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之后天色已晚,宫中各处点起了点点的烛火,沿途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亲军司亲卫兵马驻守,众兵将见到韩通和徐皓月都是垂首行礼,人人脸上都是神情肃穆,看得出来他们虽然不一定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都一副谨慎待敌的样子,看得出来他们意识到今晚定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到了紫宸殿外,只见群臣都在守候在此处,人人都是垂手而立,神情肃穆而悲戚,不少人还偷偷的擦拭着眼泪,似乎群臣奉诏到此,已然明白了什么。紫宸殿外百余盏巨大的宫灯将殿外平台照得通亮,人影如林,但却静肃无声,气氛压力至极。

来到紫宸殿内,早有内侍在门口等候,将徐皓月和韩通两人直接引入柴荣寝宫之内。寝宫内巨大的山水画屏风之外,范质、王溥、魏仁浦、赵匡胤等人垂手而立,范质手捧一份诏书悲声道:“臣等谨遵圣训!”

喜欢他和韩通对望了一眼,均想难道柴荣颁下了什么旨意么?内侍通禀了韩通和徐皓月已经带到,屏风内符玉清悲戚的声音传了出来:“请各位大人按陛下旨意办理,陛下请徐将军入内说话。”

众大臣均是心中一凛,看着徐皓月走入屏风之内,都有些略略不忿,自己也都算柴荣心腹近臣,为何都不能入内说话,却惟独徐皓月一人能进?

转过屏风,孙庭运面色有些悲凉,望了望徐皓月低声道:“陛下已经不成了,听你来了,这会儿回光返照才有些精神的。”

徐皓月心中哽住,走到柴荣榻边单膝跪下,却见柴荣双目凹陷,面如死灰,浑然没有了当初容光焕发的精神,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几岁一般,符玉清双目红肿的在榻边紧紧的握着柴荣的手。见到徐皓月到来,柴荣形容枯槁的面容之上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缓缓的说道:“我还怕见不到你了。”

徐皓月听到他没有自称朕,微微有些愕然,张开口一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线也是带着哽咽的颤抖:“陛下,末将来晚了。”

柴荣欣慰的一笑道:“不晚,我这病已经是好不了了,刚才已经诏命群臣,我死后由宗训继位,范质、王溥、魏仁浦同为平章事受顾命辅政,赵匡胤接殿前都检点一职,韩通为亲军侍卫都指挥使,你为马步都指挥使、兼任殿前副都检点一职。只希望你们能齐心合力辅佐宗训。”

徐皓月闻言心中一震,殿前司和侍卫司两系兵马关乎京城皇室安危,柴荣果然还是罢免了张永德的都检点一职,其实现在身临其境,徐皓月也明白柴荣在死前罢免张永德是迫不得已之事,张永德乃柴荣妹夫,手握重兵,在各路军将之中声望颇高,柴荣若不将他罢黜,换了赵匡胤,只怕张永德会比历史上赵匡胤的黄袍加身更快,五代乱世主弱臣疑,改换朝廷最是寻常不过的了,而不是像有些野史上说的,柴荣是看了那什么刻有点检做天子的石木牌才罢黜张永德。

不过柴荣更精明,他也知道就算是赵匡胤也不一定在做了殿前都检点之后便会万事皆安。历史上柴荣身边缺少足以信任的武将,虽然委以重任的韩通和李重进掌握了侍卫司,但在柴宗训继位之后,李重进便被调任淮南任节度使,韩通领着侍卫司在京城孤掌难鸣,而历史上继任殿前副都检点的是慕容延钊,此人殿前副都指挥使,赵匡胤的发小,加上王审琦、韩重赟、石守信等殿前军大将支持,最后才被赵匡胤在陈桥兵变中一举成功。

此刻徐皓月的出现,让柴荣多了一种选择,柴荣几次试探和深交之下,发现徐皓月并无野心,而且为人重情义,虽然资历尚不够接任殿前都检点一职,但接任副检点一职却是完全胜任的。徐皓月在侍卫司和殿前司都算是有熟人,可以左右逢源,也可以相互制衡两司兵马,算是在赵匡胤和韩通身后都放了一道保险,这样布置之下,才真正算是能让柴荣安心。

但徐皓月闻言之后,心中却是一突,柴荣这样安排却是把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殿前司系统乃是郭威乃至后汉之时便留下来的禁军,成军已久,柴荣在的时候可以制得住,但却不算是柴荣一手打造的亲军。柴荣自己打造的亲军是侍卫司兵马,在高平之战后,柴荣就开始打造忠于自己的亲军,但侍卫司毕竟是新成之军,人数不及殿前司,而且殿前司兵马常年征战,可谓是战功显赫,经验老道。两司兵马虽然各司己职,但平日里就有些不对付,殿前司的兵将们也怕侍卫司一旦羽翼丰满便会取代自己的地位,是以两司兵马经常互相较劲。

