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车缓缓驶离小镇的时候,伊丽莎白的舅父开始了他的讲述:“我一直在反复思量这件事,伊丽莎白。事实上,我越来越倾向于赞同你姐姐的观点了。在我看来,一个年轻男子不太可能对一个并非孤立无援、无依无靠的姑娘产生不良的企图,尤其是在她实际上是在他的上校家中作客的情况下。我更愿意往好的方面去想。他难道能以为她的亲友们不会站出来保护她吗?他如此对待福斯特上校,难道还指望民团会对他客客气气的吗?他或许是误入歧途,但还没到非铤而走险不可的地步。”
伊丽莎白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明亮:“你真的这样想吗?”
加德纳太太也插话道:“我也同意你舅父的看法,魏肯还不至于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不顾体面、尊严和利害关系。我也不能把他想得那么坏。丽琪,你自己难道会觉得他无可救药到这种地步吗?”
“他可能会不顾自己的利害关系,但我相信,对于其他的一切,他都不会有所顾忌。”伊丽莎白回答道,然而又叹了口气,“但我不能这么奢望。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为何不去苏格兰呢?”
“首先,”加德纳先生沉稳地开口,“我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没去苏格兰。”
伊丽莎白皱起眉头:“他们没乘轻便马车,而是选择了出租马车,这难道不能作为推断的依据吗?而且在去巴尔内的路上,也没有他们的踪影。”
“那么,假设他们现在在伦敦,”加德纳先生继续说道,“也许他们去那里只是为了暂时避避风头,并没有其他不良企图。从经济上看,他们可能都觉得在伦敦结婚虽然不如在苏格兰方便,但更为节省。”
然而,伊丽莎白却摇头道:“但为什么要如此隐秘?为什么要害怕被人发现?为什么要选择私奔结婚?不,这不可能。从简所说的来看,他那些亲密的朋友也相信他从未有过娶她的打算。魏肯绝不会娶一个没有多少财产的女人,他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莉迪亚除了青春、活力和快乐之外,还有什么能吸引他放弃攀附权贵的机会呢?至于他是否会因为担心这种不光彩的私奔会影响他在民团的前途而有所收敛,那我就无从判断了。但你的另一种看法,我恐怕难以苟同。莉迪亚没有兄弟可以依靠,而且我父亲对家事不闻不问的态度,很可能会让魏肯觉得她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
加德纳太太忍不住问道:“但你真的认为莉迪亚会为了爱他而放弃一切甚至同意不结婚就同居吗?”
伊丽莎白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这看起来确实是这样的。作为一个姐姐竟然要怀疑自己的妹妹会如此不顾体面和贞操真是令人痛心。但我知道我不能冤枉她。她还年轻又缺乏教育没有人教她如何思考正经事。过去的一年里她只知道追求享乐和虚荣大家都放任她游手好闲、胡思乱想。自从民团驻扎在梅里顿后她的心思就全都放在了谈情说爱上面。而魏肯风度翩翩、能言善道很容易就能迷住女人。”
加德纳太太叹息道:“可是简并不认为魏肯会做出那种事。”
“简总是把人往好处想。”伊丽莎白回答道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但我知道魏肯的真实面目。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浪**子既不正直也不诚实。他满嘴甜言蜜语却只会欺骗女人。”
加德纳太太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伊丽莎白脸上泛起红晕:“我亲眼见过他对达西先生的无耻行径也听过他在朗博恩对达西小姐的恶毒诽谤。虽然我不愿意多说但我知道他给彭贝利家族编造的谎言不计其数。他对达西小姐的描述完全颠倒了黑白但我知道她实际上是个和蔼可亲、毫不做作的女孩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
加德纳太太叹息道:“难道莉迪亚对此一无所知吗?你和简了解得这么清楚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问题就在这里。”伊丽莎白回答道“在我去肯特郡之前并没有和达西先生以及费茨威廉上校有太多的接触所以我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等我回到家的时候民团已经准备离开梅里顿了。虽然我把真相告诉了简但我们认为没有必要公之于众因为大家对魏肯都有好感揭露他的真面目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甚至在决定让莉迪亚和福斯特太太一起走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要让她看清魏肯的人品。我完全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他们不断讨论着这个令人担忧的话题虽然除了担心、希望和猜测之外他们也无法得出什么新的结论。然而这个话题却始终萦绕在伊丽莎白的脑海中让她无法摆脱。她为妹妹的轻率行为感到痛心疾首也为自己的疏忽感到自责不已。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只在途中逗留了一夜第二天晚饭时分就抵达了朗博恩。看到孩子们欢天喜地地迎接他们的归来伊丽莎白感到一丝安慰至少她不必让简等待太久了。
