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雪未停,北风依旧鸣吼着,徐皓月静静的坐在帅椅上低头沉思着,帐中诸将都为白天攻城不顺而烦闷不已。帐内一大盆篝火隆起,木柴被烈火烧得噼啪噼啪的作响,诸将心中虽然也是怒火中烧,但徐皓月没有说话,却是谁也没有说话。

白甲军自成军以来还没有如此憋屈的临阵退兵,想起白日退兵之时,周兵将一具具战死的白甲军兵卒尸体扔下城来,诸将人人都恨不得冲上前去厮杀。

思来想去,王子襄性子暴躁首先按耐不住,嚯的一声站起身来大声道:“王爷,明日让我们襄字营打头阵吧,我要替死去的群字营兄弟们报仇,杀光这滁州城里的周狗!”

周群闻言站起身大怒道:“我们群字营的仇,我们自己报!杀猪的,你们长枪虽多但短刃甚少,攻城甚难!”跟着他转身向徐皓月抱拳大声道:“王爷,明日我亲自带儿郎们攻城,不破此城誓不罢休!”

王子襄皱眉道:“教书的,我们也有短刃兵的,明日你们少歇,看我们破城!”周群乃是吴越人,从军前就识得字,王子襄他们都叫他教书的。

李逸看看两人,皱眉说道:“教书的、杀猪的,你们别争了,明日让工匠多造些登城台子车,让我们逸字营的弓弩手压制住城头再行攻城!”

周群冷笑道:“人家躲在城垛子后面,打猎的,你还能射透城垛子不成?”李逸出身猎户,周群等人都喊他打猎的。

李逸怒道:“那怎么办?拿人命去填吗?”

三人争执不下,童虎头、赵顺平、陈子剑等诸将也插不上嘴,忽听徐皓月重重的一拍桌子怒喝道:“都给我住口!”

三人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停了争执,徐皓月站起身温言道:“告诉过你们多少次,遇到挫折之时越要冷静,为将者,当心清净明,越是急进,就越不能得胜!吵来吵去,还是只知道一味的拼杀!”

跟着徐皓月走出桌案,看着帐内诸将道:“城内向训兵马与我等相若,但他抱着死守之心不出城迎战,自己把城门都堵上了,可见他只是想拖延时日。凡攻城围邑,攻者兵力必要数倍于守方!现在向训不要脸面,躲在城内不出来,就凭我们的兵力能打下滁州吗?”

诸将闻言都是默不作声,他们也知道这个道理,周军抱定死守的决心,不出城野战的话,周军占据守城的地理,白甲军强攻是不可能攻下滁州城的。

徐皓月见诸将噤若寒蝉,哼了一声道:“你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周军骗出城来好些!”

诸将便七嘴八舌的开始出主意,但几人想的都是馊主意,什么招军中声音大的兵士充当骂手,把向训十八代祖宗都骂上一遍,把向训骂出来,什么学诸葛孔明一样送套女人衣服给向训,激他出战,等等不一而足。

徐皓月听了哭笑不得,忽听童虎头道:“先生,其实只要我们退兵,周军一定会出城的。”

众人面面相觑,李逸拍了拍童虎头的肩头说道:“种地的,我们退兵了,周军是会出城,我们回军,他们又会缩回去的。”

一道电光闪过徐皓月的脑海,退兵后周军就会出城?想到这里徐皓月忍不住脱口而出:“木马屠城?”

诸将闻言都是大奇,周群问道:“王爷,什么木马屠城?木马还能杀人么?”

徐皓月哈哈大笑起来道:“木马不会杀人,但藏在木马里的人会杀人!”说罢转身回到地图面前细细看了起来,诸将都不明其意,面面相觑的围了上来。

徐皓月看着地图忽然开口念道:“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玡也。”这段话却是后世宋代欧阳修的名篇《醉翁亭记》,这开篇所说的滁即滁州,琅玡即指境内琅玡山也。

诸将虽然已经不再是目不识丁,但徐皓月这般的吊书袋子,还是听不太明白,只有周群稍稍明白了一些,看了看地图道:“王爷,你是说这滁州旁有很多山,西南面的山美食秀美,山名唤琅玡?”

徐皓月点点头道:“不错,我军不能强攻,只能智取。昔年泰西有国名唤希腊,出兵攻打邻国特洛伊,久攻不克,后来希腊退兵,在营地中留下了一只巨大的木马,特洛伊人以为是战利品,便将木马带回城中,后来深夜,特洛伊人欢庆胜利之时,木马中伏藏的希腊兵尽出,才将特洛伊攻陷了。”

众将闻言皆觉得甚是新奇,李逸皱眉道:“特洛伊人真笨,要笨重的木马来做什么?王爷,难道我们也要造木马吗?”

