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的晨光中,徐皓月策马到了赵匡胤跟前,翻身下马之后略略有些惊讶的问道:“赵大哥,马背上的是谁?”徐皓月看到了马背上黄袍覆盖的尸体,忍不住脱口问道,他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做作,纯出自然,好像两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没有这场轰轰烈烈的陈桥兵变一样,一如往昔。

赵匡胤停下脚步,呆呆的转过头来看了看徐皓月,想不到徐皓月还是叫自己赵大哥,跟着摇摇头嘶哑的声音低沉的说道:“是廷宜,他被王文昭害死了……”

徐皓月大吃一惊,他想不到赵匡义居然会就这样身死,看来自己已经将身后的历史改得一塌糊涂,既没有了宋朝,也没有了宋太宗。想起初到五代时与赵匡义相识,后来又在武王山庄比武之时多得赵匡义的拂照,忍不住大怒道:“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他先前杀了白延遇,现在又害死了赵二哥,他在哪里?我追到天涯海角都要取他的狗命!”

赵匡胤又是摇摇头,有气无力的道:“不必了,他投了黄河自尽,应该尸骨无存了。”

徐皓月微微一鄂,想不到王文昭就这么身死,他一直想除掉的人,居然就这样自尽身亡,一时间徐皓月只觉得心里空****的。

两人沉默了片刻,徐皓月朝着赵匡义的尸身恭恭敬敬的抱拳拜了三拜,心中暗暗祝祷道:“赵二哥,你我相识一场,从前多蒙你的照顾,只愿你能早登极乐世界,不再受轮回之苦。”

赵匡胤看着徐皓月的动作,没有阻拦,末了反倒是徐皓月先从自己的马鞍上取出些食水来,递到赵匡胤面前道:“赵大哥,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你先吃些东西,我有话和你说。”

赵匡胤虽然嘴唇干涸,腹中饥饿但他喉中哽咽,心中沉重却是没有丝毫的食欲,便摇摇头道:“我不想吃喝,我已经是你手下败将了,你拿我回去问罪便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皓月迟疑片刻,还是将食水放在荒野草地上,跟着盘腿坐在草地上,低声问道:“赵大哥,石守信、王审琦他们都骂我出尔反尔,出卖兄弟,你、你不怪我么?”

赵匡胤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徐皓月,也缓缓的坐下身来,面上古井不波的淡淡道:“其实我该早就想到你会这样做,因为你徐皓月素来把承诺看得极重,我猜想先帝临终前,你一定是答应了他什么,你答应先帝在前,那晚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却并未亲口承诺要和我一道兵变,你只是答应了和我一道演一出勾结辽军起兵的戏码,你便在那是就想着要回京阻止我兵变了,是么?”

徐皓月拿起牛皮水袋揭开塞子递了过去,口中缓缓说道:“不错,我的确是答应先帝在前,所以没办法不算计你。当时大哥你在京城势力庞大,我不假意和你合作,是不能掩住你的耳目的。”

赵匡胤这次也不再客气,拿起水袋喝了几大口,跟着点点头叹道:“你其实早就暗中布置一切,你说服魏仁浦和你一同部署,借着调北疆疏浚河道民夫回京的当口,命白甲军便扮作民夫混入京中,大摇大摆的在宫中埋伏下来。你也算准了我会调兵出京,留下亲信在城中接应,而且我只是出兵做做样子,不会多带粮草,你便趁势发难,拿下京城内留守接应的石守信和王审琦,迅疾控制京城,以大义名分讨逆。而且你还部署韩令坤领兵马南下接应,慕容兄弟是如何着了你得道?”

徐皓月沉声道:“大哥北上的信使都要经过陈桥驿,陈桥驿的驿丞洪宁截获了信函报与我,我便命人模仿大哥字迹给慕容延钊去了信,说白甲军会派兵马南下接应,让他会合白甲军再行南下。韩令坤等人到了真定后,便引诱慕容延钊出城,在营帐中设伏拿下了他,并且迅疾发难,真定的三万兵马倒是没有死伤太多。”

赵匡胤哈哈大笑起来,拍手道:“好、好、好,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驿丞也甘心供你驱策,我赵匡胤败得不冤。”他笑得很是癫狂,便连泪水也都笑了出来,徐皓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取出一个面饼子递了过去。

赵匡胤却没有接,笑了一会儿停下后缓缓说道:“据城死守消耗我军锐气和粮草,等到大军疲惫的时候,一举出城逆袭,又算准了我们不会回宋州,只会去青州,便让韩令坤在陈桥驿以逸待劳,前后夹攻趁夜大破我军,徐皓月啊徐皓月,你真不愧是大周第一战神啊!”

徐皓月听他话语中讥讽的意味深重,但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的道:“兵者诡道也,既然要和大哥对阵,自然要谋算深远一些,否则我便会有负先帝的重托。”

赵匡胤盯着徐皓月冷冷的道:“你既然要为先帝尽忠,此刻就该拿我问罪,解回京城受审定罪后明正典刑,昭示天下,以儆效尤,为何还要和我说这么许多?”

徐皓月沉吟片刻才道:“大哥你该知道的,殿前军大部军将都是你的旧部,殿前军也是大周国柱,若是这场变乱之中杀戮太多,难保不会兵将心生芥蒂,将来出兵之时多有不便。若是将殿前军悉数解散,又甚觉可惜,将来统一天下之时,还是需要殿前军的兵马……”

说到这里赵匡胤点点头接口道:“你是想让我号召旧部归降大周,继续为大周效力?”

