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惊疑之后,尹忠捏起阿娜依的下巴,像把玩一件稀世珍宝似的仔细端详一番,尖声怪笑起来。

“真是个怪物……却也是个尤物!看起来这是老天爷专门送给咱家的厚礼啊!明日你便离开蕉芸轩,换个男装,咱家把你假扮成小宦官带进宫去,人前,我是你义父,人后,我便是你夫君,你我二人长相厮守,放心,只要你把咱家伺候好了,咱家保你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剧烈的反胃让阿娜依禁不住干呕起来,尹忠和声细语,明知故问。

“怎么?你不愿意?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你若不愿意,就只管明说,咱家绝不做强男霸女的事!”

见尹忠说得恳切,阿娜依强忍住满眼的泪水,壮着胆子摇了摇头。

尹忠冷哼一声,“那便算了!咱家这就送你回去,只是咱家老实,不会说谎,保不齐会当着蕉芸轩老板娘的面把你的秘密吐露出去,到那时,蕉芸轩肯定是容不下你了,你又能去哪里安身呢……噢,对了!听说东市上刚来了个波斯的马戏班子,整天展出些什么双头侏儒,三腿怪婴的,整个长安城的人都挤破了头去看热闹,不如咱家做个顺水人情,把你这阴阳怪人送去,天天当众展示,让人取乐作践吧!”

尹忠肆意地坏笑起来,笑脸在阿娜依眼前逐渐扭曲变形,小时候被父母逼着学习的骑射本领唤醒了手脚,她本能地向尹忠左太阳穴猛击一拳,先将他打到眩晕,又趁势把他的头按在酒坛之中,搜走他的钱囊,慌忙逃离!

“那你又为什么要刻意假装尹内侍‘离魂上身’,引着蒋帅找到尹内侍的钱囊?”孟得鹿不解追问。

“我就算是死也不愿意让人查到自己被尹忠轻薄威胁的真相,这对我来说比杀了我还要耻辱!我更怕扯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才想误导不良人办案,让他们坚信凶犯是个男子,而且是图财害命!”

“那你今夜回来,是不是想通了,想投案自首?”

阿娜依机警跳起,“不,我只是来取走属于我的财物,姐妹们还在等着我回去呢!”

“姐妹?!”

脑中一道惊雷炸响,孟得鹿激动得压不住声音,高叫起来,“难道是,炽凤枢?!”

阿娜依并没回答,转身拎起扔在窗边的一只小黑布袋,便要离开。

孟得鹿一个箭步拦在窗口,“阿娜依,你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到‘炽凤枢’?”

阿娜依机械地脱口而出,“不!未得尊上首肯,不得向外人透露尊道消息,违者严刑惩处!”

孟得鹿低声哀求,“阿娜依,‘炽凤枢’杀害了我最亲的亲人,求你,告诉我!”

阿娜依却充耳不闻,像被人施了法术似的,只顾低头背诵。

“炽凤悲鸣,浴火而生,替天行道,不择手段,姐妹结义,福祸共担,如有违誓,人人诛之!”

孟得鹿心急如焚,“阿娜依,‘炽凤枢’是邪门歪道!你如果不早日摆脱她们,迟早也会被她们所害!”

“不!她们是世间最好的姐妹!刚来长安时,正是她们接纳了我,帮我改头换面,是她们亲手帮我打破了讨厌的躯壳,释放了我的灵魂,让我可以用女人的身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阿娜依双目充血,充满敌意地瞪着孟得鹿,“孟得鹿!刚才见你有难,我是想到你往日对我的照顾和庇护才出手相救,你的情我还了,现在,是你逼我对你出手的!”

话音未落,阿娜依一记手刀猛劈过来,击中孟得鹿颈间的血脉!

孟得鹿两眼一黑,再复明时,阿娜依早已跳窗而逃!

她毫不犹豫,跟着跳窗追去!

街角,丐六子正缩在墙角做着美梦,孟得鹿把红穗铜钱扔了过去,大声吩咐。

“通知蒋帅,阿娜依现身,向城南追!”

接着,她又施展轻功,向阿娜依的背影追去!

丐六子又在酒肆偷吃了客人剩下的残酒,只把地上的铜板摸索着放回怀中,呓语几声,又沉沉睡去。

孟得鹿一路拼命追赶,一个头戴紫纱帷帽的黑影从天而降,拦住她的去路!

看到对方双手所执的短匕首,孟得鹿认出她正是当初追杀抱月的杀手,她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方的对手,只得与之周旋,拖延时间。

但她缠斗许久,却迟迟没等来蒋沉,最终只好眼睁睁看着阿娜依趁机消失在夜色之中!

蒋沉第二天才知道昨夜误了天大的事情,醒了酒的丐六子懊恼地把自己的嘴巴子抽得像猪拱嘴似的,但也无济于事!

他赶紧把孟得鹿探到的案情上报,宫中却传来消息:尹内侍经过太医精心调理,已经恢复神志,并说起了案件的全部真相。

守在天字号的金吾卫正式撤队,带队者亲自来县廨收取案宗,回宫复命。

蒋沉正准备在案宗上画押,却看到钱进岱交给金吾卫的案宗上赫然写着“凶犯为男子,图财行凶谋害尹内侍,已经畏罪潜逃”等字样,赶紧争辩。

“不对啊,明府,这不是小的呈上的案宗……”

“你说的是那个吗?”

金吾卫眼角冷冷地向火盆一瞥,里面有半张没有烧完的纸片,正是蒋沉上报的案宗,“尹内侍猥亵男扮女装舞伎,惨遭报复,受到袭击……简直是一派胡言!有辱皇家威严!”

蒋沉急忙说明,“可是昨夜凶犯已经现身,自己招供了全部真相!”

“真相?”金吾卫乜斜着眼睛瞅着蒋沉,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烂笑话,“尹内侍的话难道还不算是真相?他自己都说了,是受到一名男子凶犯的袭击,被抢夺了钱财,你还有什么可争辩的?你当差几年了,还需要我教你怎么破案吗?”

金吾卫故意把“教”字咬得很重,钱进岱急得直向蒋沉使眼色。

“阿蒋!你又犯什么糊涂呢!赶紧画押结案!”

白镜轻车熟路,一个箭步上前,当着众人的面抓起蒋沉的手掌痛快地按下一个手印!

“你们啊,真是什么都敢往卷宗上胡写,要不是看你们当差辛苦,我回宫禀报一声,你们小子有几颗脑袋也不够让人当蹴鞠踢着玩的!”

金吾卫卷了案宗,一路抱怨着走到县廨院门口,又停住了脚步,好像在等着什么。

蒋沉一直低着头,只盯着金吾卫的胸口发呆,不知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短暂的沉默让金吾卫有些尴尬,轻咳两声,多亏白镜会过意来,忙从身上摸出一把铜钱,塞进金吾卫手中。

“校尉这些天也跟着我们受累了,这点小小心意,给校尉打口酒喝!”

金吾卫这才轻哼一声,揣起铜钱迈步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