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很快过去,野良掐着吉时来到蕉芸轩,趁着月夜接孟得鹿进入崔府。

蒋沉也早让丐六子暗中通知孟得鹿提前收拾好细软,自己咬牙换下了不良帅的吏服,混在人群之中,准备拼命一战,助她逃婚!

蕉芸轩外鼓乐喧天,见漫香扶着新人跨出店门,蒋沉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手探向身后去摸刀柄,却被一只早有准备的手轻轻按住!

蒋沉心下一惊,沉住气回头一看,却见笑盈盈地按住自己手腕的人正是一身送亲打扮的孟得鹿!

正在此时,野良也发现了送亲人群中的孟得鹿!

野良与蒋沉都顾不得剑拔弩张,忙一齐向喜轿看去,却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被众人拥簇着踏入喜轿的人竟是舞伎梅如!

孟得鹿得体地向野良投来温柔一笑,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野良倒抽一口冷气,此时此刻,他太想知道过去的短短三日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令非孟得鹿不娶的崔半晟欣然地转变了心意……

三日前。

崔半晟得了野良的消息,知道孟得鹿终于松口,同意择良辰上轿,这才顺过一口气来,忙得意洋洋地赶来蕉芸轩看望自己的“战利品”。

漫香笑意盈盈,迎面扑来,“崔公子大驾光临,不知今天想见我的哪位女儿啊?”

崔半晟人逢喜事,满面红光,“老板娘说笑了,自然是要见得鹿娘子。”

“得鹿……哎呀不巧,她今日已有贵客相约,抽不开身……”

崔半晟立时拉下脸来,“老板娘明知得鹿已经是在下的人了,还安排她侍宴?这是成心在打在下的脸吗?”

漫香面露难色,“公子这是说哪里话来,我哪儿敢啊,只是今日这位贵客并不是别人,而是……”

“管他是谁!今日就是太子爷驾到,在下也要与他计较计较!”

崔半晟大步流星,一只脚刚踏进内厅,又马上僵在原地!

眼前与孟得鹿围炉煮茶,相谈甚欢的人竟是自己的父亲,崔国南!

此时此刻,崔半晟太想知道过去的短短两日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会令父亲对孟得鹿青眼有加……

两日前。

时下行卷之风盛行,崔国南多年担任科考的主试,众人踏破了门槛也想将自己的文集递交给他阅览,希望能得到举荐。

崔国南却向漫香大吐苦水,抱怨近年来官场坊间多有污蔑自己收受贿赂、操纵科考舞弊和保举不实的谣言,眼看又到了行卷的盛季,他只得跑到这蕉芸轩里躲避众学子,以图避嫌。

学子们在府门口堵不到真佛,很快便打听到了崔国南是蕉芸轩的常客,一名名叫李正冠的穷书生最先闻风而至,拿着张破布小心地包裹着几卷文集找上门来。

漫香见这书生困顿,原不想惹这麻烦,不想李正冠的哀求声却惊动了崔国南亲自发问。

“门外何事吵闹?”

“侍郎,是个穷书生,想让您看看他的文章,我就说侍郎忙着呢,没工夫,谁知他不识趣……”

见崔国南只懒懒地瞟了一眼李正冠的文集,不置可否,漫香只得捏着指尖嫌弃地将那包裹文章的破布扔掉,硬着头皮将文章呈给了崔国南。

“漫香!你真当本官刚刚说的话全是冠冕堂皇之辞?你坏了本官的规矩,可是要连累本官晚节不保,一生清誉毁于一旦?”

崔国南盛怒之下反手将文集掷还,李正冠正干着急,孟得鹿已经眼疾手快,拾起刚被漫香扔掉的破布接住了文集!

崔国南的目光中忽然又有了一丝微妙的转圜……

有人说世间最快的是展翅的鹰,捕猎的豹,离弦的箭和滴落的水,孟得鹿却觉得它们都快不过崔国南的目光,那看似无意的一扫,却早将一切尽收眼底,了然于胸。

眼下,崔国南正缓缓地将李正冠上下打量,目光最终落在了他那身宽大破旧又略显别扭的衣衫上。

孟得鹿立刻会意,趋身上前。

“侍郎,这郎君虽是一介书生,倒有昔日楚霸王破釜沉舟之志,人都说‘文如其人’,侍郎不妨一阅,权当茶中消遣。”

崔国南面露惊奇,“噢?你与他相熟?”

