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宣政殿上,徐皓月见秦翰一直望着小兰公主的身影消失在朱红的大殿门外,似乎极为担忧,当下温言道:“她乃是汉国遗孤,本将军说过会善待她就决不食言,你还担心什么?”

秦翰回过神来,躬身道:“将军,小人司职公主内侍,定然要护得公主周全,只望将军能说话算话,否则小人烂命一条豁出去也无妨。”

闻言殿上诸将纷纷起身喝骂,在一群饿虎般的周将环饲之下,那秦翰居然毫无惧色,昂着头看着徐皓月咬紧嘴唇不再说话。

徐皓月只觉得这小孩很是有趣,有点小计谋,懂得转移人的视线;又甚是忠心,北汉王族死了个干净,人人都只想着自己的富贵前程,他却只想着保护那汉国公主;现在又大胆威胁自己,似乎抱定以死护主之心,想到他在历史上的名声,难怪日后此人能够干出一番事迹来。

这秦翰便是后世历史上宋朝有名的宦官大将,获鹿县人。他十三岁入宫,开宝年间被擢为内侍高品,在宋代长期任职边关,南征北战,东**西杀,先后负伤四十九次,为北宋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历史上也有不少太监随军征战的,但像秦翰这样战绩彪炳的可谓凤毛麟角,只是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他。

当下徐皓月摆摆手,示意诸将坐下,淡淡的说道:“我徐皓月向来重诺,答应过的事就不会反悔!你这小子还有几分胆色,今后你就跟着我好了!”

秦翰起先不知道徐皓月是何人,这时候听徐皓月说了吃了一惊,当即深深一拜道:“小人不知是徐大将军,冲撞了大将军,还请恕罪。”跟着拜倒在地恳求道:“并非小人不愿跟随将军,小人只是个宦官,不敢奢求什么,只想在兰公主身旁侍奉,但求大将军成全。”

徐皓月坐下身微微一笑说道:“身有残疾又如何?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了因此而埋没?昔年孙膑受膑刑,终成一代名将,司马迁宫刑,后有史家绝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世间之事唯做与不做耳。日后兰公主将会托庇于我大周,有大周保护,兰公主便可衣食无忧,你想要保护公主,就要有随我先保大周!”

秦翰听了之后默然无语,过了片刻后才深深一拜道:“小人明白了,多谢大将军一言提醒,小人一定追随大将军建功立业。”

徐皓月呵呵一笑道:“好,你就先留在本将军身边。你就接着说说这杏花村酒的妙处。”

秦翰站起身来给徐皓月斟了杯酒道:“这三十年气力的杏花村酒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在地下埋了许久之后,这酒味芳香醇厚,初入口时只觉好喝,但这酒后劲却是奇大……”他一边说,也极为乖巧的给诸将也斟满美酒,中间夹着些俏皮话,到把诸将说得开怀大笑。

“只是这杏花村酒味美,却陪着些军中粗食,有些暴殄天物了。”秦翰看了看各人案桌上的佐菜轻叹道。

徐皓月哦了一声举杯笑道:“这倒是,但战事方才平息,能有这些已经不错了。如今大周开疆拓土,初战便如此顺利,全赖诸公戮力向前,来大家干一杯,只望能早日平定天下,安养百姓,完成先帝遗愿!”诸将轰然叫好,纷纷举杯喝了。

正说话间,童虎头带着刘继业、卫俦、李隐三将走上殿来,三将手脚还带着镣铐,身上衣甲不全,神情萎顿,但目光中却并无惧色,三人眼中满是愤怒和不屑。

“周狗!要杀便杀,爷爷我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三人之中,徐皓月只见过刘继业,说话的这人却不是刘继业,只见他满脸血污红肿,想来被人打过,国字脸上一片浓须,额头青筋暴现,显是怒到了极点。

此人出言不逊,殿上诸将纷纷抽刀离座,都喝骂着想要当场斩杀此人,那人却昂起头来冷笑道:“爷爷我敢骂你们,就没想过活下去,汉周攻伐多年,今日城破,我也早存了死志,除死无大事,来吧!”

徐皓月起身淡淡一笑,止住诸将,看着那人森然道:“你是卫俦吧,吐浑军指挥使,脾气暴躁,果然还是你第一个开口乱骂。你虽然忠于刘氏,但刘氏却不信任你,将你下狱,可笑你到现在还一心为刘氏尽忠,你这是有眼无珠!汉国无道,穷兵黩武,弹丸小国,人口不过三万户,居然养兵三万,汉地百姓哀鸿片野,汉国还北侍辽国,任由契丹人欺压我汉人,我大周取而代之乃是天道昭彰,你却领兵抗拒,这便是助纣为虐!此刻你城破被擒,不问主子去向,不顾手下生死,不理家小安危,就在这里胡乱咒骂一心求死,便是枉为人臣、枉为军将、枉为家长!要死自己撞墙死,我们还不想杀一个懦夫!”

