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两周,曲懿时不时会想起六年前她偷跑到上海见苏祈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但这几次回忆起来的细节全都与温北砚有关。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她在雪色里站了多久,温北砚就陪她多久。

“你一直跟在我身后做什么?”

猝不及防的一句开场白,温北砚稍愣,随即敛住,天生带笑的唇线自然弯曲着,眼睛继续望着同一个方向,平静到毫无破绽可言。

沉默无言的对视里,曲懿觉得他有些眼熟,终于顺着记忆找到了相匹配的名字。

她没有要跟他打招呼的想法。

温北砚收回视线,沉默着转身离开。

记忆里,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温北砚的背影。

在风雪寂静的冬夜里,消瘦又孤傲。

曲懿呼吸一滞,小跑到他身前,拦住他,“你有女朋友吗?”

话一说出口,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温北砚盯住她看,似乎想看穿她问这句话的意图,许久才微微摇头。

曲懿哦了声,又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道德观念不强,但在涉及男女方面的事情上,又特别有原则,不会招惹“有妇之夫”。

对面眼神直白又大胆,温北砚喉间干涩,思绪尚未脱离掌控,迟缓地回答:“没有。”

如他所料,一出声,嗓子是哑的。

曲懿心脏突突跳了几下,这是她做坏事前身体传递出的讯号。

片刻她踮起脚,重重压上他的唇,他这人看上去硬邦邦的,嘴唇却很软,和她一样,被风吹到起皮。

曲懿知道,这是鬼迷心窍,更是一场临时起意的报复。

哪怕这对苏祈来说,无足轻重。

这种结论一产生,束缚住心脏的绳索突然收紧,箍得她透不过气。

喘息的频率不断加快,显然只是这种程度的报复,还不够。

忽然刮过来一阵风,刀割般的凛冽,曲懿找回些理智,但这些理智不足以让她放弃这突如其来的对苏祈的报复心理,只够让她回忆起自己真实的喜好,“那你是处男吗?”

苏祈交过不少女朋友,但都没到那一步——在今晚之前。

她骨子里接受不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烂黄瓜。

一阵沉默。

温北砚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没将话摊开说,也没必要摊开说,他能懂的。

曲懿指了指宾馆,先一步走去,半路停下,“你没骗我吧?”

one night,干柴烈火的代名词,落在她这,反倒成了顾虑重重。

温北砚用持续的沉默回答了她的质疑。

不同于外面的寒冷,宾馆里闷热潮湿,门一合上,曲懿心头的燥热加深几分,像被冲上岸的鱼,拼命扇动鱼鳍,脱水后的窒息感有增无减。

打退堂鼓的念头在对上男生沉沉的双眸后戛然而止。

温北砚已经脱了外套,里面薄薄的一件圆领毛衣,平直的锁骨陷进去。

他一声不吭地站在床边,却让她脑补出各种嘲讽,逃不开“看吧,我就知道你没那胆子”这层意思。

她莫名生出几分想要负隅顽抗的心思,洗完澡,披上睡袍,里面是空的。

似撩拨,也像邀请。

他低沉的嗓音侵入她的耳膜,“我给过你机会的。”

她大脑一片混沌,压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的眼神像海,淋向她干涸的身体,她几乎要溺毙在其中。

疼痛激起她的生理性眼泪。

温北砚双手撑在她肩头,“你哭什么?”

和他脸上细腻的皮肤不同,他的指腹略显粗糙,抹去她眼泪的动作也称不上温柔,像有层沙在脸上来回刮擦。

难得有了控诉时间,曲懿别开脸,声音嗡嗡的,“我哭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时全凭本能,应证了他说的“是个没有女朋友的处男”——她这辈子就没遭过这种罪。

温北砚没说话,手指下滑,缓慢抚着她下唇,好似下意识的举动,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欲驱使着。

他全身上下都是烫的,汗液也是,她更是。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他的手臂压在自己身前,曲懿瞬间被吓到清醒,小心翼翼地挪开他的手臂,起身的动作压得很轻。

怕惊醒他,更怕迎接惊醒他后的疾风暴雨。

如她所愿,他没有醒,最后她也没有丧心病狂到学着小说,留下几百几千的“嫖资”,更何况她全身上下一分现金都没有,最后还从他裤袋里卷走了几十块打车费。

做人做到这份上太不厚道,内心经过一番挣扎,她还是留下了一条银质手链,这是她第一部 网剧杀青后奖励自己的礼物。

曾经她试图用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斩断他们之间荒谬的联系,但她忘了,有些羁绊不是她单方面舍弃就能终结的。

……

曲懿感觉自己手脚都变轻了,呼吸长长短短,节奏不一,脑子里反复循环着他那句“我能忘记吗”。

听上去什么都没说,实际上却包含了很多层意思,任她解读。

言多必失,她一时找不到最为恰当的措辞,只能故意拖延时间,目光无声地来回,每次都精准地避开他的脸。

温北砚耐心十足,安静等着她的回应。

曲懿脸上装模作样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心虚的人是她,所以不管说什么都是她理亏,最后只能用厚脸皮四两拨千斤道:“我这张脸,一般人见了确实不容易忘记。”

