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
宁宴心中的不安被她这一声弄得逐渐平复, 只神色缱绻地将额头相抵,静静听着眼前人的呼吸声。
还好她未被迷惑。
只是,
“点点, 你。”
他将指尖搭在苏雨手腕轻点着, 眼神中忧色鲜明。方才他用内力探了圈,苏雨丹田处空寂,气息微弱,体质也比之前差了许多。
手腕处被人攥得发紧,他眸中的心疼同恨意丝毫不加掩饰,瞧得苏雨心头发酸。
她将宁宴泛凉的手捂着, 无声抚慰着。
“没事, 他伤不到我。”
“宁宴”虽对她下了药,原先的内力也被化了去。不过, 多亏了她师傅, 如今以她的体质这些不过是暂时。
宁宴能寻到她以是不易,若是此时再贸然带现下毫无还手之力的她出去,只怕是难上加难。
手心被塞进了东西,苏雨的思绪被打断,低头时便瞧见只同茹娘那日给她的玉佩相差无几的玉佩。
略有不同的是,刻在一角的半只翠蝶。这是蝶谷的标识,是师傅的玉佩。
苏雨面露惊愕地抬头。宁宴怎么会知晓师傅。
院外的人声逐渐多了起来,宁宴并未多说, 只从怀中拿出张信件递给了苏雨, 俯身亲啄在她额间,
床幔微动, 榻上便只剩下苏雨一人。
“夫人, 到时候用午膳了。”
*
不知过了多久, 四下漆黑,连风声都几近撕裂的狰狞,那处破院还同苏雨头回误入时一般冷寂得骇人。
苏雨神色复杂得回头瞧了眼屋中再普通不过的布局,凝气将自身动静降到最低。
密道处无烛火,她指尖嵌入掌心强迫着将调动内力前行,等确认了四周并未活人的存在,便将挂在墙上的烛火点燃。
地牢里渐渐出现了昏暗的光亮,地上的沾着凝固血渍的锁链,一旁架子上的刀,瓶罐,还有翻在一侧已经僵硬的蛊虫残骸。
这哪是什么密室,分明是牢,一座嗜血的牢。
苏雨被眼前的一幕弄得后退了两步,脑中将过往种种全涌现了上来,凝结成的猜测让她不敢再多想。
在密室中探寻一圈后,苏雨在架子最底层寻到了一本被藏着的册子,泛黄的纸页上是用血书下的字迹。
等她再想翻开这册子时,眼前的画面倏然间扭曲了起来。
“夫人,醒醒!”
苏雨猛地睁开了眼,将面前拿着胭脂的丫鬟吓得险些将东西打落。
四周是陌生的布置,满目被装饰的红色。
她想起了,这是在筹备着成亲。
苏雨平复着气息,靠在椅背上闭了会眼睛,指尖紧攥着扶手逐渐泛白。
先前她未被下药前,曾再探过那处破院,原先是不解但如今算是懂了。那册子上面的画让她看得浑身泛冷,双生子,蛊虫,嗜血,发病。
宁家世代双生,但明面上只有一位家主,被抛弃的,被蛊虫择为“仆”的那位,便不得见光。
而这一代被牺牲的那位,毫无疑问,是宁宴。
宁家的人心只怕都是冷的,也忍心将一个个孩童自幼困在里边,活生生当做药引。
这座院子里却也不知藏了多少被遗弃的尸骨,宁家如今代代衰败,这些人却偏执得将双生蛊当做上苍给的指示,要给宁家留下最完美的后代,
面上被沾着胭脂的指腹轻点着,苏雨缓缓掀开了眼皮,按下心底的怒与疼,眼神幽幽地望向铜镜中的自己。
丫鬟怯怯地将东西收拾起,俯身想将苏雨搀扶起,却见眼前的人愣愣着也不说话。
“夫人,到时间了,家主还在外头候着呢。”
苏雨挺直了身子,缓缓吐出口郁气,倒也没为难她,顺从地站起了身。
她也没想到“宁宴”如此心急,做戏的进程也未免太快了。离她被诓到这不过几日,今日便筹备着正式拜堂成婚了。
师傅留下的信让她等到成婚之日,再两处攻破。
流苏绣鞋跨过门槛,头上的发钗簪子压得苏雨这位向来只用几根发带的人险些怕掀翻了。
小院门外一身红袍的“宁宴”早候着了,见着从屋子里出来的苏雨,眉眼带笑着走上前牵住了一旁的老嬷嬷递来的牵红。
“婚事从简,让夫人受委屈了。”
苏雨强忍着恶心,红盖下嘴角扯出抹僵硬的笑,浅浅摇头。
同样都是一个肚子出来的,宁府倒底如何是将这位变成了如今偏执的模样。
狂妄又惹人厌恶。
虽说是婚宴,只不是草草拜个堂。
苏雨被牵着,红盖头微动间视线往四周打探去,堂室周围站着的一排人神情冷漠,莫名瞧得人心发冷。
“夫人不必紧张,从今往后宁某会护着你。”
手中的红绳被苏雨攥得偏移,“宁宴”以为她许是紧张,柔声在她身旁安抚着。
婚堂前的两座椅子上空****,他也不在乎。待一切准备好后,新人就位,只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管事。
“一拜天地。”
耳边声音高亮,红绳一端微微倾斜,苏雨却站着连应付一会都不肯,估摸着时间也该到了,索性打算掀开盖头。
只是还没等她掀开盖头,厅堂外的火光乍现,紧跟而来的刀剑声瞬间充斥在了这处原本寂静的婚堂内。
苏雨将红布掀下,蜷在宽松衣袖下的掌心微热,将匕首紧攥着,便装作无辜的模样后退了两步。
两张窥莲面具随着主人的掌风被掀落至一边,宁宴招招往他要害招呼,半点不似只会被锁在破院中憔悴的人。
“宁宴”瞥了眼地上的面具,目光似是无奈。
“兄长,你怎么能擅自出现在有我的地方。你只能是我踏在脚下的影子。”
“还是兄长以为就带这几人就能成事了?”
