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闻◎

温北砚到会所的时候, 人差不多已经来齐。

叶淮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身后空****的。

“曲懿在电话里说不来,我还以为你会死乞白赖耍可怜把人带来。”

精准踩雷,温北砚喉结滚动了下, 沉沉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看了几秒, 从喉间溢出一声冷哼。

叶淮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讨好性地往自己嘴巴上拍了几下,希望他能大人有大量别记仇的意思。

温北砚没再看他,眼尾一扫,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 闷声没有节制地喝着酒。

短短十几分钟, 空杯次数不下五次,但他的脸丝毫没有受到酒精的影响, 还是偏冷白, 就耳根那稍稍带点红色。

左手虚虚握着酒杯, 右手垂在自己腿上, 轻轻转了些角度,纹身看得清楚了些。

这会叶淮已经和几个同事带来的家属朋友聊上了,在社交方面他确实是个天才,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自来熟,见谁都不带克制地开着过界的玩笑话, 在熟稔亲昵和礼节的尺度上拿捏得精准,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身边的人越聚越多,但聊的话题通通与他无关。

“温律师怎么不过来一起玩?”

“听说温律师接下了耀辰国际的委托案?”

“温律师有女朋友没?没有的话,我给他介绍一个。”

叶淮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一座链接温北砚的桥梁, 不管男女, 都装作和他亲切热络的样子, 视线却频繁地越过他,投在温北砚身上。

反观被当成蜂蜜的当事人,一副目下无尘的清高德性,头顶的水晶灯光就像水族馆里的玻璃水箱,隔开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他勾着腰独自隐在灰暗不明的光影里,另一边杯盘狼藉,插科打诨的笑声连成一片。

看来不合群的人,有些时候也挺吃香的,就冲着这装逼般的神秘感,和身上那种忧郁的气质,叶淮一大老爷们,又跟他认识了这么多年,现在看着心里也有点堵得慌,想去嘘寒问暖一番。

有人先一步将叶淮这念头付诸实践,李知好坐过去,不知道温北砚说了什么,她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唇线抿得很直,片刻起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叶淮手指轻轻敲了下杯壁,在沙发另一头坐下,两个人中间隔了差不多一个半的身位。

他开口:“抱歉啊,阿砚跟他女朋友闹了点矛盾,今天心情不太好,要是他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替他向你赔不是。”

说着有意,听者更是有心,李知好正要在心里嘲笑他有立场和资格替他赔不是,整个人忽然一颤,抓住了关键词。

“女朋友?”

这三个字的杀伤力巨大,以至于从喉咙出来时是哑得不成样子。

“曲懿?”几乎不需要多想,她脑袋里就蹦出这个名字。

除了她,她想不到别人,想不到能让他放弃执念、选择将就的第二个人。

“原来你也知道了?”叶淮敛下了然于胸的笑意,“差点忘了,你和阿砚是高中同学,他那会就对曲懿有意思,你肯定也能看出来。”

沉默的氛围持续了会,晦涩难言的情绪快要兜不住时,叶淮单方面结束这段意味深长的谈话,目光去寻话题里的主人公,包厢里不见他的踪影,最后是在去大厅的路上找到的他。

“在看什么?”叶淮手搭在他肩上。

温北砚因这不带征兆的触碰忽地一怔,扭头前,收起紧绷的状态和投向某一处的目光,声线还是有点僵硬,“没什么。”

他将没有点燃的烟捻断,丢进垃圾桶,跟在叶淮身后,半路停下,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在键盘上用力敲下:【你现在在哪?】

两秒后,撤回。

他的手很少出汗,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汗腺过于发达,屏幕很快晕开一圈水渍。

保持着这一姿势很久没动,直到握在掌心的手机忽然震了下。

Y:【你给我发了什么消息?怎么又撤回了?】

他弓着腰,靠在墙角,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厌世的颓丧感,还是答:【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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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微博上出现关于曲懿的绯闻,只有几张背影照,男主角的真实身份始终是个谜,没多久,又传出另外几条绯闻,有图有真相,全是曲懿和不同男性的同游照,身材各不相同,唯一的相似点是没有正脸。

【这算什么“恋情曝光”?两天换几个男朋友,谁敢这么玩?这瓜可真假,大家都散了吧,吃别的瓜去。】

【我记得没错的话,曲二字的某部剧马上要上了,所以她这是又在给自己炒作呢?】

【以后能不能别给我推这种没有实锤的瓜了?要么就给我来几张正脸照,吃瓜吃不全,最恶心了。】

绯闻成堆出现的时候,曲懿人已经到了江城。

《不夜城》是部双女主戏,bg感情戏很少,另一位女主角是林枳,房间就在曲懿隔壁,第二天上午,林枳一到酒店,没捱住好奇心,敲响曲懿房门。

那会曲懿还在补觉,听见门后的人报家门,才昏昏沉沉地从**爬起来开了门,眼皮子不掀,原路折返趟了回去。

林枳拉了张凳子,坐在床边,撩开曲懿闷在脸上的被子,“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搞你?”

