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正在玉落被赌坊老板折磨到生不如死时,一位头戴紫纱帷帽的女子悄然出现,送给了她一颗药丸,助她毒杀了赌坊老板,并帮她处理了尸体,还精心地用死者的大腿骨做了两副骰子和骰盅送给她,从那以后,她便时常向尊道贡献金钱,虔诚供奉。

这一次,在姐妹们砍下冯雾晨的头颅时,她鬼使神差地抽走了他发间那根素银簪子,不料,却为自己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铁证……

“哈哈!再续前缘,重新开始……太可笑了!他毁了我的人生居然却能若无其事!”玉落仰天长笑,凄厉的笑声从携云楼上传下,听得围观群众心惊肉跳,“所以,永远不要原谅坏人,因为在你原谅他们之前,他们早就先原谅了自己!”

玉落的故事听得蒋沉心有戚戚焉,“你杀了冯雾晨也算报仇了,为什么又要把他的人皮小像散得全城都是,闹得人心惶惶,吓得很多无辜少女晚上睡不着觉,更不敢独自出门?”

玉落放肆的笑声更大了,“知道害怕就好!我就是要杀死她们的‘姻缘心’,让她们以我为鉴,不要再被花言巧语的男人骗了终身!”

蒋沉趁玉落得意松懈,悄悄靠近,想把她拉回安全地带,玉落却机警地发现,回过头来厉声警告,“别过来!所有的真相我都告诉你了,足够你回去结案交差!”

她又看向孟得鹿,冷若冰霜的双目第一次有了温度,“孟得鹿,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对人生已经没有了希望,只想着有朝一日亲手报了仇便去投案自首,了结残生,但遇到你之后,我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的希望,你送我‘金蝉膏’和‘盘玉贴’,帮我脱胎换骨,又劝我惜取春光,余生只为自己而活,我才起了想要挣扎脱罪的心,却不料,最终抓到我破绽,让我插翅难逃的人还是你,真是讽刺啊……”

孟得鹿着急劝说,“玉落,实不相瞒,我的亲人死在‘炽凤枢’手中,所以我一直在追查她们的行踪,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告诉我她们在哪里!”

玉落不为所动,“若没有她们,三年前我就死了!她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不会出卖她们的!”

孟得鹿反驳道:“不!她们如果真想救你,便有足够的能力把你从前夫的手中带走,即便终身不再另嫁,她们也可以帮你自食其力,过上平静的生活,可她们没有,相反,她们却怂恿你杀人,还拿捏着你的把柄利用你,压榨你!”

玉落无奈地落下泪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孟得鹿,我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话音未落,玉落抓住栏杆的手一松,背起双臂,纵身一跃,宛如她梳妆台上那只被剪掉了翅膀的蜻蜓,失去了高飞的资格,只能将头重重地撞向冰冷的地面!

她的赌坊叫“回头路”,而她的人生,却早已没有了回头路……

“玉落死前提到她和冯雾晨初次相会是在观音庙后面的一间画斋,画斋……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蒋沉拼命搜索着回忆,突然想起来了,“对了!当初‘炽凤枢’就是在观音庙后面的一座荒宅里帮抱月处理她夫君‘七十二’的尸体的,走!去升道坊!”

荒宅内四处可见的画缸卷轴证实着这里的确曾经是一座画斋,想来,三年前冯雾晨逃入鬼市躲债,这里便荒废了。

蒋沉绕着院内走了一圈,指着后屋檐下一只大画缸突然下令,“搬开!挖!”

兄弟们平日里吊儿郎当,插科打诨,一旦有活儿却从不含糊,二话不说,立刻抄起家伙开挖。

只有白镜抄手在一旁看着,好奇地问:“老大,你发现什么了?”

蒋沉用手比画了一下,“这画缸放在屋檐下,下雨或积雪融化时,积水会顺着屋檐落进缸里,把画作泡坏,冯雾晨是画师,自己肯定不会把画缸放在这种地方,所以,这一定是后来有人为了掩饰什么,刻意把它挪来的。”

“老大!挖到了!”

蒋沉话音刚落,兄弟们便叫了起来——果然,那反常的画缸下埋着一旧一新两具残破不全的骸骨!

蒋沉又命人去“回头路”取了一新一旧两副用人骨做成的骰子和骰盅,与两具遗骸一起送入殓房。

那骰盅是用人的大腿骨做成的,老法精心对比了两只骰盅与两具遗骸剩下的腿骨形状,证实了那两只骰盅来自那两具遗骸,又把那具新的骸骨和“玉面郎君”的头颅进行了拼接,证明了他正是死者冯雾晨的遗体,再根据玉落的口供,推导出旧的遗骸属于玉落的前夫。

自打李正冠上任以来,蒋沉就跟这位新上司八字不合,如今“玉面郎君”案算是告破了,但凶手在闹市当众自杀总是不好交代,他硬着头皮来到三堂,准备接受李县令的刁难。

果然,一见到蒋沉,李正冠便阴阳怪气起来,“蒋沉啊蒋沉,你的好日子来了……”

蒋沉不知道李正冠又想挑什么刺儿,只能咂了咂嘴,乖乖低头听着。

“前阵子,你把钟卢氏的遗书交给本官,本官觉得证据不足,没有替你上报,这也是本官的职责所在,你好大的本事,竟然越过本官把它递到了监察御史手里!现在好了,御史台督促大理寺重查你当年的旧案,倘若当年你的确是冤枉的,便要为你翻案脱籍。”

蒋沉一惊,忙去腰中摸卢言真留下的遗书,才想起上次把信交给孟得鹿看过之后便忘记了讨回,可他身为区区不良帅,踮起脚尖也够不着御史台的门槛,正在纳闷自己的事情怎么一夜之间突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但转念一想,又很快想通了。

“是了!徐喻是监察御史,孟得鹿和他相熟,一定是她暗中把卢言真的遗书转交给了徐喻,请他帮我翻案!”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他的眼窝一热,泪水差点砸落下来,结结巴巴地解释起来,“明府,此事小人之前的确并不知情,乃是小人的朋友在暗中帮助小人,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一切还请明府成全!”

李正冠看着蒋沉不知所措的样子,却冷哼一声,泼下一瓢冷水,“别得意的太早……翻案要牵扯的人太多,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秋官还要向本官和钱县令考核你这三年来在县廨的表现,东西没到手一天,一切就还有变数……”

蒋沉知道自己已被李正冠视为了眼中钉,无论再说什么也拍不好他的马屁,只能按住胸中的激动,退出三堂,马不停蹄地赶到蕉芸轩。

孟得鹿正在起舞侍宴,回眸之际正好看到了窗外匆忙赶来的蒋沉。

蒋沉不想打扰她,只拍了拍腰间那九十九枚铜钱,叉手为礼,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孟得鹿心领神会,知道蒋沉得到了好消息,欣慰一笑间,一舞已毕,她在众宾客热烈的掌声中躬身下拜,是对宾客的答谢,也是对蒋沉的还礼。

二人隔窗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