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各家店面见蕉芸轩闭门谢客,纷纷暗中打听原因,很快,蕉芸轩被人强逼卖店的消息便在平康坊内不胫而走。

往日,所有妓坊都或多或少受到过漫香和孟得鹿的恩惠,众人早为孟得鹿的谋略和气魄所折服,眼下,她们更是对蕉芸轩的遭遇感同身受,所以决定携手相助,共同保护蕉芸轩!

夜色中,所有的假母凭栏远眺,圣洁的月光落在她们身上,仿佛为她们披上了银色的铠甲,她们如同并肩而战的将军,站在一艘艘远征的军船上,迎着这波涛翻覆的世俗汪洋,与强权对战,无论胜负,绝不后撤!

她们齐齐地一挥手,宣布自己家的店面也关门谢客,各家店铺便如同收到军令,夜灯一盏盏地熄灭,门帘一幅幅地放下……

这一夜,不夜城平康坊“死”了,整个长安城“死”了!

这一夜,所有客人都没了消遣的去处,震惊之下,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长安城,自然也包括钟府。

平康坊各家店铺的假母同时放出口风,以后整个平康坊唯蕉芸轩马首是瞻,蕉芸轩一日不开业,她们也一日不开业!

钟苑东吓出一身冷汗,生怕事情闹大引起朝廷的注意,追查下来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赶紧派人赶去向女儿讨饶示弱。

蕉芸轩内,漫春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沉思良久,郑重地写下一封文书。

将写好的文书小心地藏在妆奁盒的最下层后,她又从床下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小心打开,用簪子挑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乌黑膏体铺在薄薄的银碟上,放在灯上一烤,一股白烟蒸腾而起……

她贪婪地吸着,欲仙欲死……

平康坊集体停业的风波总算过去,各家店面恢复营业,荧荧灯火下,钟苑东却独自沉思,颓然长叹……

自己官场沉浮一生,见惯了尔虞我诈,不料,却在一群最底层的风尘女子身上见识了最真挚的道义和抱团取暖……

正在此时,老九和老十从坊间打听到了前些日子县廨里闹的那出“真假漫香”的风波,忙不迭地赶回来禀告主人。

钟苑东双目一亮,心中又生出一计,忙派野良再次前往蕉芸轩洽谈,提议如果“漫香”肯再让给自己一成的盈利分成,自己可以延期一年再来讨债。

众姐妹欣喜不已,相比于卖店或者让店中直接拿出巨款,能用一成盈利争取一年的时间,哪怕是苟延残喘,也已经是她们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孟得鹿心中却暗暗警惕起来,担心好消息来得太过轻易,只怕其中有陷阱!

野良拿出一张借据放在桌上,客气道:“延期的凭据已经写好了,请老板娘过目,如果没有问题,老板娘只需要按上掌印,作为凭证。”

漫春痛快答应,抽过借据,转身上楼,“我回房去取印泥。”

孟得鹿心中一凉,终于猜破了父亲的诡计!

她急忙追上楼,冲进漫春的房间把房门紧紧关闭,低声道:“这掌印不能盖!”

漫春反问:“为什么?”

孟得鹿道:“那‘神秘老板’手里一定有漫香留下的旧凭据,如果你的掌印和旧借据上的掌印不符,他便会拿着证据前去县廨检举蕉芸轩替代经营,他是有权势的人,李正冠一定不敢推诿,只能请‘诸京署’调出当年漫香留下的开店底契,对比掌印,一旦证明你的身份有假,漫香又下落不明,蕉芸轩一定会被查封关门,姐妹们更会无家可归!”

然而,在孟得鹿追进房间之前,漫春已经在新的借据上盖好了掌印,看起来,她并不想接受孟得鹿的劝说,只是拿起凭据淡然一笑,“谁告诉你,我的身份有假?”

孟得鹿一怔,漫春已经抽身下楼。

待孟得鹿再追到楼下,野良果然已经拿出了一份旧的凭据,并把新旧两份凭据摆在一起,拿着透镜认真地对比起了上面的掌印。

孟得鹿心跳得快要撞破胸膛,她生怕漫春身份败露会断掉她潜心追踪的“炽凤枢”线索,谁知野良对比过后却痛快地收起两张凭据,告辞离去。

漫春向孟得鹿投来一个讳莫如深而又洋洋得意的笑容,孟得鹿又惊又震,猜不透是漫春玩了什么偷天换日的把戏,还是野良暗中帮自己捣了什么鬼,只得又悄悄溜出店,赶去钟府一探究竟。

孟得鹿来到书房时,钟苑东正捧着两份凭据心疼不已!

一切都像孟得鹿刚刚推演的那样,钟苑东的确是想拿到漫春的假掌印,并当作证据趁机夺回蕉芸轩,逼女儿回家,没想到漫春的掌印毫无破绽,自己店铺和女儿都没抢回来,禁不住连连懊恼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孟得鹿接过两张借据仔细观察了许久,终于发现那新旧两只掌印虽然一模一样,但新掌印的每根手指前端却都多了一枚月牙形状的细小红印。

她试着将自己的手掌覆盖上去对比,很快看出那月牙形状的小红印是蓄长的指甲留下的痕迹。

“漫香精通厨艺,每天都泡在小厨房里研究各式的菜品,十个指甲一向修整得光滑整齐,难道现在……她是被漫春藏在什么地方,没有办法修剪指甲,所以才在借据上留下了长指甲的痕迹?”

得出这个结论,孟得鹿兴奋得几乎尖叫出声,恨不得立刻飞回蕉芸轩查找线索,耳边却传来了父亲的长叹。

“阿爷这一辈子,只生了你和望鹏这一女一儿,如今,你们却都和阿爷背道而驰了,真是可悲可叹哪……望鱼啊,这些天阿爷这右眼皮总是跳,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总觉得……阿爷的日子快到头了……”

看着父亲颓丧的面孔,孟得鹿心中也不免难过,无奈道:“早知如今,何必当初,当初阿爷要听女儿一句劝,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钟苑东忧心忡忡,“最近朝堂上的风声一下变得很紧张,别说是阿爷,就连鬼市那个野良都在准备后路了,你不知道吧,他还利用你讹诈了阿爷我一大笔钱财!”

孟得鹿震惊地脱口反问:“什么?”

钟苑东道:“你小时候那个贴身带着的小红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他手里,哼,半个巴掌大的小物件,你知道他要了我多少钱嘛……望鱼啊,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以后阿爷要是真的不在了,你和小弟凡事都要多留个心眼儿,别吃了他人的亏……”

房间里许久没有回音,钟苑东无力地抬起头来,却发现女儿不知何时早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