-

“懿姐,从你上车到现在,已经叹了二十三次气了,你要是怕见小赵总,咱就随便找个理由先搪塞过去。”

“你不懂,我现在最怕的人不是他。”

曲懿阖上眼皮,纤长的睫毛盖下一片阴翳,见她这副惫懒的状态,大壮忘了刚才的话题,一脸关切地问:“懿姐你最近几天是不是又失眠了?我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没失眠,就是做贼去了。”

大壮啊了声。

曲懿扯扯唇角,补充道:“我做贼心虚。”

“……”

这次见赵时韫,其实是曲懿主动提出的,今天早上,周挽告诉她陆星蔓团队已经确定接下恋综,也就是说未来一段时间,她不仅要和她待在同一空间议论别人的爱情,她俩和苏祈曾经的三角关系也会时不时被人拉出来鞭尸。

这让她觉得膈应加恶心。

曲懿象征性地敲了敲办公室的玻璃门,里面传出一声“进来”。

赵时韫衬衫黑裤,翘腿坐在沙发上,有种放浪形骸般的雅痞,他侧起手掌示意她坐下。

曲懿屁股刚沾上真皮沙发,对方先声夺人:“我最近一直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我是想把你捧火,可又怕你火了之后离我越来越遥远,跟个白眼狼一样把我之前对你的好也给忘了。”

曲懿笑笑:“你要是舍不得我现在爆火,就把那恋综推了,我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现状。”

“你知道盛安每天用在公关上的费用多少吗?尤其是你的。”赵时韫拿出手机,点开计算器界面,手指噼里啪啦敲击一阵,把屏幕亮给她看,“这就是每天用在为你压评、营销上的钱,你要是不火,盛安连本都回不了。”

“你想我火,可以用很多种办法,没必要非得让我一直和陆星蔓绑着走。”

她和陆星蔓属于相看两厌的关系,但不可否认,两人的这种关系确实为她们带来不少流量红利。

“你错了,陆星蔓那边是看我们盛安有意向接下这档真人秀,而且参演嘉宾是你,才会答应节目组的邀约。”

赵时韫直视她的眼睛,“曲懿,有些捆绑关系,不是你单方面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道理曲懿都懂,但实践起来是另一回事。

她一脸抗拒,“我这人玻璃心,受不得骂。”

恰到好处地让哽咽声漫到嗓子眼。

赵时韫比她还能装,在她话音落下后,捂住胸口直喘气,脸色刷白,从茶几抽屉摸出一个透明药瓶,瓶身贴着标签,“速效救心丸”这五个字还是手写的。

还在喘气,声音连不成调,依稀听出几个字:“有我玻璃心吗?”

“……”

曲懿在盛安旗下的所有艺人里地位不低,但实际上没多大话语权,更何况是赵时韫决定好的事,盛安在业内的地位又摆在那,没准这祖宗一个不高兴,把她雪藏封杀了,种种因素考虑下来,她没法跟他硬刚到底,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下。

赵时韫:“别给我摆着一张臭脸,只要营销适当,这部综艺能成为爆款。”

曲懿在心里嗤了声。

“对了,听说你前几天——差不多半个月前,”赵时韫话音顿了几秒,故意道,“就是苏祈被拍到和Serein乐队那女主唱你侬我侬那天晚上,你在饭局上溜走了?”

“又是周挽跟你说的?”

曲懿从对面的反应里窥见了答案,面上一哂,“我身边的传声筒还挺多。”

“怎么说话呢?大家都是关心你,怕你陷在渣男的泥沼中脱不了身。”

在看清苏祈真面目前,曲懿从不否认苏祈在感情上的渣,但平心而论,她觉得他和普通渣男不太一样,胜在有渣道,不会同时跟两个女生及以上保持男女朋友关系。

这话很早以前她在周挽面前说过,周挽被气到火冒三丈,恨不得狠狠给她脑袋一瓢,“是不渣,他也就是爱在交女朋友的同时,吊着你。”

又说:“曲懿,他虽然没有明确拒绝过你,可他也没给过你任何承诺,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本质上就是他给你的答案,他要真想和你在一起,绝不会是现在这种态度。”

曲懿默了默,“别老是教育我,你先反思一下你自己。”

周挽爱赵时韫,不算什么隐秘,曲懿在进盛安没多久就知道了。

那会她的经纪人还不是周挽,当周挽主动提出要带自己时,她就觉得纳闷:周挽是圈里有名的铁腕经纪人,带她这样一个新人,太屈才了。

女人对女人的敌意总是格外敏感,尤其是在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场合里,周挽会明目张胆地偏心于赵时韫,处处替他说话,另一面,时刻提防着曲懿和赵时韫出现任何越过她的眼神交流。

在得到赵时韫亲口承认自己和曲懿没别的关系后,周挽的敌意才彻彻底底地卸下。

两个人在爱情上栽的跟头半斤八两,劝对方就跟劝自己没什么两样,被曲懿这么一怼,周挽彻底没话说了。

赵时韫打了个响指,曲懿回过神,听他不疾不徐地抛下一句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一提起和苏祈有关的话题,曲懿都不会配合,打马虎眼的本领炉火纯青,但这次不同,她明确给出了回应:“知道了,我会当面跟他说清楚的。”

前不久她在网上看到了两个问题:

男女之间真的有纯粹的友谊?不喜欢了的人,应该和他/她保持距离吗?

