种种都是应付嘛。

可相处时的依偎分明做不得假,但苏雨同他在一块是总是神情恹恹,也没了之前小世界的亲近,得靠着他一次次的讨好似的示弱方可换来一丝安抚。

宁宴盯着上边干涸的墨水,泛起雾气的眼眶被桃红笼罩。这信件是何时写的,她又对他不喜多久了。

“嘶。”

屏风后倏然冒出阵响声,宁宴下意识匆忙将手上的信件攥紧,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抹开上边的皱褶收入衣袖。

他深吸了口气,将面上的郁色散了散,只是开口时仍旧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点点,可是醒了?”

苏雨不知趴着睡了多久,心口被压得发闷,背上因着中毒而被刮肉的伤口处生疼,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却仍总觉得身边空旷得厉害。

“阿宴。”

苏雨仰头掀开床幔,眼眸被自然透进的光亮晃得眯起,音色微哑地又轻唤了句宁宴。

“我在。”

他站在床尾将另一侧的床幔系起,眼尾还带着没消下的水雾与绯红。

只可惜苏雨侧趴着,一时没能察觉到他的异常,撑起身子将床头泛着雾气的汤药顺手端了过来,皱着眉屏气喝了下去。

这药还是一贯苦得叫人面色都变了。

嘴边没能等来往日都有的蜜饯,苏雨坐正身子往前探去,就见宁宴一脸心不在焉地注视着她,等视线相碰又颤着睫羽垂下了眸子。

这是怎么了?

苏雨心底泛着嘀咕,他鲜少有这种时候,即便是公事如何难缠,他回府也是对她笑得温润。

一般这么个姿态,必然是她的锅。

“怎么了,可是不开心了?莫不是昨日的事情?”

她思来想去,自己这么个优秀侍卫为了保护宁宴和‘三皇女’这两位金贵的主,先下只能趴着闷气,再往前的事她也都哄好人了,应当不大会是她惹着他了。

“是。”

宁宴话语低沉,停顿了半晌,又倏然出了声。

“今日三皇女对你颇有赏识,想把你讨了去,说翎国正好缺点点这般的人才。”

他语气打笑,却藏了几分试探。那位三皇女确是说过此事,只不过他自然是不会同意。

不过,若是点点极厌恶他,怕是巴不得有这机会,早日离了王府。

他这话,倒是让苏雨呼吸微滞。

夜里昏昏沉沉恢复的记忆同莫儿的话,早将她原本咸鱼的心思搅得一团糟。

因而宁宴的话在她听来更是别有心思。莫儿心切着想将她带回翎国,她亦还未想好此事究竟是否要同宁宴坦白。

这离定是要离的。如今她与宁宴既已有肌肤之亲,按照翎国的规矩,自然是要迎来做正夫的。

心头事多,在宁宴看来便是苏雨沉默了许久,连哄他骗他也不愿了。

“点点。”

宁宴唤得发闷,却强忍着心底的苦涩与不知所措,动作自然地将药碗端起。

“点点好生休息,昨日的事情还未弄清楚,我先走了。”

他起身走得迟缓,亦有希望苏雨能察觉到他心意的期盼。

只不过苏雨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木头似的点点头,体贴地回应了句。

“好,外边瞧着天凉,将外袍披上再出去。”

果然她就说,铁定是因着昨日的事情,宁宴才会如此低沉。

苏雨安心又躺了回去,揉搓着泛胀的额角,将恢复的记忆先按下。

不管其他的,先睡一觉。

只不过宁宴的反常倒不是睡一觉就能模糊过去的,连到两日后苏雨伤好得差不多了,也能常见这人闷闷不乐的模样,还强撑着在她面前卖乖。

男人的心思难懂。

又加上莫儿这两日有意无意借着各种途径对她卖惨,苏雨被磨得成天都只想在睡梦中寻一块清净地,对宁宴也上心少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又在小憩苏雨被一道磨人的轻唤声吵了起来。

“小姐。”

小蝶面露急色地站在床头,见着苏雨还没醒,动作也变得迟缓了下来。

就当她打算收手放下床幔时,苏雨睁着眼眸望向小蝶,叹息着从**起了身。

“晚膳好了?”

她抬眸望向窗外,原先还透着粉蓝云霞的天早已经是漆黑一片了,看样子是睡过头了。

“小姐。”小蝶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犹豫到就当苏雨打算出声询问时,才继续说道。

“王爷说要请您赏月。”

赏月?

哪年头的兴致又翻了出来了。

苏雨眨巴着眼睛,眼神往窗外探去,薄雾笼罩在半圆状的月亮上,也不像是个赏月的好日子。

“小姐,您出去就知道了。”小蝶语气含糊,匆匆抛下这句后就撤了出去。

这是何意,怎么最近连小蝶都爱打哑谜了。

苏雨无奈轻笑了声,舒展着筋骨向外走去,还没等出了院子呢,就见着两三个侍卫站在她门外,仰头望着屋顶神色难得憔悴。

“嗯?”

她顺着几人的目光往上瞧去。还覆盖着似薄霜般的屋顶瓦片上,坐着背对着她的宁宴,身形单薄竟是只穿了件外衣。

“你们怎么不上去把王爷带下来?”

冻坏了怎么好?

三人叫苦不迭,见苏雨上去了才舒了口气。

“别过来。”

宁宴似是察觉到周身有人靠近,冷凝的面容上越发不悦,周身的酒味让苏雨还未贴近就闻见了。

“是我。”

她皱眉坐在他身侧,将带上来的外袍披在他身上,指尖覆在他手上时都被冰得一顿。

正当苏雨揽着他的腰想将人带下去好好暖着时,宁宴猛然使劲将苏雨带了过来,唇瓣盖在她脸上。

湿漉漉的,黏糊得紧。

“阿宴?屋顶上冷。”

“屋顶上冷。”他跟着重复了句,喃喃着埋在她脖颈间,蓦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慌乱地从抬起来头。

“你还受着伤,吹不得风。”

他话语说得软绵,撩得苏雨亲啄在他耳边,把人裹紧了刚想运气飞下去,又被拦着了。

脖颈边被一点点浸湿,“点点,你想走吗。”

苏雨被他问得发怔,一时也不知从何回复起,她盯着宁宴的眸子望了许久,估摸着他大抵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亦或是莫儿同他交谈过了,怪不得这几日心不在焉的。

“你抛夫弃子。”

宁宴焉耷耷地说着这话,委屈地低声抽泣着,偏生两只手还紧拽着她的衣袖,可怜得让苏雨心头发软。

又好笑。

“哪来的夫?”

听她这么问,本就红着眼的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眸子,哽咽地不死心回复着。

“是我。”

“那哪来的子?”

苏雨轻笑着替他紧了下衣袍,原以为听不到答复了,就见耳边幽幽传来声愈发委屈的声响。

“你让我怀一个不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