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悠丹已经梳洗一新,换上了崭新的民女衣裙,从角门悄悄溜出了大明宫。
按照潘女史的指令,她亲笔写下了密信,说有要事禀报,约尊道姐妹在靖恭坊会面。
身后,几名身着便装的金吾卫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路上,悠丹都在回忆被纳入尊道的那个夜晚……
她自幼帮着贩药材的父亲摆弄药材,无需父亲多指点,她便能对各种药材的属性功效过目不忘,无师自通,久而久之,她便立志想要进入皇宫,成为女医,她坚信凭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一定能在宫中大展拳脚,成为人上人!
她的想法却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和嗤之以鼻的嘲讽,为防她自作主张,父母甚至在宫人选拔当天把她强行锁在家里,让她错过了报名!
“一个没用的赔钱货,我和你娘肯养你到这么大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想做梦进宫?那可不成,女孩子家,就是最青春的时候才值钱,等你出了宫,可就年老色衰,卖不上好价钱了!”
“实话告诉你,你阿爷已经把你的亲事给定下来了,虽然是给人家做填房,但人家可是许诺了好大一笔彩礼啊,这笔钱就留给你弟弟当娶亲的彩礼吧,肯定能给你弟弟娶个极标致贤惠的媳妇儿!”
深夜,丧失希望的悠丹跑到护城河边独自哭泣,一个头戴紫纱帷帽的身影悄悄映在河水中,宛如一轮紫色的月影。
“你叫什么名字?”对方温柔地问。
“不重要……”她抽泣着赌气道,“我不过是个没有用的赔钱货罢了……”
“这话是你爷娘说的?”对方并没有因为她的失礼而愠怒。
“不然还能是谁……”
“你家里还有兄弟,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悠丹终于扬起了脸,好奇地观察起眼前这个神秘的身影。
对方轻轻地笑了笑,这不过是在整座长安城里,乃至整个大唐中每天都在上演着的最寻常的故事而已。
“你不是赔钱货,你有才华,有能耐,好好的年华不应该浪费在一个死了老婆的老头子身上,你的爷娘看不出来是因为他们蠢,但我懂你,我可以帮你实现愿望,送你进宫……”
对方向她伸出了手,那只手具备着让她无法拒绝的魔力,拉着她一路走入了“炽凤枢”。在那里,她认识了许多和她一样的姐妹:有想要做点买卖却被夫君嘲笑,拒绝拿出本钱的大嫂,有因为年迈而被儿子媳妇嫌弃赶出家门的老婆婆,有自打出生便被父母抛弃的女婴,有因为丈夫喜新厌旧而被休弃的妻子……
她们都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唯有在尊道,她们才互相赏识,彼此理解,相互支持!
一名头戴青纱帷帽的女子与悠丹擦肩而过,手掌轻轻地摇了摇,一串清脆的金铃声将她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
那铃声她再熟悉不过,自打弟弟一出生,父母便去庙里为他虔诚地求来了一串开光的金铃随身佩戴,伴随弟弟一起长大。
现在,这东西却落在了尊道姐妹的手中,这说明……
“弟弟在她们手上!”
今晚,潘女史命金吾卫埋下天罗地网,想以自己为诱饵引出尊道姐妹,可自打她被尊道送进宫中的那天起,尊上便警告过她,一旦她背叛尊道,弟弟便会像以前她看到的那些负心汉一样,被割开全身的血脉放血,再把他的鲜血萃取凝练,制成那些颜色独特的唇脂,被全长安城的女子涂在唇上!
她知道,尊道这是在提防她,也是在威胁她——如果今夜的会面平安无事,弟弟也会被安全地放回家中,如果身后的金吾卫一出手,弟弟必死无疑!
她恨偏心的爷娘,也恨受尽爷娘独宠的弟弟,可真到了生死关头,一些奇怪的想法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弟弟的命就是比我值钱!”
“弟弟要是有事,这个家的天就塌了!”
“无论弟弟有什么灾祸,做姐姐的一定要替他承担!”
“弟弟没了,爷娘也活不成了!”
“弟弟,弟弟……弟弟……”
爷娘絮絮叨叨的声音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她的双脚开始不听使唤,奋力地跑了起来!
四周潜伏的金吾卫正要追,她已经猛地一头撞上坊墙,被自己生生折断的脖子无力地向旁边一歪,气绝身亡!
随着一阵金铃声响,几名混在人群中头戴帷帽的女子已经像潮水一般悄然散去……
悠丹的死讯传回宫中,潘女史与孟得鹿又是震惊,又是惋惜!
在做出用悠丹引出“炽凤枢”成员的决定时,潘女史也早想到了要火速控制她的家人,不料,金吾卫赶到悠丹家中时却还是晚了一步,她的家人早已不知所踪。
潘女史懊恼不已,“她家人重儿轻女,这样苛待她,她却还是怕连累家人,不惜舍上自己的性命,真是可怜,可悲,可惜,又……可恨!”
孟得鹿也感慨道:“女史,由此可见,有些女子虽然表面上远离了伤害她们的家庭,心里却仍然没有摆脱家庭对她们的控制,所以,只把她们救出闺房是远远不够的,还应该像杏林学堂的邓先生那样,给她们创造机会,让她们多读书,明理,立志,才能帮她们破除心茧,让她们真正的自由。”
潘女史听着孟得鹿的话,久久沉思……
次日,监察御史徐喻奉命进宫,向令狐女相述职。
数月来,徐喻一直在秘密调查官场舞弊案件,近日,他吃惊地发现许多官员都是被妻子抓住把柄,加以胁迫才走上了歪路,因此,他怀疑“炽凤枢”的教众中一定有不少官员太太,同时,他也把“极梦之舞”又在坊间暗暗盛行的消息一并上奏。
令狐盼忧心长叹:“‘炽凤枢’已经在官场中渗透得太深了,‘极梦之舞’又暗中复苏,这二者如果不早日清除,必成大患……眼下,是非常之际,本相也不得不动用一些非常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