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孟得鹿放在桌上的铁丝,玉落苦笑连连,“孟得鹿啊孟得鹿,你可真是心细……好吧,我承认,死的那个人的确是我夫君,不过他已经离家出走很多天了,至于他怎么成了那个什么‘玉面郎君’,又怎么死的,我一概不知。”

见她说得轻描淡写,蒋沉气不打一处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早不承认?”

玉落哀叹,“蒋帅,寡妇门前是非多,你哪里知道我们的难处……我先前就跑了一任夫君,现在再死上一位,人们该认为我是个克夫的不祥之人了,我以后还怎么开门做生意啊。”

蒋沉惊问:“难道你的生意就比你夫君的性命还要重要?”

玉落漠然道:“当然!我们本来就是半路姻缘,哪有多少情分,再说我当初也是愿赌服输才嫁给他的,他根本不值得我惹麻烦,大不了等上三年,我再去县廨求县令为我判个和离罢了……”

孟得鹿回忆起当日“以赌招亲”的情形,却心生狐疑。

“不对!当天‘以赌招亲’,明明是你暗中帮冯雾晨作弊,帮他获胜的,那天来参加招亲的人中不乏有钱有势者,他们都为了得到你不惜一掷千金,你却单单帮助了身无分文的他,也许,这是因为你们二人早就相识,而且还暗结情愫,所以你才借着赌局的机会和他成亲!”

玉落不屑摇头,“我并不是非冯雾晨不嫁,只是不想嫁给封迎木而已!封迎木对我纠缠不休,可我早知道他贪赃舞弊,一定没有好下场,就想随便找个夫君当挡箭牌,冯雾晨是什么都没有,但这恰恰也是他的优点,因为只有和他这样的人成婚我才能不用离开‘回头路’,继续安心做我的生意,而这样的机会只不过是让冯雾晨赶上了,他啊……就是个幸运的穷光蛋罢了!”

蒋沉又不甘心地追问:“请问老板娘还知道些什么与冯雾晨有关的线索?比如,他为什么曾经在鬼市里藏身?”

玉落摇头,“一概不知!”

孟得鹿与蒋沉相视一眼,心中浮上一个相同的直觉——玉落在说谎!

他们知道玉落在说谎,玉落也知道他们知道自己在说谎,奈何,他们就是抓不到任何证据!

出了赌坊,蒋沉马不停蹄地赶回县廨禀告情况,得到了县令的批允,又立刻带着兄弟们将“回头路”里里外外搜了个干干净净,却没有找到丝毫行凶的痕迹。

然而,蒋沉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悬得更高了!

“不留痕迹地杀人、处理尸体、在坊间售卖人皮小像、散播‘玉面郎君’的神话、把‘玉面郎君’的人头高高地挂在携云楼上……这种种行为绝不是玉落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完成的,其中一定有‘炽凤枢’插手相助!”

经过数日悬赏,终于有位木材商人赶到县廨提供了与死者冯雾晨有关的身份线索。

“这小子,当年欠了我的赌债,下落不明,我可是整整找了他三年啊!本以为就凭他那嗜赌成性的德性,就算躲得过我也躲不过别的债主,迟早得被大卸八块,没想到他居然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还把欠了我三年的债连本带利都还上了。”

蒋沉接着问道:“除了你,冯雾晨还欠了谁的钱?”

木材商人支支吾吾,“我也不太清楚,就听说他的债主有十八个人!蒋帅你想,十八笔赌债啊,经过三年的利滚利,可早不是当年那个数目了,他居然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全还清了,你说,给赌坊老板娘当小白脸就这么好赚吗……”

木材商人边说边遗憾地摸起自己胡子拉碴的老脸。

蒋沉与白镜暗暗交换了个眼神——难怪冯雾晨在没和玉落成婚之前就一直用麻布面罩遮着脸庞,成婚之后更是换上了铁面具,原来是怕被十八路债主追杀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木材商人提供的线索对案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蒋沉和白镜交付了赏金便遣走了他。

“十八位债主,十八笔赌债……”白镜念叨着,不由嘲笑,“这人,刚把赌债还完了就死了,一天清闲福没享着……”

“十八……十八……”蒋沉无意识地念叨着这个数字,想到了什么,“对了,‘玉面郎君’的人皮画像也正好有十八张吧!”

白镜问道:“老大,你是怀疑冯雾晨的赌债和‘玉面郎君’的人皮像之间有某种必然的联系?”

蒋沉道:“不错!这两个数字完全吻合,也许并不是巧合!”

白镜想了想,又泄气道:“可是我们找遍了全城也没找到‘玉面郎君’小像的来源,更没找到手艺这么好的刺青匠人……”

“也许,我找到了……”孟得鹿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班房门口。

夜幕降临,整个长安城陷入了一片静谧,一个消瘦的身影悄悄摸出蕉芸轩的后门,鬼鬼祟祟地向修政坊的客栈溜去。

街角,几个人影悄悄地跟上了她……

客房里灯火昏暗,简陋的桌案上摆着一排堪比刑具的粗细不一的竹针,几只浅浅的小碟中盛放着五颜六色的颜料。

一名身材瘦弱的男子正捻着一根粗竹针,沾着颜料在少女的脸上精心作画,每一针扎下去,针头都会沾染点点血迹,令人望之胆寒。

为防止自己吃痛乱动,干扰刺青师作画,少女将自己柔弱无骨的双臂反向别在背后,紧紧卡在椅背的木架间,仿佛把自己死死钉在了一座刑架上。

她的双眼中蓄满了泪水,但依然努力地将双眼瞪得更大,不让泪水滑落,污染脸上的“画作”。

一声巨响过后,几名不良人破门而入,将正在精心刺青的瘦弱男子按在桌上!

“嫌犯阿文,三年前拐卖幼女入狱,后越狱潜逃,回南监说话!”

微弱的烛光照亮少女的脸,正是蕉芸轩的杂耍名伎,珉娘。

忍了一夜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珉娘扑跪在地,死死抱住阿文的腿,撕心裂肺地哀求。

“别带他走!求求你们,别带他走!至少,先让他把我的脸修好!”

蒋沉赶紧扶起瘫倒在地的珉娘,悄悄交代躲在门边的一个人小心陪她回蕉芸轩。

隔着泪光,珉娘吃惊地看到了一张她熟悉的面孔,孟得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