刘继业、卫俦、李隐三人被关押在大牢之中,天明之时,牢中大乱,听闻是周军攻入城来,三人本想在牢中挣扎脱困,想不到周军来得极快,大牢被周军占领,三人从阶下囚变为了周军俘虏。快至午间时,周军大将前来押解三人前去大殿,说是徐皓月要见三人,三人都只道徐皓月想要招降三人,脾气暴躁的卫俦一进大殿便破口大骂起来,只求速死,想不到反被徐皓月一顿抢白,被骂得狗血淋头。

卫俦听得一愣一愣的,脸色变得通红,跟着又如死灰色,额头大汗直冒,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道:“你骂的对,我现在不该求死的……”

殿上一众周将向来知道徐皓月行事出人意表,历来招降敌将,都是好酒好菜招待,金银玉器宝剑名马安排,好色的还要备好歌姬,以备投其所好,以礼接纳之。但今日徐皓月反倒根本没准备这些,便连酒宴也是寒酸得紧,而且一上来根本没给三人留颜面,开口便是一顿臭骂,大有以退为进的意思。他虽然说的只是卫俦一人,但刘继业和李隐两人同样也有这样的过错,是以两人闻言也是一阵面红耳赤。

徐皓月轻轻哼了一声,指着最后的三个席位冷然道:“我这三个席位是为不想死的人留的,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挫折坎坷又如何?活下去才更要有勇气!你们三人久在汉国,难道不想知道你们主上如何?汉国军民百姓如何?家中妻小又如何了么?”

徐皓月指着桌上酒菜森然续道:“这桌酒菜乃是寻常饭菜,我也没有什么名马玉器,更没有准备金银美女,我没想过要招降贪财好色之徒,更没想过招降无法承担挫折的懦夫!你们先饱餐一顿,然后会有人带你们去看看如今晋阳城如何,到时候你们要陪刘氏殉葬,我会成全,绝不阻拦!”说罢徐皓月战袍一摆,坐回交椅上,不再看三人。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卫俦首先低着头坐到席位后面,李隐轻叹一声之后,喃喃说着什么也走了过去坐下,只有刘继业还站在那里没有挪动脚步。

“大将军,我只想问你,如今我义父如何了?”刘继业忽然开口问道。

徐皓月喝了口酒,却不答话,只是看了看一旁的秦翰,那秦翰甚为机灵,走上几步对刘继业说道:“刘将军,我是宫中服侍兰公主的内侍秦翰,昨夜刘继元、刘继恩两人兴兵作乱,攻破宫城,先帝已经被二贼杀害了,宫中宗族十不存一,悉数被二贼屠戮,只有兰公主和小人等十余人逃得大难而已。”

刘继业闻言重重的嘿了一声,身子晃了晃,终究还是忍不住,喉头只觉得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卫俦嚯的一声站起来怒喝道:“那二贼如今何在?”

一旁持刀伫立的童虎头淡淡的说道:“二贼已经授首,如今首级在宫门外号令!你们想不到替你们主子报仇的会是我们周军吧。”

卫俦闻言脸上又是一阵赤红,踏上一步抱拳团团一拜道:“我卫俦是个粗人,不知道好歹,适才咒骂诸位,多有得罪,在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多谢诸位替主上雪恨!”

刘继业吐了口血,脸色铁青,盯着徐皓月问道:“刘继恩、刘继元二人是义父的亲外甥,义父待他们情若父子,二人为何会忽然反叛?定是你们周人用了挑拨离间的诡计!”

徐皓月冷笑一声,也盯着刘继业道:“昨夜二人出城想要求和,我也回复信函给你义父,答应你们汉国归降,此事我想被二贼囚禁的汉国官吏还有不少人知道,你可以去问他们,信函也在这殿上,虎头,把信函给他看!”

童虎头冷眼瞪了刘继业一眼,将那信函取出,上面还沾了刘继恩的点点鲜血,刘继业颤抖着接过信函看了起来,信上的确是徐皓月许诺刘钧出降,事后还答应封刘钧为归德公,迁往汴梁城安养天年,还答应不滥杀晋阳城军民云云。

徐皓月端起酒杯缓缓说道:“被二贼囚禁的汉国官吏已经救出,你可以向他们求证,至于二贼为何要忽然发难,你可以去问问二贼的手下,跟随作乱的二贼兵马已经归降,我想还是有人知道为何二人要作乱的。”

刘继业闻言,默不作声的走到席位后,抓起桌上的食物便大口吃了起来,好似风卷残云一般,片刻之间已经将桌上的食物吃了大半,跟着大大的喝了口酒后,他又站起身来,抹了抹嘴唇朗声道:“大将军,我已经吃饱了,可以派人带我出去看看了吧。”

徐皓月端着酒杯微微一笑,向左侧一边矗立护卫的几名铁甲骑军说道:“你们陪着刘将军到宫中、城中四处转转。”

卫俦、李隐也站起身道:“大将军,我也一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