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内特先生历经半世风霜,一直抱持着一种期望:不要将全部收入挥霍一空,而是每年存下一笔款项,为的是更好地抚养他的孩子们,并预备在妻子可能比自己长寿的情况下,为她提供养老之资。如今,这种愿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倘若他过去能尽到这份责任,现在就不必劳烦内弟破费来挽回莉迪亚的名誉,也不必将寻找大不列颠最不堪的青年做她丈夫的重任,交付给更不相称的人。
他心中充满了不安,对于这样一件对任何人都无益处的事情,竟然需要内弟独自承担费用来解决,他决心要弄清楚自己究竟欠了多大人情,以便尽早偿还这份债务。
在本内特先生初婚之时,他并不需要节俭度日,因为他们原本打算生一个儿子,待儿子达到法定年龄,便可终止限定继承权,从而确保母子俩未来的生活。然而,五个女儿接连出生,却不见一个儿子的踪影。即使在莉迪亚出生后五年,本内特太太仍然满怀信心地期待着一个儿子的降临。但这个希望终究落空,而此时再来考虑节俭已为时过晚。本内特太太并未因此改变生活方式来厉行节俭,只是因为她丈夫喜欢独立自主的生活,这才没有让他们陷入入不敷出的境地。
根据婚约条款的规定,五千镑被划拨出来作为遗产,用以赡养本内特太太和孩子们。然而,孩子们将如何分配这笔遗产,则需依据父母的遗嘱来决定。关于莉迪亚的那一份,现在就必须解决。本内特先生面对眼前的建议,别无选择,只能接受。他向内弟致以一封措辞简洁的信件,充分表达了对他的善意的感激之情,并明确表示完全赞同他所做的一切,并愿意履行他所代自己承诺的条件。他从未想到,劝说魏肯娶他女儿这件事会如此顺利地解决,省去了他所有的不便。每年付给他们一百镑,对他来说实际上只是损失了十镑而已,因为女儿的日常开销加上母亲不断的贴补,与这笔钱相差无几。
这件事让他喜出望外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自己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在最初的愤怒平息之后,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懒散悠闲。他的信件很快就发出了,因为他虽然答应事情时拖拖拉拉,但行动起来却十分迅速。他恳请内弟更详细地告诉他到底欠了多大人情,但对莉迪亚却十分生气,甚至连附笔写给她几个字都没有。
这个好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家和邻居们。邻居们都表现出一副世情通达的样子。说真的,如果莉迪亚·本内特小姐落到接受地方救济的地步,或者更幸运地住在偏僻遥远的农舍与世隔绝,那就更容易成为人们的谈资。不过她要出嫁的消息也引起了人们的议论。梅里顿那些刻薄的太太小姐们原本希望她能循规蹈矩,现在虽然事过境迁,但她们仍然精神抖擞地议论纷纷说她嫁给这样一位丈夫肯定会受罪。
本内特太太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下楼了,但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她又坐上了首席,那种兴高采烈的神气让人觉得难受。她得意忘形没有任何羞耻感使她稍有收敛。自从简满了十六岁那时候起把女儿嫁出去就成了她的头等心愿,现在马上就要如愿以偿了。她心里想的嘴上说的全都是阔绰婚礼上的种种排场、上好的平纹细布、崭新的马车和一群男女仆役。她忙个不停一心想在附近给她女儿找处合适的地方;她不知道也不考虑他们有多少收入,好多房子都不看在眼里,不是觉得不够宽大,就是觉得不够排场。
“如果古尔丁家搬走,”她说,“哈耶庄园也许还可以;要不如果斯托克大厦的客厅大一点那也行;但是阿希沃思就太远了。让她住得离我们十英里远那我可受不了;至于珀维斯楼那阁楼可太不像样子了。”
用人在场的时候她丈夫就让她信口开河,但是他们一走开他就对她说:“本内特太太所有这些房子你给你女儿、女婿弄一处也好全弄上也好,反正事先我们得讲清楚这一带有一所房子决不让他们进门。我决不在朗博恩接待他们来纵容他们厚颜无耻的行为。”
这样一说又引起了长时间的争吵,但是本内特先生绝不让步;接着又引起了另一场争吵:本内特太太发现她丈夫对他女儿添置衣服的事分文不给,不禁又惊又怕。他发誓说莉迪亚现在休想得到他丝毫的恩情。本内特太太听了这句话简直无法理解。他的愤怒居然会达到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恨之入骨的程度,甚至不肯给自己的女儿特别通融一下,这岂不会使她的婚姻几乎成为无效,这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之外。女儿出嫁没有新衣服她深深感到丢脸,而女儿在婚前两个星期和魏肯又私奔又同居,她却毫不感到羞耻。
