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沉小心地裹起几块泥块,赶到蕉芸轩向孟得鹿求证,果然证实泥中的香料正是她亲手调制的“摘艳膏”,这东西在整个长安城里除了孟得鹿之外就只有一人使用,便是打伤尹忠的真凶,假菩萨蛮阿娜伊!

消息传回县廨,众人既兴奋又失落,兴奋的是一切谜团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失落的是自从阿娜依隐入长安,便再没了踪影……

白镜道:“现在,阿娜伊肯定已经得到了‘炽凤枢’的保护,想要抓到她只怕难于登天了……”

蒋沉道:“阿娜依不比寻常的汉家女子,她的异族长相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和警惕,这是我们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我这就去禀报县令,在坊间四处张贴阿娜依的画像,对她进行全城缉捕,绝不能让她逃离长安城!”

清晨,驼铃声声,惊醒了还在酣睡中的长安城,更让孟得鹿从梦中惊坐而起!

她来不及梳妆,匆忙戴了顶皂纱围拢的宽檐帷帽,便从后院摸出门去。

蒋沉等人刚刚点过卯,正在院中三三两两地比划着拳脚,孟得鹿已经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我找到阿娜依了!”

众人急忙围了上来,“在哪里?”

“前些日子长安来了几支波斯商队贩卖丝绸香料,今日,是他们运着从长安采购的货物回国的日子,所谓‘藏叶于林’,阿娜依的异族长相若要单独离开长安城,必然会受到盘问检查,但她如果混在这些胡人之中,就毫不显眼了,眼下,全城都在通缉她,她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要想逃离长安,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驼铃穿街过巷,听声音正是自东向西,要从长安城西边的金光门出城。

白镜抬头看了看天光,着急起来。

“这时辰商队已经集结完毕,只等着金光门一开,就可以离开长安,如果阿娜依真混在他们当中,咱们可得赶紧把他们拦下,要不然阿娜依一出了长安城,可就真要一去不复返了!”

蒋沉眉头紧锁,“光拦住他们还不行,不良人职权低微,没有权力无故盘查外国商队,万一引起两国争端,别说是我,就是钱县令也担待不起!”

情急之下,孟得鹿眼睛一亮,“我想到了一个人,也许他能帮忙,只是我需要时间,在我赶回来之前你们需要想尽办法拖住商队!”

一只鹞子从低空飞过,发出一声嘹亮的叫声,白镜一拍大腿,有了主意!

“老大,你只管陪得鹿娘子去,我自有办法拖住商队!”

这个时辰,梁上的雏燕还在贪睡,徐喻早已精神奕奕地开始早读了,书刚翻过两页,家仆便急匆匆捧着一张花名笺,前来禀报有客人着急求见。

他一看花名笺便知来者是谁,又惊又喜,忙命家仆把客人请进来。

孟得鹿快步进入书房,撩开帷帽上的皂纱,露出披发素颜,却比往日淡妆浓抹更加动人。徐喻又是惊喜又是心动,兴奋地迎上前去,“得鹿,你怎么来了?难道你终于回心转意,

同意了我的……”

孟得鹿脸上一红,急忙轻咳一声暗示,徐喻这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那位万年县的不良帅,也面露窘色,忙住了口。

蒋沉也想起了孟得鹿和徐喻腰间那成双的佩饰,赶紧识趣地别过身去,只留孟得鹿与徐喻单独谈话。

孟得鹿一心追踪阿娜依,完全没有注意到蒋沉的异样,只是问徐喻,“你在鸿胪寺里有没有朋友?我有个不情之请,需要你的帮助!”

“我倒是有一位一起上京赶考的好友,今科和我一起中举,正在鸿胪寺任职,我们既是同乡又是同窗又是同科,交情匪浅,不知能帮你什么?”

孟得鹿惊喜不已,赶紧把来意简单地说明了一番,恳求徐喻帮忙从鸿胪寺找个借口,获取批文,严查波斯商队,捉拿阿娜依。

徐喻心中微微失望,但封小公子遇害案闹得满城风雨,他也早有耳闻,觉得能协助缉拿真凶也是责无旁贷,便一口答应下来。

三人匆忙赶往鸿胪寺,紧赶慢赶,拿到批文后也已经是日上三竿。

蒋沉担心道:“时间这么晚了,不知道阿白还能不能撑得住!”

众人又匆忙赶往金光门,刚接近城门,就看到路上人拥马堵,几支波斯商队被拦在路边,怨声载道。

前方,一张大网拦住众人的去路,白镜正学着前些日子被钟望鹏暴打的那位五坊使的模样,大大咧咧地坐在茶肆的棚子下喝茶吃瓜。

“都往后站,往后站啊!告诉你们,这是宫里派下的命令,要为圣人捕捉奇鸟赏玩,在鸟没捉到之前任何人不得通过,否则,后果自负!”

往日,蒋沉最看不惯白镜拿着差事当借口,刁难百姓,勒索贿赂,没少为此数落他,但唯独这次,他却忍不住向白镜直竖大拇指!

见蒋沉赶到,白镜才手搭凉棚眼望天色,大叹一声,“哎,看起来今天不是捕鸟的吉日,算了,收网!”

波斯商人开始在蒋沉等人的盘查下一一过关出城,突然,殓房的大黄狗对着一名少年狂吠起来!

蒋沉目光一沉,早有预判:阿娜依本来就是男扮女装,眼下,她的女装画像遍布全城,她如果想逃脱通缉,必然会改换回男子装扮,所以,他提前让手下弟兄牵来了殓房的大黄狗,果然从人群中闻出了线索!

他上前一把扯下那少年的头巾,曲卷的长发披散开来,衬出一张楚楚可怜的清秀面庞,正是只差一步便可以逃出生天的阿娜依!

南监的月色还是那么清冷,落在人身上凉津津的。

牢头离大娘的笑容倒是暖和,她还记得孟得鹿这位两次进入监狱的舞伎,一见蒋沉带着她进门,就像见了熟人似的笑脸相迎。

孟得鹿也记得钱进岱逼她陷害钟苑东父子时,曾经让离大娘用烧红的烙铁烫她的脸,当时,她能觉察到离大娘在有意放慢动作,才为野良和蒋沉营救自己拖延了时间,可见,她虽然身为狱卒,心地却不失善良,今日再见,自然少不得要说些感谢的话,又掏出些铜钱表达谢意。

也许是忌讳行刑时双手染满鲜血,离大娘的双手常年戴着一副粗麻手套,眼下见有钱拿,忙回头咬掉手套,摊着掌心喜滋滋地接了过去。

“今晚本来不该我当班,谁知道当班的娘子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闹得厉害,才临时调了我来,娘子和蒋帅有话尽管慢慢说,我在外面替你们守着!”

说完,离大娘便颠颠地出了门去。

牢房中的阿娜依脱去了外衣,只穿着素色的贴身小衫,盘腿打坐,身姿挺拔,额上缠着一条白布,鲜血已经渗透,不像个落狱待审的罪犯,倒像位舍身殉道的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