徐皓月同时兼任两司的最高副职,虽然可以监视和管控两司兵马,将兵变的风险降到最低,但也有可能变成两面不讨好的角色,想不到柴荣在临终前给自己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

看到徐皓月有些迟疑,柴荣凄然一笑说道:“我时日不多,这件事非有你才能做成,而且有只有你做,我才放心,你、你还有什么顾虑么?我知道你一诺千金,只有你答应了,我才能安心啊。”

徐皓月心中不忍让柴荣心有挂碍,急忙拜服道:“末将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一句话虽然很轻,但却是重逾千斤,徐皓月知道柴荣这是在逼着自己做出选择,此话一出口,徐皓月知道今后莫说是赵匡胤要陈桥兵变他要阻止,就算是韩通和赵匡胤一起造反,他也只有硬着头皮的顶上去,忠臣的帽子他是戴定了的。

听到徐皓月答应了,柴荣总算欣然一笑,握着符玉清的手说道:“清儿,你和宗训都要记着,徐将军是可以信任的人,将来不论何时都要相信他,因为他答应过我了,便不会反悔的。”跟着柴荣喘息道:“元宜,我把她母子二人算是托付给你了,宗训可怜从小没了爹娘,清儿也可怜,年纪轻轻便要守寡,我只希望你能为股肱之臣,助她母子两稳定朝局,不要让她母子二人受苦了。”

符玉清忍不住哭了起来,柔声说道:“陛下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宗训的。”

徐皓月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了,从前他不明白刘备托孤之时,诸葛亮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原来这君臣之间除去了那些尔虞我诈的算计之外,也是有一股抹不开的情谊的,此刻他只觉得柴荣是以一个好朋友、好兄弟的身份在像自己托付后事,心中憋闷至极,只是管不住自己的泪腺了。

柴荣说完之后,已经到了最后的一刻,刚才他乃是回光返照,才能说了这么多话,此刻气息渐渐的急促衰弱下去,口中喃喃的说道:“符儿,我来见你了,或许我那日神使鬼差的去拉弓,便是你在下面召唤我了,今日不用说这个朕字,真是轻松得紧,我这便来了……这便来了……”说到这里已然气若游丝,安然的闭上双目,便好像入睡了一般,头一垂倒在符玉清的怀中。

符玉清这一刻已经吓得面色大变,红肿的双目泪水潸潸而下,撕心裂肺的大哭了起来。徐皓月则是怔怔的发愣,两行清泪不住的留下来,眼前一片朦胧,他此刻好似身处及不真实的幻境之中,眼睁睁的看着五代之内第一明主死在自己面前,此时他已经承认柴荣便是第一明主,与他能活多久没关系,徐皓月从内心之中已经收回了当日和赵匡胤说的话,柴荣虽然只在位几年的时间,却做了很多皇帝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没有做到的事,就凭这一点,他便是一位明君!谁说的五代之内五明君?!

孙庭运走上前垂泪试探了柴荣的鼻息和脉搏,跟着躬身凄然道:“皇后娘娘节哀,陛下已经龙驭宾天了。”闻言符玉清更是大哭不止,旁人如何劝都不再管用。

近侍总管王宁喜大哭着转出屏风向外面的众人泣道:“陛下已经龙驭宾天了!”

屏风外众人皆是拜伏于地,大哭起来,哭声好像风一般的传遍了紫宸殿内外,这个时候群臣也好、宫中侍卫也好、近侍宫女也好,都是大哭起来。

徐皓月拜服在地,喃喃的泣道:“柴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杀了耶律休哥替你报仇的!”

当晚大周皇帝柴荣在紫宸殿伤势过重病逝,群臣以范质、王溥、魏仁浦、赵匡胤、韩通、徐皓月等人为首,便在柴荣灵柩前拥立柴宗训继位为帝,尊符玉清为皇太后一同扶所朝政。

当夜,符玉清哭泣着抱着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何事的柴宗训便在群臣的建议下,以范质为大行皇帝山陵使,翰林学士窦俨为礼仪使,兵部尚书张昭为卤簿使,御史中丞边归谠为仪仗使,宣徽南院使,判开封府事昝居润为桥道顿递使,以皇帝规制办理柴荣的后世,并命王溥拟定谥号、陵号、庙号及祭告之文亦于新帝亲览圣断。

徐皓月对这丧事礼仪也不甚明了,只得旁人怎么做便跟着怎么做,到得天明百官离宫各自准备自家丧服,皇帝驾崩这全城便是都要挂孝的了。

行出皇城,徐皓月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昨天连日赶路,傍晚进宫也没吃什么东西,又一夜未睡,着实困屯,便想着赶回家沐浴更衣后,还要参加其他的丧仪,走到城外正想上马,却被身后一人叫住,回头一看那人却是赵匡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