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地,蒋沉也会亲自去平康坊悄悄查看有没有郁尚魏的踪迹,明明身为不良帅,他却只敢像贼似的远远窥探,只为回避着那个他最熟悉的身影……

“郁尚魏每次到平康坊找乐子,他家里那头母老虎都会从鬼市上买凶暴揍他一顿,难道这一次是富千金下了狠心,索性要了她夫君的性命?”

蒋沉这样推演着,正盘算着要找个借口去富郁庄探探口风,富千金却主动找上门来,为夫君的失踪报案!

蒋沉正中下怀,嘴上赶紧客气地套起话来,“老板娘,这长安县的案子怎么跑到我们万年县来报案了?”

富千金不咸不淡地勉强一笑,“蒋帅心知肚明,我也不怕人笑话,我们夫妇虽然住在长安县,但我家那个没出息的夫君哪天不去平康坊里点个卯啊?所以我索性在两个县的县廨都报了案,谁先找到夫君下落,我都有重金酬谢。”

得了事主亲自委托,蒋沉自然理直气壮起来,“既然老板娘开了口,在下自然义不容辞,实不相瞒,在下也正有一事想询问,不知道老板娘有没有听郁老板提到过一种叫‘极梦之舞’的东西?”

见富千金面露茫然,他又把“极梦之舞”的毒效向她说了个大概,富千金惊异地直摇头。

虽然大唐律法规定出身商贾者不得参加科考,但当今圣人的父亲也是木材商人出身,只因为早年资助唐国公起兵成了功臣,也靠着军功做到了冬官尚书,这让很多商人看到了另辟蹊径,走上仕途的希望,郁尚魏便是其中之一。

“我家夫君最近一心求官,只是经常巴结讨好些朝廷官员,却从没听说他沾染过任何毒物。”

蒋沉认真叮嘱:“这种毒物可能关系到郁老板的安危和下落,如果老板娘有任何消息,请马上来告诉在下。”

富千金一口答应,匆忙离去。

小瞳搬走之后,她的房间就一直空着,今日店里客人不多,孟得鹿便带着两名丫鬟重新打扫布置房间,以备店里招纳新人后居住。

丫鬟从小瞳的床下扫出一条漂亮的新腰带,颜色和蓝达水为女儿带来的新衣裙一样,想来是小瞳走得匆忙,遗落下了与衣裙配套的腰带。

那腰带用料华贵,绣工考究,孟得鹿忍不住接过来仔细欣赏着上面的绣花,看着看着,她却神情一惊,轻呼一声,“不好!”

街头人流如织,孟得鹿手中紧紧攥着那条腰带却不知该去向何处,情急之下,只得向县廨班房冲去!

“‘讲不服’!”

蒋沉只听到这喊声便知道来者是谁,又是狼狈又是意外,忙扔下一屋子兄弟迎了出来。

孟得鹿顾不得数日冷战的尴尬,急切恳求,“求你,帮我查查小瞳家住在哪里,她阿爷叫蓝达水!”

蒋沉稍显迟疑,“小瞳?是你们店里那个瞳孔是蓝色的小丫头?你要找她家做什么?”

“小瞳有生命危险!这条腰带就是铁证!”

孟得鹿把小瞳遗落的腰带递给蒋沉,蒋沉翻来覆去查看,却没发现任何线索。

“这……有什么不妥?”

“这是小瞳的阿爷给她做的衣物,你仔细看,这腰带上的绣花全是白杨叶!”

“白杨叶……又怎么了?”

“当初,先帝命令梁孝仁建造蓬莱宫,梁孝仁先在庭院里栽种上了白杨树,将军契苾何力却提起一句诗歌,‘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用来提醒他杨树是墓地上种植的树木,宫中不宜种植,梁孝仁这才命令工匠拔去白杨树,改种了梧桐,而小瞳这条腰带上绣的全是白杨叶,让我感觉……这不像是给活人穿的!”

“这……有没有可能是小瞳她阿爷买衣物的时候选错了绣花?”

“不可能,小瞳她阿爷说了,这是他请了全长安最手巧的裁缝和绣娘特意为小瞳裁制的,如果不是他刻意要求,裁缝和绣娘是绝不会成心触这样的霉头的!”

蒋沉听孟得鹿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由挠起头来。

孟得鹿又道:“那天老蓝只是把带给小瞳的衣裙拿出来抖了抖,我当时不在意,但现在有心一回想,就觉得那衣裙的款式对于少女来说庄重得有些过分了,而且咱们大唐的婚服讲究‘红男绿女’,这衣裙又偏偏选择了新娘所穿的绿色,实在怪异……”

隔着窗户纸,班房里的兄弟们贴在窗上偷听的身影清晰可见,孟得鹿知道蒋沉眼下的处境为难,又压低了声音恳求。

“事关人命,只求你先悄悄帮我查查小瞳家的住址,我只说是去看望小瞳,如果没事最好,如果有事,我再来找你报案,一切名正言顺,绝不叫你留下把柄。”

蒋沉没有再说什么,只默默回了班房,片刻后,一张写着小瞳家地址的纸条隔窗扔了出来。

小瞳家位于万年县最西南角的安义坊,孟得鹿匆忙赶到时天色已经尽黑。

借着月光,孟得鹿看到小瞳家红灯高挑,喜字对贴,看起来像是在办喜事,但却又既没有鼓乐演奏,又没有宾客贺喜,处处透着一股阴森的鬼气!

手刚触到冰冷的门环,一股恐惧便袭上心头,孟得鹿不禁打了个寒战,停下了正要叩门的手。

一只大手从背后探过来,轻轻一推,那门竟然没有拴,“吱扭”一声地打开了。

孟得鹿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回头一看,正是蒋沉站在身后。

她像见了救星,紧绷的神经一松,差点落下泪来,“你怎么来了?”

“我……实在不放心……”

蒋沉回答得模棱两可,不知道是不放心小瞳,还是不放心孟得鹿。

二人先在院里招呼了几声,没等到主人出来迎客,只得循着灯光进了院中的正厅。

简陋的正厅也被布置得喜气洋洋,墙上挂着红绿绸花,两旁燃着一对喜烛,桌上摆着一盘熟牛肉,一只被从中间剖开后又用红线串连起来的葫芦,一撮红线捆紧的发丝,显然刚刚进行过男女成亲时的“同牢”、“合卺”和“结发”三样大礼。

蒋沉浑身的汗毛顿时倒立起来,脱口而出,“这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我们不良人经常和死者打交道,多少都喜欢图个吉利,所以每天兄弟们进了班房第一件事就是翻看黄历,今天也不例外,可是今天的日子很不好,是‘宜殡葬,忌嫁娶’,没有人会在这一天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