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漫香探望姐姐虽然殷勤,却总是早去早回,不会耽误店里的生意,今日是中秋,全店人都一早打起精神,准备迎接忙碌的生意,漫香却迟迟未归。

众姐妹正议论着,一名妇人挎着小篮跌跌撞撞进了店门,嚎啕大哭。

“姐姐啊!我可怜的姐姐啊!你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啊!你可是漫香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啊,你走了,以后撇下漫香可怎么活啊!”

众姐妹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这,这个人是谁?”

这妇人的穿着打扮和漫香一模一样,就连左眼角下朱砂泪痣的位置也一般无二,但和漫香朝夕相处的姐妹们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人绝对不是漫香!

“都愣着干什么,兰也,昙竞,菊影,幼荷,新菊,小桃,初梅,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啊!哎,得鹿呢?”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这妇人特意把店中所有姐妹的名字都点了一遍,却发现孟得鹿已经不见了人影。

“错了!全错了!”

孟得鹿不顾一切地一路狂奔,穿过天街,一口气跑到长安县的怀贞坊!

初来长安时,她便怀疑过漫香和她的姐姐长相神似,甚至是双胞胎,于是悄悄跟着漫香去偷看过她的姐姐,却不巧在天街冲撞了游街的徐喻,耽搁了时辰,等她再追上漫香时,只看到漫香和一名身材像水牛一样健硕的妇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屋,当时,她便把那妇人当作了漫香的姐姐,如今看来,当初的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的误会了!

她凭着记忆找到那间民宅,顾不得唐突,三下接着三下地敲起门来。

开门的正是当初那位“水牛”妇人,看着对方询问的眼神,孟得鹿一时毫无头绪,脱口而出,“我找……漫香!”

“漫香?”“水牛”妇人恍然,“你找漫春吧,她住在隔壁。”

“漫春?”

“她是漫香的孪生姐姐!”

心中的疑问得到了证实,孟得鹿急切地赶到隔壁,漫春家早已院门紧锁,她趁人不备绕到后院,施展轻功,翻身进院。

简陋的房间内早已空无一物,别说丝毫看不出发生过命案,就连曾经有人居住过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孟得鹿知道,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一切的,只有“炽凤枢”!

现在,她心中已经有了十成把握,蕉芸轩里那名妇人绝不是漫香,而是她的孪生姐姐,漫春,而且,漫春才是真正的“炽凤枢”成员,甚至很可能就是杀害义母的凶手!

但是,她需要证据……

没有在漫春家中找到任何物证,孟得鹿只得失望地回到蕉芸轩,又潜进漫香房间试图寻找线索。

当看到地上成排摆放的彩履时,她猛地想起漫香当年正是因为左脚踝受伤,不能再跳舞,才出来自立门户,忙把地上的彩履都翻过来细细查看了一遍鞋底,果然发现了重要证据。

她又匆忙跑下楼去,正听到昙竞和兰也在指着漫春的背影说着悄悄话。

昙竞道:“这人的身材比娘高上一分,绝对是假冒的!”

兰也半信半疑,“你的眼神最不好,还能看得这么准?”

昙竞不服地指了指外堂的灯架,“就是眼神不好,反而能看到很多你们看不到的东西,娘的眉毛和那灯架原是一般高的,只不过你们粗心,从没注意到罢了!”

孟得鹿也急忙看过去,发现漫春的眉毛果然比灯架高出了一分,想必她是为了掩饰身高刻意压低了发髻,才瞒过了自己的眼睛。

她又假装手滑,在地上泼洒了半杯剩茶,漫春没留神,从茶渍上踩过,在地上留下了一双清晰的脚印。

“人的妆容是一本账,所有的亏心事都写在里面!”

看着那地上的脚印,孟得鹿心中有了一个主意!

中秋节本来应该是平康坊最热闹的时节之一,各家店面都打足了精神,绞尽脑汁吸引客人,准备大赚一笔,唯独南曲中的顶级舞坊蕉芸轩却闭门谢客,所有舞乐伎在孟得鹿的带领下一齐前往县廨报官!

不料,这样的新鲜事反倒引起了全城百姓的好奇,里三层外三层地挤在县廨外看热闹,孟得鹿此举犹如无心插柳,反倒抢尽了那些挖空心思揽客的店家的风头。

在衙役一片“威武”的喝令声中,李正冠穿戴整齐,迈着四方步走上大堂。

以前,孟得鹿虽然也曾经在大堂外围观过这位新县令审案,但远远地隔着人群,她总看不真切,今日,当她跪在近前看清对方的面孔时,却大吃一惊!

这李正冠县令正是当年在蕉芸轩里用一张古画包着文集,借着自己之手向崔国南行贿的穷书生!

俗话说,“英雄怕见老街坊”,李正冠一想到孟得鹿见过自己为求举荐在崔国南面前那卑躬屈膝的样子,便觉得尴尬,越发端起架子,询问案由,“下跪何人?何事报官?”

孟得鹿也装作不认识李正冠的样子,高声答道:“禀明府,小女子是蕉芸轩的舞伎孟得鹿,状告眼前这名妇人,她虽然自称是蕉芸轩的老板娘黄漫香,其实,却是漫香的孪生姐姐黄漫春,小女子等怀疑她杀害了漫香,冒名顶替,恳请明府明察。”

漫春也往地上一跪,大声喊冤,“明府啊!民妇冤枉,民妇的姐姐今日在家中猝死,民妇已经向长安县县廨报过官了,而且,是在长安县的不良人查看过后才安排下葬的,说什么谋杀亲妹,冒名顶替,简直是无稽之谈,还请明府替民妇做主!”

漫春居住的怀贞坊属于长安县管辖,李正冠无权过问,也正好懒得过问,只是又问:“孟得鹿,你既然言之凿凿,又有何凭证?”

“明府请看!”

孟得鹿把四五双彩履放在大堂的地面上,一字摆开,那些彩履无一例外都是鞋底厚约一寸,造型华丽夸张,鞋头前面立着一幅高约三寸的硬绣片,像一座小小的屏风似的装饰在鞋头前面,俗称“重台履”。

孟得鹿冷静地开始了她的推演,“明府,人的衣服和妆容可以随意改变,鞋子却很难调换,漫香身为舞坊的老板娘,平时习惯穿着厚底翘头的重台履,她身材并不高挑,重台履的厚底可以帮她抬高气势,翘头可以帮她踢开裙裾,让她在忙碌应酬时不容易被绊倒,漫春和漫香姐妹二人虽然长相相近,漫春的身材却比漫香略高一点,所以民女斗胆断定漫春的双足也比漫香稍大一些,明府若不信,尽管让她换上漫香的鞋子看看!”

众人的目光一时全齐刷刷地聚集到了漫春的一双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