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不见,蓝达水的腰佝偻了些,满脸胡子拉碴也无心刮理,在漫香面前讨好地低着头,双手低垂,战战兢兢地表明了来意。
“老板娘,我想……替小瞳赎身!”
众姐妹却想起他当初把女儿卖入风尘时那副不堪的嘴脸,下意识地站成一排人墙,把小瞳藏在身后。
漫香更是把身子懒懒地斜支在桌边,摆弄着十指漫不经心道:“我这里可是开店做生意的,你闺女来的时候瘦得跟只早产的小耗子似的,在我这里白吃白住了几个月,我刚给养到细皮嫩肉,还一分钱没给我挣回来呢,就想把人接走?哼,你这是拿老娘当冤大头啊!”
蓝达水二话不说,抬手“啪啪”给了自己两记响亮的耳光,吓得众人都一激灵。
“老板娘费心了,都怪我这个当阿爷的不是人,当初猪油脂迷了心,想要儿子想疯了,才干出那么不是人的事来,不瞒老板娘说,小瞳她娘前些日子小产了,大出血,差点丢了性命,郎中说了,她的身子亏得太严重,以后怕是再也怀不上孩子了……”
众人听着,心底五味杂陈,悄悄议论。
“老天有眼!像他这样的人,活该生不出儿子!”
“哎,只是可怜了小瞳的娘,老天爷怎么就不能可怜可怜她,让她生出个儿子呢……”
小瞳娇小的身体被众姐妹严严实实的护在背后,没有人能看到她的神情,只听到了她悲伤的啜泣……
蓝达水也抻着袖子抹了抹眼角,“咳!我也终于认命了,我这辈子注定没儿子,就剩下这么一个闺女了,现在就指望着能把她接回身边,用下半辈子好好弥补以前对她们娘俩的亏欠,也好在老板娘心善,当初没有让这丫头入乐籍,也给了我一个改错的机会……”他又咬了咬满口黄牙,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老板娘算算,小瞳在您这里一共花了多少钱,我回去砸锅卖铁也要把这个钱凑上,还望老板娘成全我们这点儿可怜的父女之情……”
漫香乜斜着眼睛,正想从蓝达水脸上窥探出几分真假,小瞳已经撞开拦在她面前的众姐妹冲了过来,把蓝达水拿来的几样点心一股脑全从桌上扒拉到了地上。
“滚!你不是我阿爷!我只有娘没有阿爷!我死也不要跟你回去!你对不起娘,你欠娘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小瞳用稚嫩的声音嘶吼着,像只发疯的小牛犊子一头撞进蓝达水怀里,恨不得用根本不存在的犄角把父亲从店门中顶飞出去!
蓝达水也不还手,任由女儿的小拳头像冰雹一样砸在身上。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架开小瞳,她情绪激动,呼吸急促,正想再蹬起双脚去飞踹父亲,却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众人忙将小瞳抬回房间,想替她脱下衣裙上床躺下,才发现她胸口缠着厚厚的粗麻布。
众人赶紧把缚得紧紧的粗麻布松开,小瞳才长长地喘出一口气,悠悠转醒。
孟得鹿示意众人先退出房间,自己留下照顾小瞳,自打进入蕉芸轩以来,她一直全力保护小瞳周全,小瞳早已经把她当作了亲人,窝在她怀里默默流着眼泪,敞开心扉。
“得鹿姐姐,我阿爷一直想要个儿子,但从我记事以来,娘每次有了身孕,过不了几个月肚子里的孩子就会突然死掉,小时候我不懂,现在,我全明白了,是郎中诊脉诊出了娘肚子里怀的和我一样是女孩,阿爷就逼她喝药,杀死她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我心里很恨!以前,我恨阿爷,可是现在,我更恨自己,恨为什么我是个女儿身,如果我是个男孩,娘就不必受这么多苦了……”
孟得鹿用手托起小瞳布满泪水的小脸,像掬着一汪清澈的潭水。
“小瞳,生而为女孩子不是你能决定的,如果一件事情的决定权不在你手中,那么,你也没有必要为它责怪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那……这是谁的错?”
“应该是那些把孩子带到人世间,却又不肯爱孩子,还要把自己的自私推到孩子身上,口口声声说着‘都怪你是个女孩子,我才不喜欢你’的爷娘才有错!”
小瞳好像听到了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瞪大了双眼,两滴泪水在大眼睛中来回打转,也忘了滑落下来……
孟得鹿又问:“你还记得阿娜依姐姐吗?”
小瞳认真地点了点头,孟得鹿俯在耳畔把阿娜依男扮女装的真相告诉了她,她惊得从**一下子弹跳起来,跪坐在孟得鹿前面,不敢置信。
“他,他是个男子?为什么还要装扮成女子?”
“因为他觉得女子是世间最美丽的存在,生而为女子,不应该是罪过与羞耻,而应该是骄傲,所以,他才不惜豁出性命也想要成为女子啊……”
小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原来……当女孩子也这么好吗?”
“当然了,你喜欢的娘,还有蕉芸轩里的娘和这些姐姐不都是女子吗?如果你开开心心地接受自己的女儿身,不就也能长成和她们一样的人了吗?”
“那……我做了女孩子,还能骑马,还能去大漠吗?”
“当然,没有人规定女孩子就不可以骑马,不可以闯**,只要你想,天下之大,任你驰骋!”
小瞳双手抱头,好像在拼命缓解新想法对自己的头脑带来的冲击,手指触到头上的单髻,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过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扯开了长年绑在头上的浅蓝布条,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得鹿姐姐,你帮我梳个头吧,要……像你们一样漂亮的!”
孟得鹿妙手巧施,为小瞳梳了个漆鬟髻,又取来了自己的衣裙首饰,精心地为她装扮一新。
小瞳在镜前吃惊地连转了好多个圈,直到头晕目眩才停住脚步,发自内心地赞叹起来。
“原来,我是个这么美丽的……”她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镜中的另一个自己,像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重逢,声音轻巧愉悦得像黄鹂,“女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