他话音未尽,耳边的发缕又被削落。宁宴眼神未变,冷得骇人,此时竟觉得他可笑。
“幼时,你并非如此。”
宁宴喉头哽咽,只这一句便抿着泛白的唇静默,一掌将上前偷袭的金莲护卫拍落在地。
跟前的人听见这句,下手越发凶狠起来。
“住口!我是天择而出的家主,能同我一胎而出已是你的福分。”
欠揍。
苏雨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面容凄惨地站在两个早被点了穴的金莲护卫身后,难得装作柔弱女子坐在原本应当是宁父宁母做的椅子上。
宁宴带来的人中部分掺杂着蝶谷中人的身影,苏雨淡然瞥了眼不断加入的两波人,以及被蝶谷中人散出微不可见的蛊虫。
她指尖轻点在未沾血的匕首上,安心地放松了身子。
“嘭。”
外头响起一阵烟火声,散在空中缓缓显露出一朵金莲的样式。只不过等厅堂中的护卫已经晕死一半,“宁宴”都未等来支援。
宁府只怕也。。。
“宁宴”思绪转了转,视线掠过厅堂中所剩无几的护卫,强撑在一旁,依旧神色淡然地望向他们,只不过霎时间从口中吐出口鲜血来。
他撑在一侧,眼底转过狠戾的光,瞧见宁宴身形也随着一顿,带血的唇缓缓翘起。
他竟催动了蛊虫。
苏雨原先还只是将战场留给双生处理,只是瞧见宁宴面色倏然苍白,心跳骤然漏了拍,刚想上前搀扶却见他对着苏雨使了个眼色。
胸口剧痛阵阵,宁宴身形轻盈,眼神无悲无喜地望向他,瞧着那一张脸上从未有过除自负以外其他的神情。
倒底是可悲。
确实如此,“宁宴”从未想过作为“仆”的人会真正将他杀死,因为即便催发蛊虫,他也依旧自信。
历代宁家主皆是天择之人,如今他又寻到了苏雨这么个解药,能破了知晓天命带来的反噬。
这不是上天对他的垂爱,又是什么呢。
“主死仆从,兄长应当知晓吧。”
宁宴不敢杀他,除非一同死。
如今衰败之势昭然若示,他竟依旧执迷不悟。
“他知道,不过你确实话多。”
背后传来苏雨叹息的声音,她将早准备好的匕首迅速刺入“宁宴”背后,反手将他压制在了地上。
“局势分明,你这家主梦还没醒呢?”
她抬头瞧向面色苍白鬓角打湿的人,下巴微抬着示意他上前。一手勾着他低下的紧贴着唇吻了上去,离去时在他舌尖狠狠咬了一口。
直听见人发出轻微的声音,才松了开来。
被踩着的人不死心地挣扎着,又被苏雨一脚踩得同地面严实地贴在了一块。
她蹲在地上,望向那张同宁宴一模一样的脸,顶着自家心上人的脸做出这么些个难以言喻的神情,苏雨面色空白了瞬,随手将红布盖了上去。
“嫂嫂教你做人,知晓吗?”
匕首顺着他的手腕处轻划着,等落下一刀,苏雨又觉得无趣。
只将已经失去知觉的人蒙着眼留在了原地,拂去衣摆上的灰尘站了起身。
“小姐。”
四周一片寂静,围上来的蝶谷中人搀扶着宁宴,恭敬地在苏雨面前站着。
“小姐,火势快冲进厅堂了,该出去了。”
她望了眼了原先还光鲜亮丽却冷得骇人的地方,现在确实破败衰落又热得灼人。
真是可笑。
“走吧。”
苏雨将宁宴半搂在怀中,从火光中逃了出去。
背后的院落只剩下一片狼藉,浓烟滚滚直冲向天际,同远处宁府的那一道火光在城中遥遥相对。
宁宴倏然叹了口气,深棕色的眸子里倒映着火焰。他终于从宁家摆脱了,但心头的情绪却是复杂,沉甸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双生本该是至亲,只可惜时过境迁。若是那日选的“主”是他,他也会如此吗。
他抵着苏雨的额头,声线轻颤着。
“点点。”
“不怕。”
苏雨轻抚在他耳侧,将他拉进珍重地在额间落下一吻。
他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