当马车驶进围场时加德纳夫妇的孩子们都站在房子的台阶上期待着他们的到来。看到马车驶到门口孩子们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欢呼雀跃着表达着他们真挚而热烈的欢迎。
伊丽莎白跳下车来匆匆吻了每个孩子一下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跑进门厅去寻找简。当她看到简从母亲的房间里跑下楼来迎接她时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伊丽莎白急切地问道:“有没有听到那两个私奔者的消息?”简摇了摇头:“还没有但我希望舅舅回来后会有好消息。”她们的话被走过来的加德纳夫妇打断了但伊丽莎白知道这个话题还会再次被提起直到他们得到确切的消息为止。
“如果当初我能坚持己见,”她叹息道,“我们全家都去布莱顿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可怜的莉迪亚,现在孤零零的,没人照顾。福斯特夫妇怎么能就这样让她走了呢?他们实在是太疏忽了。如果她得到了应有的关怀,像她这样的姑娘是绝不会做出那种事的。我一直觉得他们根本承担不起照顾她的责任,但我的意见总是遭到反对。哦,我那可怜的孩子!现在本内特先生又离开了,我知道,无论他在哪里遇到威克汉姆,都会与他决斗,那样他就会有生命危险。如果他遭遇不测,柯林斯夫妇肯定会把我们赶出去。弟弟,如果你不同情我们,我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了。”
大家听了她的话,都纷纷安慰她,不让她把事情想得太糟。加德纳先生向她保证,他对她和她的家人充满关爱,并告诉她他准备第二天就动身去伦敦,尽一切努力帮助本内特先生找回莉迪亚。
“别慌,慌张解决不了问题,”他接着说,“虽然我们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也不要把事情看得那么绝望。他们离开布莱顿还不到一周。可能再过几天,我们就会有他们的消息了。在他们没有结婚,也没有结婚的打算之前,我们不能放弃希望。我一到城里,就去找我姐夫,带他一起回朗伯恩,然后我们再商量对策。”
“哦,我亲爱的弟弟,”本内特太太回应道,“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你去城里,无论他们在哪里,都要找到他们。如果他们还没结婚,就务必让他们结婚。至于婚纱,别让他们为这个拖延。告诉莉迪亚,等她结婚后,她想要多少钱买衣服,就可以得到多少钱。最重要的是,要阻止本内特先生去决斗。告诉他我现在的处境有多糟糕,我都快被吓疯了,浑身颤抖,心神不宁。还有,告诉我心爱的莉迪亚,不要随便买衣服,等见到我再说,因为她不知道哪家店的最好。哦,弟弟,你真是太好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把事情办好的。”
尽管加德纳先生再次向她保证会竭尽全力,但也不得不劝她保持冷静,不要抱有过高的期望,也不要过分担忧。他们一直聊到用餐时间,大家才离开她。女儿们不在的时候,她有管家陪伴,可以向她倾诉心中的烦恼。
虽然她的弟弟和弟媳都认为她没有必要和家人分开用餐,但他们也不想反对,因为她一谈起话来就滔滔不绝,仆人们在一旁伺候也无法让她住嘴。因此他们觉得最好只让一个可靠的仆人知道她在这件事情上的担忧。
不久,玛丽和基蒂也来到餐厅。姐妹俩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忙碌着各自的事情。一个刚放下书本,一个刚打扮完毕。然而两人的神情都显得若无其事只是基蒂因为失去了心爱的妹妹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激起了她的怒火所以说话的声调比平时急躁了一些。至于玛丽则是一副安闲自在的样子等大家刚围坐在餐桌旁她就摆出一副深思熟虑的神气对伊丽莎白悄悄地说:
“这是一件极其不幸的事情,很可能会引起人们的议论。但我们必须顶住这股压力用家人之间的相互慰藉来疗愈彼此受伤的心灵。”
她看出伊丽莎白不想回应,但还是继续说道:“虽然这件事对莉迪亚来说很不幸,但我们也可以从中吸取教训:女人一旦失贞就无法挽回——一失足成千古恨——美貌难以持久名节也难以保全;对待品行不端的男人女人再怎么防范也不为过。”
伊丽莎白惊讶地抬起眼睛看着她,但心情太过沉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而玛丽却继续从这件不幸的事情中汲取道德训诫来自我安慰。
到了下午本内特家的两位年长小姐才有机会单独相处了半个小时。伊丽莎白立刻抓住这个机会问了许多问题简也尽力一一给出了满意的回答。她们俩一同对这件事的可怕后果表示了痛惜伊丽莎白认为这种后果几乎无法避免而简也认为这种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伊丽莎白接着说道:“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听说过,请你把所有情况都告诉我,包括细节。福斯特上校说了些什么?在私奔之前他们难道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吗?他们肯定能看到那两个人经常在一起。”
“福斯特上校确实承认他经常怀疑他们之间有感情特别是莉迪亚对他。不过之前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大惊小怪的。我为他感到难过。他为人殷勤和善原本打算到我们这里来表达对我们的关心。那时他还没想到他们会改变去苏格兰的计划。等到那种看法传开的时候他已经匆匆赶路了。”
“那么丹尼相信威克汉姆不打算结婚吗?他知道他们想要逃跑吗?福斯特上校见过丹尼本人吗?”
