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汪氏的命案堪称蒋沉上任三年来破得最顺利的案子,但他的心情却不敢轻松,生怕自己不配拥有这么好的运气,早晚乐极生悲。

用白镜的话调侃,他这是“山猪当久了,已经吃不了细糠了”。

白镜把整理好的案宗放在案上,蒋沉却迟迟没有签字,只是一遍又一遍漫无目的地翻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他双眉一紧,“钟望鹏的供词里写着他是用毛笔蘸着钟汪氏的鲜血在浴盆上写下灵符的……阿白,赶紧再查查,咱们在现场搜查的时候都带回来了什么物证?”

白镜抽过现场搜证的记档,随手翻看,“有凶犯所用的剪刀、乌木梳和香炉……”

“有没有蘸血的毛笔?”

“没有。”

“难道……除了卢言真和钟望鹏之外,还有第三个人进入过命案现场,并出于某种目的拿走了蘸血的毛笔?”

一阵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脑中还没来得及细想,脚下已经冲出县廨,奔向钟府!

自打汪芷年丧命后,她的卧室里再也没有人出入过,失去了“人气”的滋养,小小的房间很快变得阴暗冰冷,犹如冰窖。

桌案书架都收拾得井然有序,没有一个可以藏东西的死角,所有东西都在蒋沉眼皮子底下一览无余,他自然也是一无所获。

他失望地在房间里无聊踱步,桌上一面小小的铜镜映出他身后的影像,一个头梳丱发,脸色惨白的鬼影从浴盆中缓缓站了起来……

“厉鬼退散!”他失声大叫,转身抬掌向那厉鬼的天灵盖猛拍下去!

一声女子的惨叫从浴盆里传来,不像厉鬼,倒像是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孟……孟得鹿?”

他壮着胆子往浴盆里看去,果然看到梳着丱发的孟得鹿缩在浴盆里,捧着脑袋痛得泪眼汪汪。

他急忙关切地问道:“你没受伤吧?”

孟得鹿试着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发现除了眼冒金星之外倒没有别的不适,“还好……”

蒋沉松了口气,悄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庆幸自己刚才并没有使尽全力,又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找东西……”孟得鹿回答。

“找什么东西?”蒋沉又问。

孟得鹿把衣带上的蓝宝石指环给蒋沉看过,简单转述了从卢言真口中问到的证词,反问蒋沉,“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我也来找东西。”

“找什么东西?”

蒋沉也把物证中丢失了蘸血毛笔的事情告诉了孟得鹿,又问:“你找东西便找东西,打扮成这副鬼样子,不怕吓到自己吗?”

孟得鹿没好气道:“你不是说过吗?想要知道案件的真相,就要把自己想象成凶手,去模仿他的行为,我觉得钟汪氏的案子还有疑点,又不敢麻烦你们差爷,只好出此下策了。”

蒋沉目光一闪,出神地望着孟得鹿,“我说过的话……你都记得这么清楚吗?”

孟得鹿一怔,别过头去嘴硬否认,“那倒没有,只不过这句话有那么几分道理,我才不小心记住了……”

蒋沉心底一阵失落,伸手想把孟得鹿捞出浴盆,“我说的是模仿凶手,可没让你模仿死者啊,你这有点‘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意思了……”

孟得鹿却不领情,赌气推开了他的手,气呼呼地把发髻上垂下的发丝使劲绞了绞,往嘴里一咬,撩起石榴裙提气纵身,想施展轻功,跳出浴盆。

“别动!”

蒋沉高叫一声,抬掌又往她头顶一按,刚跳到半空的孟得鹿应声跌坐回了浴盆里!

一阵剧痛从尾骨直钻心窝,孟得鹿真的恼了,抬掌就向蒋沉击去,“‘讲不服’!你有完没完!捉弄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蒋沉一把握住孟得鹿的手腕,认真道:“我知道那支消失的蘸血毛笔在哪里了!”

“在哪里?”一听说与案件有关的细节,孟得鹿顾不上再和他较劲,关心追问。

蒋沉轻轻撩起孟得鹿鬓边那缕垂下来的长发,“在……这里!”

孟得鹿瞬间会意,这一次,不仅是她看到了案发现场的幻象,就连蒋沉也看到了……

案发当晚,眼看着汪芷年血液流尽,双目紧闭,真凶小心地探了探她的鼻息,确定她已经气绝身亡,才满意地退出房间。

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死掉”的汪芷年又猛地睁开了双眼!

尽管一息尚存,但全身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汪芷年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却仍想强撑起最后一口气做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手脚已经被凶手捆住,全身上下只剩下脖子勉强可以活动。

刚才,真凶拉起她的手臂放血时,血液溅到了搭在肩头的发缕上,这反倒帮了她大忙,她使劲弯过脖子,叼起浸血的发缕,用唯一可以活动的脖子在浴盆里写下了血字灵符!

“如果我的推演没有错,死者的牙齿缝隙里说不定还留有沾血的发丝,如果运气再好点,说不定还能从她的肩头找到带血的牙印!走!去殓房!”

蒋沉抢先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带着一点点“获胜”的兴奋,蒋沉竟一把将孟得鹿抄抱出浴盆,拉着她向县廨殓房跑去!

仵作取来验尸记档和汪芷年的衣物,蒋沉急切地翻看着,发现记档上赫然记录着死“者口腔咽喉内皆有大量香灰,上颚有深刻划伤,齿间缠有发丝”的字样!

他又仔细查看了汪芷年的衣物,终于在她的右肩头发现了带血的牙印!

为保求证严谨,他又让仵作取来鸡血,让孟得鹿用自己的发丝蘸着血迹模仿死者的姿态书写灵符,果然发现发丝留下的“笔痕”与命案现场的一模一样!

心中悬着的最后一个疑点也得到了证实,蒋沉如释重负,“找来找去,没想到这命案现场的‘神秘第三人’竟是死者本人……”

孟得鹿却托着下巴连连摇头,“不,还是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