前一个她持肯定态度,后者互联网告诉了她答案,即便她很确定苏祈在自己心里只剩下了“普通朋友”这层身份,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那些被网友传得半真半假的绯闻不会跟着她的爱意一起消磨殆尽。

在上帝视角看来,这就是段不清不楚的关系,同为公众人物的他们应该选择避嫌。

包括周挽和赵时韫也总教育她“当断则断”,每回她都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从不将他们的说教付诸于行动。

不是含糊其辞,而是觉得没必要,就算她和苏祈没法当情侣,年少时的情分也还在,如果不是三观出现本质上的分歧,没必要彻底撕破脸,到连朋友都做不成的地步。

但她现在是真的烦了,她不想以后的生活继续被狗男人蹉跎得一团糟,苏祈自己心里没点逼数,那就让她亲口告诉他。

赵时韫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我挺好奇的,我有时候都能被你这张脸蛊到,那姓苏的为什么就是看不上?”

单论五官的精致度,在圈里很难找到第二个曲懿,也不知道苏祈这双眼睛怎么长的,能看上陆星蔓那样的,就是看不上曲懿。

“你怎么就知道他看不上我。”

曲懿平静地阐述着事实,“可能是他想要的太多了。”

临走前,赵时韫叫住她,“曲懿,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波西多尼亚海草。”

曲懿止步回头,赵时韫翘着二郎腿懒散地靠在沙发背上,还是那颓唐的气场,说出的话深沉到让人捉摸不透。

“这是一种只生长于地中海海域的海草,生长缓慢却又长寿,寿命可以达到十万年,可以长到几公里长,也是目前为止世界上寿命最长的植物。”

曲懿听得有些迷糊,倚在门边安静等着他的后续。

赵时韫:“不管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开得再漂亮也是花,花期一过没有人会记住。”

曲懿耐心告磬,提醒他说人话。

赵时韫双手交叉,堆叠在大腿上,笑说:“要是在心里骂我能让你舒坦些也行,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诚心诚意地接受公司的安排,放下你那从娘胎带出来的、在苏祈面前又什么都不是的清高,别再继续给我惹是生非,争取火得长久点,你好我好大家好。”

曲懿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他话里话外的威胁,折返回去,从药瓶里倒出一片,囫囵嚼碎后,睨他眼:“多大的人了,还吃牛奶片。”

-

自从那天在微信上问苏祈关于邮件的事后,苏祈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曲懿发过去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行踪也不明,据他经纪人说,最近一段时间苏祈没去公司、录音室,甚至连家都没回。

种种都在直白地传递出一个信息:苏祈在躲她。

曲懿本来没打算去同学聚会,但一想到这可能是最近唯一一个能见到苏祈的机会,一结束新剧宣发活动,直接让司机开到约定地点。

大壮非要等到聚会结束后再送她回去,曲懿拗不过他,点头应下。

包厢号已经发在群里,曲懿低头看手机的间隙,玻璃自动门开了,灌进来一阵寒气,她缩了缩脖子,往柱子后面一站。

视线漫无目的地徘徊了一阵,忽地停住,五男两女的搭配,其中一道身影,鹤立鸡群。

她条件反射地提了提口罩,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着。

温北砚没看到她,跟着人群拐进一间包厢,曲懿松了口气,把包厢号报给服务员。

包厢很大,饭桌和用来娱乐的客厅用一块屏风挡着,有声音传出来:“曲懿还没来啊?当明星的人就是不一样,人不见得火到哪去,耍大牌倒挺在行的。”

“高中那会我就觉得她这人不行,又作又傲,明明看不起我们这群差生,还非得为了苏祈跟我们玩在一起,可把她委屈的。”

曲懿点了下手机屏幕,比约定时间还早了十分钟,往回走的同时给大壮发去一条消息:【你现在在停车场?】

大壮:【是啊。】

Y:【等我过去。】

大壮:【懿姐你要是落了东西,跟我说声就行,我给你送过去。】

Y:【不用,我就去车上待半小时。】

对面发来一长串问号。

曲懿回:【他们说我耍大牌,不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对不起他们。】

不就是装腔作势?谁不会。

作者有话说:

关于波西多尼亚海草的介绍来自百度~

一个大肥章,感谢阅读^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