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寿州城中,清淮军节度使将军府。

刘仁瞻平静的听完了徐皓月带来的消息,周主带领十万周军水陆并进,又来征讨淮南,数日内将到淮上。刘仁瞻也是怔怔的半晌没有说话,跟着淡淡的一笑,轻轻的抿了口茶,说道:“元宜,你这茶不错,要不是你解了寿州之围,老夫只怕还喝不上这么好的茶,早在半年前,这寿州城内便连茶叶都买不到了。”

徐皓月和英若兰对望一眼,又看了看身旁的刘逸轩,刘逸轩有些急切的说道:“刘将军,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茶?何去何从要赶快拿个主意啊。”

徐皓月似乎有些明白刘仁瞻的意思,试探的问道:“刘叔父,你还打算接着守寿州么?”

刘仁瞻微微一笑,长出一口气道:“清淮军的根就在寿州,哪也不会去的,就像白甲军的根在英山一样,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清淮军的根在寿州,就像白甲军的根在英山一样,霎时间徐皓月等人已然明了,清淮军将士大多都是寿州人,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乡啊,不守寿州,他们还能上哪去?

“可是周主这次水陆并进而来,周军也有了水军,吾军在淮水之上的优势将不复存在,寿州已经没有守下去的意义了。”徐皓月缓缓说道:“叔父,放弃寿州吧。”

刘仁瞻淡淡的一笑,站起身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苍老的身影显得那么的孤寂,他的话语却是那么的苍凉:“崇义和战死的将士们在看着老夫……”

听了他这句话,徐皓月和英若兰对望一眼,两人都明白再劝下去也是无用了。

英若兰站起身走上前去,柔声说道:“叔父职责所在,既然不肯离开寿州,那让表婶她们还有崇谏表哥跟我们走吧。”

话音才落,忽听身后一个温声细语的声音道:“若兰,若然是你,你会抛下你的夫君么?”

英若兰素首回头望去,却见刘仁瞻的原配薛夫人,只见她一身素服荆钗,身上既无华丽服饰亦无一件像样的首饰,上次英若兰去拜见薛夫人的时候问起过,原来薛夫人等刘家女眷将首饰都捐了,充作军资。

“表婶,我不会抛下夫君的,但我和你不同……”英若兰看了看徐皓月,说的话语很坚定,但却被薛夫人柔声打断:“没什么不同,都是女人,若是不跟着自己的男人,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英娘此刻若是还活着,我想她也不会跟你走的。”薛夫人所说的英娘乃是英若兰的四姨,早年嫁与刘仁瞻为妾,但已经过世多年了。

徐皓月走上前说道:“表婶既然也不愿意走,那让崇谏和我们走吧。”

刘仁瞻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似乎也充满了无奈:“崇谏乃是清淮军将领!临阵脱逃便是死罪!”跟着回头看着徐皓月淡淡的说道:“刘氏一门尽皆忠义,崇谏即为将校,断不能轻易离开,否则老夫何以服众?即为刘家之子,便该担起应担之责,否则便不配做刘氏子孙!”跟着望着薛夫人淡淡的说道:“夫人,你说呢?”

薛夫人望着刘仁瞻,风韵尤存的脸庞上泛起一个淡怡的笑容,目光柔然而坚毅的看着刘仁瞻,声音还是那么的温婉:“我和孩子都会跟着你的。”

徐皓月张大了嘴吧,半晌说不出话来,按后世的说法,刘崇义、刘崇谏都算是官二代,刘仁瞻应该想尽办法替二人谋个出路才是,就算谋不到出路,刘崇义已经战死,剩下刘崇谏一人,也不能断了他的生路啊,当下急忙说道:“叔父三思,您还记得当日我和您说过,打仗胜七分即可,寿州守到最后,您要为阖城百姓争取的是有尊严的活下去,而不是为金陵的皇帝尽忠死节,守城到最后若是为了尽忠而守、为死而死已经没有意义了。”

刘仁瞻摇摇头,走过去和薛夫人站在一起,苦笑道:“守到现在,城中任何人都可以活下去,唯独我刘氏不能,老夫现在便是再用满门的性命换阖城百姓的性命!”

徐皓月怔怔的看着刘仁瞻夫妇半晌,忽然明白了什么,走上前去深深一揖,沉声道:“我明白了,既然如此,元宜会陪叔父一直到最后!”

……

离开将军府,刘逸轩还是不明白刘仁瞻的话,走上前去问道:“元宜,刘将军为何说寿州城中任何人都可以活下去,唯独他刘氏不能?”

徐皓月轻轻叹口气说道:“周军在寿州城下费时逾年不破,还损兵折将,刘叔父的威名已经响彻天下,为名,他刘氏只能死节!清淮军死守寿州,若没有刘仁瞻,城破之后,周军不会放过清淮军,为他手下将士着想,他刘氏只能死节!周主对寿州志在必得,对淮南志在必得,寿州城若是没有刘仁瞻,周主破城之后必会大开杀戒屠城,为百姓,他刘氏只能死节!他再用忠义死节的满门之名在吸引周主的恨意!”