曲懿耷拉着眼皮,靠传过来的声音辨别林枳的位置,脑袋稍稍侧了几度,鼻音略重地问:“搞什么?”

“你没看热搜?”

曲懿迟钝地反应过来,“第一个是真的,其他几个是我找人拍的。”

赵时韫能找狗仔拍她,她也可以使同样的手段,就是目的不同而已。

林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即打了个响指,“懂了,你想是打算用绯闻掩盖另一个绯闻。”

是个好主意,她以前怎么就没想到?

昨天半夜两点多到的江城,曲懿现在困到灵魂都快飘出躯壳,整个人恹恹的,实在没有精神继续和林枳搭话,也不管对面说了什么,敷衍地嗯了几声,“你说的都对,你真聪明。”

林枳有些不满她的态度,食指戳戳她瘦削的背,“这么久不见,你陪我说说话啊,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多没意思。”

曲懿换了个姿势,把被子一拽,兜在头顶,声音嗡嗡的:“我困死了,你再让我睡会行不行?”

行。

当然行。

林枳大发慈悲地让她多睡了十分钟,继续喋喋不休道:“那你搞这么一出,你男朋友知道吗?”

一提起温北砚,曲懿忽然精神了,从枕头里抬起脑袋,半张脸趴出了明显的红印子,眼皮睡得有些肿,眼神朦胧不清,“我给忘了。”

她用力揉了揉脸,语无伦次地替自己辩解,“最近行程太多,忙到把这事忘了。”

林枳毫不给面子地戳破她话里的漏洞,“忙到有时间给自己制造别的绯闻,没时间跟自己男朋友提前打声招呼?”

“……”

曲懿脊背绷成直直的一条线,嘴上开始自欺欺人,“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不会当真的。”

林枳不太了解温北砚的为人,对她的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你是真不打算主动曝光恋情?”

曲懿点头又摇头,“本来觉得还不到时候,现在是万万不能。”

“什么意思?”

“霍霄出狱了。”曲懿直起身,额头朝冰冷的墙贴,无名的燥热被压了下去,“当年是他替霍霄打的辩护。”

林枳愣了愣,“我就说你那男朋友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原来他就是霍霄的辩护律师。”

她自顾自揣测:“所以你是担心霍霄那人渣不念旧情,把对你的怨恨转移到你男朋友身上?”

“你太小看他了,他根本不需要我保护。”语气里带点自豪,紧接着长叹一声,“而且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都快自身难保了,上有赵时韫压制,下面还有霍霄虎视眈眈,还想着保护他?”

痴人说梦。

林枳沉默几秒,注意到一个细节,“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之前替霍霄辩护过?”

曲懿没说话,但她的答案全表现在脸上了。

“那你还跟他在一起?”

她对霍霄有恨,而要不是温北砚,就冲着霍霄犯的那些罪,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狱。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律师又不是主持正义的,只是替委托人辩护,所以他当时也只是尽了他的本分工作,我为什么要把恨转移到他身上?”

“我都不知道你这算清醒、拎得清,还是糊涂。”

曲懿扯了扯唇角,没笑出来,话也卡在喉咙,没能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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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征属于天赋型导演,最讨厌循规蹈矩和一成不变,灵感会在拍摄途中时不时迸发出来,总爱往剧本里插入一些碎片化的画面,拍他的戏,特别考验临场发挥。

有一幕群像戏,他临时起意加了段刺杀的细节场景,但群演有限,他没找到符合形象的人,转了一圈,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曲懿身侧,眼睛忽然一亮。

“曲懿,这是你助手?”

曲懿有点莫名其妙,朝宋吟看了眼,轻轻点头。

“能把她借我一会吗?”

