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喻“洗冤”出狱,白镜特意给他打了二两烧酒,巴巴地守在南监门口帮他洗手漱口,驱晦避邪,又特意叮嘱蒋沉回避。
“老大,你把他在牢里多扣了几日,他难免对你怀恨在心,你还是先躲躲吧,别让他记住你的名字,日后给你穿小鞋!”
蒋沉苦笑,钱进岱这么说,白镜也这么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名字一夜之间到底成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忌讳。
牢狱生活让徐喻的身材清减了些许,目光中却多了一丝清醒坚毅,蒋沉隔窗看着他从提篮中捡起那只绣着鱼形图案的绣囊,小心翼翼地弹掉浮土,别在腰间,心中泛起一阵微微涟漪……
世间行走,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示人。
而平康坊内只有一种面具,便是“笑颜如花”。
这几日,孟得鹿实在笑不出来,便总去后院寻些活计,尽量避开去前厅待客。
后门正往小厨房里搬运着米面,漫香怕小工手脚不干净或者缺斤短两,便命她去盯着。小瞳也跑来凑热闹,她身体瘦小,干活倒不惜力,成袋的米面扛起就跑,小工们嘴上抹
了蜜似的一夸她,她越发起劲,倒把小工该干的活包揽了七七八八。
孟得鹿觉得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突然想起随师父婵夕去拜会邓采柚时吉府也在大宗采购米面布匹等物,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抱月说过,‘炽凤枢’一开始就是想用赠送米面布匹这些小恩小惠**她加入组织,吉府经常采买那么多米面布匹,会不会也是用作同样的用途?难道说,吉府中也有‘炽凤枢’成员……对了!婵夕师父与侍郎夫人邓采柚关系亲密,说不定,她们二人正是通过‘炽凤枢’结识的!我怎么如此大意,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想至此处,她忙扔下众人,揣起一件东西,悄悄雇了顶小轿赶到吉府。
她递了花名笺,邓采柚的贴身婢女很快迎了出来,虽然仅有过一面之缘,婢女却对她印象颇深,说说笑笑地引着她进了杏林,见到了邓采柚。
孟得鹿恭敬地先行了一礼,“见过邓先生。”
邓采柚嘻嘻哈哈地打趣,“得鹿,上次让你有空多来走动走动,你嘴上应了我,不想倒是哄我,让我白等了这些日子。”
孟得鹿赶紧拿出一只粉盒双手奉上,“弟子也想日日拜会先生,倒怕惹先生烦呢,弟子专门为先生研制了一份薄礼,耗费了些时日,所以才来迟了。”
“噢?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费心?”
盒盖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盒浅色膏体,晶莹细腻,幽香扑鼻。
“上次前来,弟子发现先生总是打喷嚏,两颊泛红,猜想先生是对杏林中的花粉和草籽过敏,弟子用珍珠粉和了艾叶油、地肤子、千里光和冰硼散为先生调了一款‘珍珠伏敏霜’,每日用它涂在脸上,会减轻一些过敏的症状,这东西虽轻,却是弟子的一片心意,还希望先生不要嫌弃。”
“好好好!得鹿啊,你可太细心了,不瞒你说,这面颊痒得我每天夜里都睡不着觉,你这东西可真送得及时,我可就不客气了!”
“先生喜欢便好,用完了只管吩咐弟子,弟子再给先生送来。”
二人随即坐下饮茶闲话,邓采柚随口提及经史典籍,孟得鹿一一对答如流,见邓采柚心情大好,孟得鹿才小心开口,“先生听说了婵夕师父的事情了吗……”
邓采柚的神色忽然黯淡了下去,“只听说是她人死了,其他的倒不太清楚……”
孟得鹿接着试探,“婵夕师父是风尘中人,先生却贵为命妇,弟子很好奇二位到底是因为什么渊源结为莫逆之交的……”
邓采柚叹气,“她走了,我本该去拜祭拜祭,可墨西不喜欢我过问这样的事情,他在官场上行走,牵扯的人和事都太多,知道得越多,牵连得越深,越难周全……得鹿啊,你不懂,在官场上想要独善其身有多难,我也只能少招些事端,免得给墨西惹麻烦,改日就托你替我祭上一杯薄酒,表表我的心意吧……”
孟得鹿听出邓采柚答非所问,很不甘心,正盘算着再找借口追问,远处却传来朗朗童音,齐声诵读着《韩非子》。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
吉墨西与邓采柚膝下无子,孟得鹿正好奇这童声从何而来,邓采柚已经兴致勃勃地牵起了她的手。
“走,我带你去看看。”
杏林深处,崭新的书桌和小凳纵横排列,十数名十二三岁的少女身着统一的白色学袍,端坐在书桌前,手捧书本认真诵读。
“从前,女子出生在娘家是娇客,嫁到夫家是外人,随了夫姓之后便连自己的名字也不配拥有了,偶尔有像我这样顽劣的,自幼被阿爷扮成男孩在学堂里混了几年,已经是万幸,但到底是个女儿身,再有才学也无法参加科考,实现抱负,但如今大不同了,女皇君临天下,朝堂中有不少女官持政,我便在这杏林中开办了一所女子学堂,选拔聪颖好学的少女栽培,这些女孩子大多出身贫寒,我也不指望她们的学费发家,干脆把学费和吃住费用全替她们免了,只希望她们有一天走出这杏林时,不要再成为‘某某氏’、‘某夫人’,而能成为‘某先生’,甚至‘某官员’!”
远处,一名厨妇高呼开饭,女孩子们立刻扔下书本欢呼着奔向厨房!
孟得鹿恍然大悟,得知吉府是要供应这些少女的日常生活,所以米面和布匹的开销才格外巨大,而邓采柚方才一番陈词更是尽显胸襟,让她心中的猜忌烟消云散,反而因为一度怀疑邓采柚是“炽凤枢”的成员而暗暗自责起来……
吉府杏林学堂的名声很快传遍了长安城,尤其那些贫困人家得了消息,争先恐后地找门路要把女儿往学堂里塞,在他们看来,读不读书不重要,能有人白供吃喝帮着白养活闺女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
白镜从不穿便装前来蕉芸轩,这一日,是个例外。
更例外的是,以往,他每次前来总要板着面孔在店中各种找碴,只图从漫香手中榨点“孝敬”,这一日,他不但笑容可掬,手里还拎着一只精美的礼盒,点名要见孟得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