英若兰心中似乎早已明白,但此刻听徐皓月说了出来,还是忍不住偷偷扭过头去低声啜泣起来。

徐皓月听到英若兰嘤嘤的哭声,缓缓说道:“若兰、逸轩,你们带着其余几营人马带着辎重先回正阳去吧,粮草能留的都留下给刘叔父他们。我和逸字营、襄字营、月字营留下断后,也算是陪刘叔父最后一程!”

英若兰闻言抬起头,脸上泪痕犹在,口中倔强的说道:“不,我要和你一起。”

徐皓月微微一笑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意,我又不是要去死,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

英若兰停了抽泣轻轻嗯了一声,但语气甚是坚定的说道:“你说话要算话,假如、假如你不回来,我也不会留在世上了……”

……

后周显德四年十二月初,因唐周两军在寿州城外大战,周军形势不利,后周皇帝柴荣率领十万周军水陆并进,第二次亲征淮南。

听闻周军复来,陈觉倒是想马上撤走,但唐廷却严命他不得未战便走,陈觉只得硬着头皮守在紫金山上。

十二月初九,后周右骁卫大将军王环率新建水师九千余人先到淮水之上,林仁肇率领镇海军水军会同濠州李景达淮上水军于涡口阻截,双方水军上千艘战船于涡口大战数日,最后被周军先锋大将赵匡胤率两千人趁夜乘橐驼涉淮水,偷袭李景达水营,一举焚毁李景达水寨,斩杀五千余人,李景达败退回濠州。林仁肇独木难支,且战且退亦退回濠州,唐军淮上水军经此一役精锐尽丧,逃回到濠州的水师战船不足一百五十艘。而周军水师大破唐军水军之后,又夺得李景达水军战船数百艘,至此,周军水师挟战船上千艘,搠淮而上。

十二月十五日,柴荣亲临下蔡布置战事,殿前军诸将纷纷出阵,环攻唐军紫金山大营,李重进亦率军策应。当日赵匡胤、李重进等周军诸将奋勇进击,殿前军精锐铁骑军、虎捷军、控鹤军尽出,唐军诸寨皆被攻克,唐军大溃,被俘杀万余人,许文稹、边稿等被擒,余众随陈觉沿淮东逃。柴荣以步骑夹淮两岸追击,水军顺流追击,至涡口夹击尽歼溃军,唐军战溺死及降者近两万人,陈觉仅以身免逃回濠州。

柴荣进而命赵匡胤、王环水陆并进攻取濠州,李景达和陈觉不敢迎敌,带领剩余的水军自濠州顺淮水而下,经楚州、扬州逃回金陵去了。

寿州这边,柴荣复命张永德、李重进二将恢复对寿州的包围,白甲军于十二月初十开始撤回正阳,东西二寨早已是空无一人,白甲军临走时将营寨付之一炬。

而徐皓月却带着逸字营、襄字营、月字营守在南寨,周军大将韩令坤率领万余兵马自十二月十六日开始攻打南寨,徐皓月、李逸、王子襄等人百计守御,和周军大战三日。

第三日晚间,天气开始变得恶劣,漫天的大雪飘扬而下,狂风呼号不已。

周军见天气如此恶劣,大雪漫天,守御稍稍松懈,想不到徐皓月带领两千余名白甲军趁着风雪之夜突围。

临行前,徐皓月望着风雪之中,远处寿州城头上星火点点,忍不住冲着寿州城的方向深深一拜,口中喃喃的说道:“刘叔父,元宜就送到这里了,保重!”

漫天风雪之中,白甲军趁夜夜袭韩令坤营阵,周军立营不久,加上大雪之夜守御不严,被白甲军突入营中,周军混乱不已,徐皓月带领白甲军烧毁粮草辎重若干后,徐皓月带领白甲军折而向西到了黑泥沟处休息,吃了些干粮之后,徐皓月命李逸带着千余名弓弩手于雪地中埋伏,他知道韩令坤一定会来追击。

及至天明,韩令坤才明白,白甲军已经突围而去,南寨果然已经空无一人。此刻风雪已停,韩令坤看着自己营阵中一片狼藉,大怒之下点起骑兵两千人往西直追而去。

周军轻骑追到黑泥沟之时,撞进徐皓月埋伏,在雪地中,白甲军弓弩兵以八百张神臂弩阵布成却月阵,劲弩齐发,周军两千骑兵死伤近千人后,其余的溃散而逃,韩令坤也身中三箭,受伤颇重,差点丧命。

徐皓月大破周军追兵后,带着白甲军从容返回正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