伊丽莎白现在真心感到懊悔,她觉得自己当初不该因为一时难过,就让达西先生知道了莉迪亚私奔的事。她原本以为,只要莉迪亚一结婚,就能把这段不光彩的过去掩盖过去,不让那些当时不在场的人知道。可现在,她担心这件事会因为达西先生的关系而传得更远。虽然她相信达西先生会保守秘密,但同时,她也知道,没有比他更能让她为这桩家丑感到羞辱和悔恨的人了。不过,她倒不是担心这件事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毕竟她和达西先生之间已经有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即使莉迪亚的婚姻最终能够体面地收场,她也无法想象达西先生会愿意和这样一个家庭结亲。因为这个家庭除了有其他可以反对的理由之外,现在又多了一条:他们竟然和一个他深恶痛绝的人结为了亲戚。
对于达西先生对这门亲事的反感,伊丽莎白并不感到意外。她清楚地记得他在德比郡时对自己的感情,但是她也明白,现在的这种情况,恐怕已经超出了他愿意承受的范围。她感到自卑、悲伤,同时也感到悔恨,虽然她并不完全清楚自己到底在悔恨什么。她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从达西先生的敬重中获益的机会,而这种敬重现在对她来说反而变得更加珍贵。她几乎没有可能再收到他的任何消息了,但她却发现自己渴望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她知道他们再次重逢的机会渺茫,但她却坚信,如果能和他在一起,她一定会感到幸福。
她心中常常在琢磨,仅仅四个月前,她还高傲地拒绝了他的求婚,如果他知道现在她会怀着感激和欣喜接受他的求婚,他将会是何等的自得啊!她深信他是所有男人中最慷慨大度的,但他毕竟也是人,所以她确信他会感到扬扬得意。
她如今开始明白,他正是那个在性格和才能上都与她相契合的男人。尽管他们的见解和脾气迥异,但这恰恰能让她心满意足。他们的结合将是天作之合,她活泼而开朗,可以温化他的性情,使他变得温文尔雅;而他公正无私,见多识广,也必定能引导她拓宽视野,使她大有裨益。
然而,这桩美满姻缘如今已化为泡影,无法再为千千万万在情海中挣扎的人昭示家庭幸福的真谛。另一桩别具一格的亲事即将在他们家中上演,而正是这桩亲事葬送了他们的美好未来。
她无法想象魏肯和莉迪亚将如何维持他们那种无所事事的生活。但她不难预见,那种基于情欲远胜于品德的结合,是不会带来长久幸福的。
不久之后,加德纳先生又给他的姐夫写了一封信。他简要地回应了本内特先生的感谢,表达了他热切希望促进家中每个人的幸福生活,并请求本内特先生以后不要再提及此事。他在信中的主要目的是告知他们魏肯先生已决定离开民团。
他在信中写道:“我非常希望,一旦他们的婚姻安排妥当,他能立即采取这一行动。我坚信,考虑到脱离民团对他们俩都是最明智的选择,你一定会赞同我的看法。魏肯先生有意加入正规军,而且他在老朋友中还有一些有影响力且愿意在这方面帮助他的人。某某将军麾下的一个团现在驻扎在北方,已答应为他安排一个少尉的职位。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远,这倒是个有利条件。他还有很好的前途,我希望他们在一个人地生疏的环境中,都能保持尊严,行事更为谨慎。我已致信福斯特上校,告知他我们目前的安排,并请他通知魏肯先生在布赖顿及附近的所有债主,务必尽快清偿债务,我已亲自为此作出保证。同时,也请你费心通知他在梅里顿的债主们,我将根据他提供的情况附上一份名单。他已如实告知了他的全部债务,我希望他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欺骗我们。我们已吩咐哈格斯顿一周内办妥所有手续。如果他们没有首先收到邀请前往朗博恩,届时他们将直接前往他所属的团队。我从我妻子那里得知,外甥女很想在离开南方北上之前见见你们大家。她目前状况良好,并请我代她向你和她母亲问好。”
本内特先生和他的女儿们都像加德纳先生一样清楚地看到魏肯离开某郡的诸多好处。然而本内特太太对此却并不那么高兴。她原本期待着这个女儿能快快乐乐地陪伴在她身边并没有放弃让他们在哈福德住下的计划。因此当莉迪亚即将前往北方定居时她感到十分失望。另外莉迪亚与民团里的每个人都非常熟悉还有许多她喜欢的朋友她这一走实在令人惋惜。
“她那么喜欢福斯特太太”本内特太太说“把她送走可太糟糕了!还有那些年轻人她也都很喜欢。某某将军手下的那个团里的军官们也许并不那么有趣可爱。”
莉迪亚要求在动身前往北方之前再回家看看这个请求起初遭到了本内特先生的坚决拒绝。然而简和伊丽莎白考虑到姐妹之情和家族影响一致希望父母不要忽视这门亲事她们恳求父亲等他们一结婚就立刻在朗博恩接待莉迪亚和她的丈夫。她们的请求情真意切、合情合理又婉转温和最终打动了父亲使他同意了她们的想法并按照她们的愿望行事。母亲得知在莉迪亚被“放逐”到北方之前她可以有机会向邻居们炫耀她已婚的女儿于是又感到得意起来。因此本内特先生在给他内弟的回信中表示同意他们回来并约定婚礼一结束就立刻动身前往朗博恩。然而伊丽莎白却对魏肯居然同意这样的安排感到惊讶就她个人而言她是很不愿意再见到魏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