曲懿这才理解他的意图,“这您得问她本人。”话腔里含着几分打趣意味,“卢导,我这助理签的是合法的劳动合同,可不是卖身契约,选择权在她自己,她说了才算。”

卢导把期待的视线落到宋吟身上,“你愿意来试试吗?就几分钟的戏,不难的。”

宋吟露出纠结的表情,然后小幅度点了点头,跟在卢导身后,两个人走到角落,小声交谈了会,回到拍摄现场。

曲懿托腮,盯着摄影机前一脸平静的宋吟,有些诧异。

更加诧异的是,明明对于整个剧本而言,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却演出了难以言述的份量,甚至周围所有和她同等戏份的人都沦为了陪衬的背景,抓人眼球的只有她。

很强的天赋。

曲懿眯了眯眼,抬起手,杯口倾斜,只灌进去一嘴空气,才意识到茶杯里的水早就被她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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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吟结束完拍摄后,去了趟洗手间,里面传来说话声,她很快听出是曲懿的嗓音。

反反复复打磨着同一句台词,镜子里的神态由最开始的略显生硬转变为自然,最后完完全全地与角色本身融为一体。

曲懿察觉到不速之客的存在,立刻止了话音。

宋吟上前,由衷地赞赏道:“懿姐,你的领悟力真强,我觉得他们说的挺对的,你在演戏这方面确实是天才。”

曲懿非科班出身,十八岁被星探挖掘,以平面模特的身份出道,在那之前,没有接受过任何和演戏相关的学习,出演第一部 校园网剧时,还处于无公司无经纪人的窘况,盛安看中了她的发展潜力,直截了当地签下她。

第二部 剧播出时,盛安在她身上投下一笔钱,过度的营销,使得网上出现各种夸大化的褒奖,类似“为镜头而生”的说法,但她清楚,那会她的实力究竟属于什么水平。

曲懿微顿,摇头,在她面前不遮不掩地自嘲道:“我是有天赋,但算不上天才,可能只是演的比较像天才。”

她对演戏有着一种执念,但她并非天生的演员,要真算起来,江稚鱼才是。

大多数天才都逃不过江郎才尽的命运,在这一点上,江稚鱼幸运又不幸,她没有泯然众人,她的生命停在了她最美好的年纪,前途无量,却也只能戛然而止。

曲懿摊开手,掌心朝上,看了眼拍戏前意外被划伤,现在已经结痂的伤口,忽地收紧,还是挺疼的。

她敛神抬眸,镜子里映出宋吟半知半解的迷茫神态,忽然来了句,“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当演员?”

话题切得突然,宋吟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现在这里就她们两个人,总不可能她在对空气说,愣怔后问:“懿姐,你刚才说什么?”

“给我当生活助手太大材小用了,演员更适合你。”

迟迟没有等来对方的回答,曲懿拿上手机,离开洗手间,远远听见卢导在训人。

“卢导这是怎么了?”

“跟你搭戏那男的带资进组,想给自己加戏了呗。”

林枳解释说:“你也知道卢导那脾气,最看不惯那种没点实力、还爱靠着资本这座大山为非作歹的演员。”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曲懿不甚在意地“哦”了声。

“瞧瞧你这反应,”林枳勾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眼神也意味深长的,“他加的可是和你感情戏。”

“……”

得,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曲懿脸色变了,皮笑肉不笑的,“什么程度的感情戏?”

“听说是吻戏。”

林枳曲起手肘,轻轻捅了捅她的侧腰,“这二货不知道你拍不了吻戏吗?”

曲懿眼皮疯狂跳舞,抬手揉了揉,压着怒意的嗓音又沉又冷,骂得更狠:“这狗逼,在这给自己抬什么咖?”

林枳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姑奶奶,求您了小点声,片场这么多对耳朵听着呢。”

曲懿还想说什么,攥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下,紧绷的神色和缓许多。

温北砚:【我现在在江城。】

Y:【你没骗我?】

对面传过来定位,就显示在附近。

曲懿愣住,看了眼时间:【我下戏还要一会,你先找个地方休息,我到时候再扣你。】

收到他发来的“好”后,曲懿掐灭屏幕,林枳的调侃声无缝衔接:“谁的消息?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曲懿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吐出三个字:“男朋友。”

卢导心里再不愿意,最后也没战胜资本,曲懿明确表示自己拍不了这场戏。

男流量一脸无所谓,“没事懿姐,我们到时候可以借位。”

曲懿差点被气笑,要借位那他加屁个吻戏?

后来那半个小时的时间,曲懿脸黑到不行,等到真正拍摄后,超过安全距离的那张脸,总让她想起另外一个人,心不在焉地连着NG几次,才算进入状态。

角度完美,快要结束时,余光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口罩遮住半张脸,露出的眉眼熟悉到让她的呼吸停滞了几秒。

曲懿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就被他带离被摄影机包围的狭小空间,两个人的手掌收拢到一处,渐渐潮湿闷热。

其中参杂着伤口崩裂后的血,比这让她更疼的,是在看见他那被阴影削到单薄的肩,和明显弯曲的背,被什么东西压着,沉重,压抑。

众人的惊呼声中,他还在不断收紧力道,曲懿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