徐皓月笑道:“此战例之时传言而已,向训可不会如此糊涂,带木马入城。明日派兵给向训送信,约谈罢战之事,我军收拢城下兵卒遗体,然后便即北返!”

众将大惊,周群急道:“王爷,我们真的要退兵么?”

徐皓月淡淡的笑道:“是我们退兵,你不能退,你所部兵马到今晚就趁夜绕道滁州西南的琅玡山埋伏!等我军退远之后,周军必然出城查看,向训小心估摸也要探清我军已经北返之后才会出城,等到周军庆功之夜,你便带军出山攻门!到时候周军懈怠,一定能一举成功!记着一定要城内欢庆之时,你们再出击,记得出击之时派人北上报讯,我便会带月字营翻身杀回来接应你,其余诸军随后跟进!”

诸将闻言皆是大喜,徐皓月看着诸将说道:“环滁皆山也,向训再小心,也只会查探北部群山,我军就伏军西南,出敌之料!”

翌日,徐皓月命人给向训送去书信,言明退兵,并请求派人收拢士卒尸体,然后退兵。向训将信将疑,但还是同意徐皓月收拢兵卒尸体。

徐皓月便派了空手的士卒到城下收拢战死兵将的尸首,跟着就在阵前将尸体火化了,一时间白甲军兵卒皆是大哭起来。接着徐皓月宣布军令,全军北返,众白甲军兵卒不明所以,哭得更加厉害了,当真是声震四野,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城上向训见了还是惊疑不定,接下来白甲军果然按照书信所说的,收拾完战死者的尸骸之后,便开始拔营北返,到了傍晚时分,白甲军已经退了个干干净净。

见白甲军退走,周军都是欢呼起来,但向训还是不相信白甲军已经退走,派了十多名探子以绳索坠出城外前去查探。到得晚间,探子回报说城外再无一个白甲军了,向训还是不信,命诸军不得懈怠。

及至天明,向训命人扒开东门填塞的泥石木瓦,打开城门,派了数队骑兵前去侦探。到得午间探子回报滁州境内已经再无白甲军一兵一卒。过了一个时辰,又有一队骑兵回报,他们衔尾急追,跟上了白甲军的大队,白甲军果然已经北返,军马已经快到清流关了。

虽然种种迹象表明白甲军已经北返,但向训还是不大相信,派人仔细查探了北部的山丘,也没发现有白甲军的踪影,直到第三天,北边的探马回报,白甲军已经全部进到了清流关内,向训才信了,当下命人将各门的填塞之物清除掉,放百姓自由进出滁州,又派探马北上,不断的探听白甲军的动向。

又过了一天,白甲军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向训最终放下心来,城中有富户百姓捐献牛羊美酒劳军,向训大喜,周军在滁州越来越得民心,当下便犒赏三军欢庆一夜。

当夜天上又下起了大雪来,城内灯火通明,周军欢庆饮宴,歌声大作,便连城外也听到了。

就在周军欢庆之时,雪地里一群白甲军借着风雪的掩盖,从琅玡山的沟壑深幽之中摸了出来,悄悄的潜伏到了北门。北门前次攻城,城门被炸坏,周军勉强用木板修钉了一回,继续使用,新的城门还没造好。

白甲军在周群的带领到了门边,却见门上一个大洞只是用木板粗略钉了一下,周群轻轻的将那木板敲下,从那大洞内钻了进去。

城门洞内几名周军天冷正在围着篝火取暖,想不到眼前几道白影一晃,便都被捂住口鼻,跟着脖颈中一凉,只觉得身上的力气在不住飞泻,便连喊也喊不出声来。

周群带人将城门打开,让城外的兵卒进城来,当下周群分了一千人守住北门,自己带着两千人冲进城中周军兵营,开始边放火边大杀起周兵来。

向训吃了些酒刚刚搂着一个标致的歌姬睡下,屋外虽然寒冷,但他屋内却是春意盎然,想不到正快活之时,亲兵前来禀报说城内军营被白甲军夜袭,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马。

向训闻言酒吓醒了一半,急忙起身披甲出了府院,召集兵马前去抵敌。

城内周军大多都参加了饮宴,不少人也是衣甲不整,兵器不全的便跟着出来,被周群等白甲军一阵乱砍乱杀,硬生生的逼得人数更多的周军四散败退。向训领着亲兵苦苦支撑,喝命诸将分头收拢士兵应战。

两军混战大半夜,及至天明,向训死伤惨重,但好歹明白入城的白甲军只有三、四千人,周军还有一万多人,在向训的部署下渐渐将白甲军压回北门去了。

就在向训以为能将白甲军赶出城去的时候,只见北门那边白甲军的骑兵踏着满地的碎雪飞驰而来,那面讨厌的白幡大旗又出现在滁州城的北门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