“素不相识。”

“那你怎会知道他是破釜沉舟?”

“时值晚春,郎君身上穿着的却是抽了棉絮的冬装,想必是因为郎君二月进京赶考时已经身无分文,除了应季的冬装,就连几件轻薄的衣衫也置备不起了。”

众人再细看去,果然发现李正冠的衣衫下摆打着几块蹩脚的布丁,还有几缕没抽干净的棉絮,难怪他的衣衫看上去格外不合体。

李正冠忙趁势上前,躬身叉手。

“学生李夏,见过崔侍郎,不怕侍郎见笑,学生已三科连考不中,此番上京的确是典当了家中所有物品才凑足了盘缠,学生已经做好最差的准备,再搏一科,如果再不能中,学生也无颜再见家乡父老,干脆就一头扎进护城河求个了断!所以侍郎今日若肯提点学生一二,也算是赏赐了学生一线生机!”

“看看这话说的,本官若不看你的文章倒成了见死不救了?”崔国南吓得椅子烫屁股似的蹦了起来,连连招手,“罢了罢了,本官惹不起这么大的官司,算是本官怕了你,赶紧拿来吧!”

孟得鹿赶紧再将李正冠的文集连同破布一并呈上。

漫香忙熏香烹茶,崔国南捻着山羊胡须一页一页认真翻看起来,直到漫香都快打起了瞌睡才微微颔首。

“嗯,文章确是不错,是个可造之才……哎,本官为官多年,最看不得的便是读书人怀才不遇,本官食君之禄,本当忠君之事,倘若能为国家多选拔些可造之才,也算不负圣人对本官委以的重任了。”

李正冠闻言热泪盈眶,当即下跪叩谢崔国南的赏识之恩!

崔半晟听着父亲讲述完两日前的事,依然一头雾水。

“阿爷,难道那个穷书生的文章当真写得不错?”

崔国南冷笑摇头,“一个人连考三科都没有上榜是有原因的,那文章写得,狗屁不通,浪费笔墨!”

“那……”

“所谓‘功夫在诗外’,其实那张包文章的‘破布’才是他真正想投递给为父的东西……”

崔半晟恍然大悟,“难道那‘破布’正是阿爷昨日让人送去装裱的那张《寒雪图》?”

崔国南悠然点头,“名家笔迹,前朝遗物,价值不菲啊!多亏那个叫孟得鹿的小女子识货,要不然,为父到手的鸭子可就要让漫香给放飞了……其实,从寿宴那天我就看出来了,这个小女子有些眼界,行事又沉得住气,可堪大用,如今官场上对为父颇有些风言风语,有些事情,为父已经不便直接出面了,但有她在暗中牵线搭桥就好办多了,把她留在蕉芸轩里对咱们父子的用处可比娶回府里大得多,你别再打她的主意了!”

崔国南甩手离店,独留下崔半晟暗自懊恼。

他自然不敢违拗父亲的意思,也并不是非孟得鹿不娶,只是他想纳区区一名舞伎为妾却吃了软钉子,此事已经被传成了笑柄,他总得想个法子把丢掉的面子给拾回来。

一道彩光从头顶铺下,他仰头向二楼一望,却见一名少女素面朝天,披散着头发,正用竹叉勾着刚刚点燃的彩灯缓缓放下。

少女没想到楼下有客,乍惊之下,彩灯脱手,慌乱晃**。

温光像一抹残阳融化了崔半晟僵冻的面子,他眯缝起眼,看不清少女的面庞,只看到那额间有一朵梅花花子格外娇俏……

“鸾羡会”上,梅如与头牌之位失之交臂,又被漫香严罚,心底早已经暗暗滋生了另寻高枝的意思,她献媚的小手段很快得到了崔半晟的回应,转念要纳她为妾。

漫香见梅如去意已决,也只得收钱放人。

就这样,梅如顺利解籍,乘着小轿高高兴兴地溜进了崔府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