“见过了。不过当他问丹尼的时候丹尼又不肯承认说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也不肯透露他对这件事情的真实看法。他没有再提他们不会结婚的看法——这样看来我倒愿意抱有这样的希望:他之前可能是让人误会了他的意思。”
“在福斯特上校亲自登门之前你们谁都没有怀疑过他们不会真正结婚吧?”
“我们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念头呢!我只是感到有些不安有些担心妹妹嫁给他不会幸福因为我已经知道他有一些不良品行。爸爸妈妈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是觉得这桩婚姻太过轻率。基蒂到那时才承认而且因为比我们其他人知道得更多还带着一种洋洋得意的神气说莉迪亚在上封信里已经表示准备走这一步了。看来她早在几个星期以前就已经知道他们相爱了。”
“但那是在他们去布莱顿之前吗?”
“不我相信不是。”
“那么福斯特上校现在是不是觉得威克汉姆这个人很坏?他了解他真正的品行吗?”
“说实话他现在不像以前那样称赞威克汉姆了。他认为他轻浮无礼挥霍无度。自从这件可悲的事情发生以后大家纷纷传说他离开梅里顿时欠下了一大笔债务。不过我希望这只是谣言。”
“哦简如果我们当初不那么保守秘密如果我们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那么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也许情况会好一些”姐姐回答道“但现在去揭露别人的过失似乎并不合适尤其是当我们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想法时。我们当初那么做是出于好意。”
“福斯特上校能说清楚莉迪亚留给他妻子的那张便条的具体内容吗?”
“他带来给我们看过了。”
简于是从记事本里取出便条递给伊丽莎白。内容是这样的:
亲爱的哈丽特:
等你发现我失踪了一定会哈哈大笑的,而我一想到你明天早晨看到我留下的这封信时的惊讶表情,也忍不住要笑出来了。我现在正在前往格雷特纳格林的路上,如果你猜不出我是和谁一起去的,那你就是个大傻瓜,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一个人,而他是个可爱的天使。没有他,我绝对不会幸福,所以我认为,我这次出走并没有什么害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不用把我出走的事情告诉朗伯恩的其他人,因为等我给他们写信的时候,会在信末签上莉迪亚·威克汉姆的名字,这会让他们更加惊讶的。这该是多么有趣的一个玩笑啊!我简直笑得都快写不下去了。请代我向普拉特道歉,说我今晚不能履行和他的跳舞约定了。告诉他,我希望他得知一切真相后能够原谅我,并请转告他,下次我们在舞会上相见时,我会非常乐意和他共舞。等我一回到朗伯恩,就会派人去取我的衣物;不过在此之前,请告诉莎莉,让她在打包之前先把我那件细布绣花长袍上的大口子修补好。再见了。请代我向福斯特上校问好,并为我们旅途平安干杯。
你的挚友
莉迪亚·本内特
“哦,莉迪亚真是个没头没脑的家伙!”伊丽莎白读完便条后惊呼道,“在这种关键时刻,她竟然写出这样的信!不过,至少这封信表明她对这次离家出走的目的是认真的。不管他后来怎么劝说她,她至少没有用什么不体面的手段。可怜的爸爸,他肯定会感到非常难过!”
“我从来没见过有谁如此震惊过。他整整十分钟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妈妈立刻就病倒了,整个家都乱成了一团糟!”
“哦,简,家里有没有哪个佣人在当天晚上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我不知道,但愿有人不知道。但在这种时候,真的很难防住消息。妈妈犯了歇斯底里,虽然我尽我所能去帮助她,但恐怕还是做得不够周全!我很害怕会出什么事情,简直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你这样照顾她,真的很辛苦。你看起来脸色很差,哦,要是我当初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你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重担。”
“玛丽和基蒂都很好,真的,她们都愿意为我分担辛苦。但我认为,不应该让她们劳累。基蒂身体虚弱,玛丽学习那么努力,不应该占用她的休息时间。爸爸走了以后,菲利普斯姨妈星期二来到了朗博恩,她一直陪我到星期四才走。她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和安慰。卢卡斯夫人也非常好心肠,她星期三上午步行到这里来慰问我们,还提出如果需要我们帮忙的话,她或者她的女儿们都可以来帮忙。”
“她最好还是待在家里吧,”伊丽莎白大声说道,“也许她是好意,但是出了这种不幸的事情,还是少见邻居为好。他们帮不上忙,只会让人感到更加难受。让他们远远地待着去看别人的笑话吧。”
然后她问起她父亲到城里后打算采取什么措施来找回女儿。
“我认为,”简回答道,“他是想到埃普索姆去一趟,他们上次是在那里换马的。他想去见见那些马车夫看看能不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线索。他的主要目标是找到把他们从克拉法姆带走的那辆出租马车的号码。那辆马车原先是从伦敦载客人来的。爸爸认为一男一女从一辆马车换到另一辆马车上这件事情可能有人注意到了。他想到克拉法姆去打听一下消息。如果他能查到车夫让乘客在哪幢房子前下车的话,他就决定到那里去查问一番希望能找出马车停车的地点和车号来。我不知道他还有些什么其他的计划没有;不过他走得那么匆忙、心情又那么烦乱,这些情况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了解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