徐皓月嗯了一声道:“这样对大多数人都好,大哥你也不想看到追随你一场的兵将们,到头来被举国百姓唾弃,永远背负着叛逆的恶名苟活于世吧。我可以让他们有重立战功,以赎大罪的机会。他们打了一辈子的仗到最后却不能得一个善终,完全都是为了要拥立大哥,这一切都是大哥你一手造成,难道大哥你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受累于你么?”

看了看不远处米信、崔翰等人仍在前面挡住白甲军的骑兵,他们衣甲浸湿,上面泥污血迹斑斑,人人形容枯槁,赵匡胤忍不住泪水悄然而下,缓缓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他又睁开眼盯着徐皓月道:“大周朝廷能答应放过他们么?”

徐皓月缓缓说道:“大周禁军两部,侍卫司和殿前司一共也就五十万兵马,殿前军有三十万,假若株连一广,三十万殿前军便会烟消云散,试问天下间哪国兵马能一次就灭掉大周殿前军三十万之众?大周朝廷真要这样做便是自断一臂,我有信心能够左右朝政,必定会让大哥的旧部能够重获新生,不过和侍卫司的兵马打散重编倒是避免不了。”

赵匡胤长长出了口气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徐皓月微微一笑道:“大哥可是担心株连家眷?”

赵匡胤面色一紧沉声道:“斩草除根,在乱世之中便是稀松平常之事,看你早就想到,看来是我妄提了。”

徐皓月嗯了一声道:“换做是旁人,定然会被株连九族,但大哥你昔日战功赫赫,我想以昔日你的功绩折抵,或许可以赎家眷之罪,我尽力游说朝廷,保全大哥家小便是,只不过谋反是大罪,大哥一家还是免不了抄家流放的罪罚。”

赵匡胤惨然一笑道:“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了,流放就流放吧,难道我还奢望家人能继续锦衣玉食的过活么?”

徐皓月点点头说道:“大哥放心,就算流放,我也会力争让大哥家眷流放到燕云之地,那里有我拂照,也不会太过清苦。”

赵匡胤微微一愣,低声道:“你是想把我一家拘押在眼皮子底下,你怕我的家人日后找你报仇?”

徐皓月原本也是在担忧这个,昨夜手下将领便提议将赵匡胤满门诛杀,斩草除根,免留后患,但徐皓月还是狠不下这个心来,便才想出这个折中的办法来,此刻被赵匡胤一语道破,也不禁面色微红道:“大哥,你该知道我的难处。”

赵匡胤红着眼抱拳道:“你能这样,大哥已经很承你的旧情了,换了是我,未必能像你这样大度的。”跟着便伸出双手道:“把我绑了吧,押解回京,我自当命旧部归降。米信、崔翰这些人都是将才,损在内乱之中甚是可惜了,我会命他们跟着你,就想忠于我一样的忠于你。”

徐皓月缓缓摇头道:“兵将只忠于大将便是乱世的根源,他们该忠于的是国家和百姓,否则这个乱世将永无止境,就算将来收拢兵权、崇文抑武也不可能永远安心,因为总要有武将带兵打仗的,处处提放岂不让带兵的处处掣肘,那这仗还怎么打?武人尚武之余,应该重拾精忠报国之心,我会让他们明白何谓忠义。”

赵匡胤默然片刻才道:“你比我想得更深一层。”徐皓月又问道:“大哥,家眷、部属你都担心他们的归宿,你为何不问问自己?”

赵匡胤摇摇头苦笑道:“唯死而已,还有何好问的。”跟着他看了看马背上赵匡义的尸身缓缓说道:“廷宜也在下面等我的。”

徐皓月却摇摇头道:“那日在北平城我说过,杀兄成名的事我不会做,今日也一样。红尘俗世中的大哥可以死去,超然物外而用余生超度这场兵变之中死难之人,这才是大哥你的归宿,一死太过便宜大哥你了。”

赵匡胤惊愕万分的望着徐皓月,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徐皓月站起身,长出一口气道:“有时候人活下来要比死去更有勇气,大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现下我还是会押你回京,之后我会安排。不过若大哥还是一心求死,我也会成全的。”说罢徐皓月便转身去牵马。

赵匡胤愣了片刻后,忽然问道:“元宜,为兄再问你,除了先帝的嘱托外,你起兵阻我兵变是否还存了别的心思?”

徐皓月身形微微一颤,回头淡淡一笑道:“大哥,你是想问,我借平定兵变之际趁机延揽大权,是不是想自己做皇帝么?”

赵匡胤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徐皓月,算是默认了,徐皓月翻身上马,手中马鞭一挥笑道:“我还是从前那句话,我是不想做皇帝的。”跟着徐皓月抬头看了看乌云散尽后那蔚蓝的天际,缓缓说道:“不过我是想延揽大权,一展抱负,是大哥你说的,先帝不在,没有了主心骨,人心思变。我想经过这场变故之后,我便会成为大周的主心骨,做些该做的事,直到陛下成年为止。”

赵匡胤哑然无语,他想不到徐皓月是这样想的,忍不住说道:“元宜,向来权臣是没有善终的啊。”

徐皓月嗯了一声,缓缓说道:“既然我已经选择了这条路,自然知道权臣的下场。”说到这里他望着赵匡胤笑了笑道:“大哥放心好了,真到了那一天,我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