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不经过大脑说的话, 收也收不回来,她脸皮再厚也没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继续顺着话茬破罐子破摔,只好冷处理装死。

几个人各怀心思, 持续了一段时间微妙的静默后, 这话题不了了之, 离开前叶淮邀请曲懿:“加个微信吧。”

曲懿正要婉拒,听见李知好在旁边插了句,“明星一般不会随便加人吧。”

胜负欲上来挡都挡不住,曲懿拿出手机, 笑盈盈地说:“好呀。”

她天然的声线有种积雪融化后滴落在石板上的清灵感, 这两个字却是捏着嗓子说着,甜得发腻, 差点把她自己恶心到。

叮的一声后, 曲懿没收回手机, 下巴偏了几度, 朝着温北砚的方向,满脸写着“趁我心情好,你们要加的赶紧上”。

温北砚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无动于衷。

曲懿皮笑肉不笑地掐灭屏幕,手机放回包里, 叶淮提出要送她,被她拒绝。

将李知好送回家后,温北砚低声问:“你加她微信做什么?”

声线懒倦,遮掩住参杂着几分带有敌意的占有欲。

叶淮:“我先加她, 再顺其自然地把你微信推给她, 多好。”

温北砚默了默, “我要想加,可以自己来。”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俩刚才别别扭扭的?要是我猜得没错的话,这次是因为温国华?她跟我说她在你家门口碰到了温国华,还把人送进派出所了,你因为这事跟她急了眼。”

温北砚嗤了声,敌意更加明显地表露出来,“你们下午在车上聊得还挺多。”

阴阳怪气的。

叶淮哼笑一声,右手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半圈,顺着车流拐入高架,“我知道你跟她急眼是因为你怕了,怕她知道你的过去,也怕温国华在知道你对她不一般的感情后,去骚扰她。”

温北砚没说话,两个人保持了将近十分钟的沉默,等红灯的间隙,叶淮掏出手机,给曲懿发去一张名片推送。

叶淮:【你俩应该还没加上好友吧,砚砚这人脸皮薄,就让我替他出面邀请你成为他微信里的第520个好友。】

Y:【?】

叶淮:【抱歉输错数字了,是第250个。】

Y:【微笑.jpg】

叶淮收了手机,在车快开到云澜水岸前,听见隔壁传来微信提示音,仿佛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叶淮提醒:“你手机响了,打开看看,说不准有惊喜。”

温北砚瞥他一眼,点开微信,通讯录那栏出现一个小红点。

叶淮降低车速,分出半个眼神看他,见他唇角有了小幅度的勾起,“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温北砚右臂支在窗沿上,倒车镜里映着模糊的夜色,光影柔和深邃的轮廓,唇线变得不太清晰。

他还没说什么,叶淮低哑含笑的嗓音散在风里,“瞧我这记性,你这唇线是天生上翘的,刚才绝对没有笑。”

“……”

-

曲懿犹豫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摁下好友请求。

对面很快同意,然后——

没有然后了。

曲懿有点摸不准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尤其是他在饭桌上听到自己那句不要脸的“我亲过”后,微微挑眉的动作,意味深长到她没法不想歪。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想破脑袋也没想出答案,思绪紊乱,当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在荆棘遍野的丛林中,河对岸载满血红的玫瑰。

因为好奇,她往前踏出一步,意外踩空了。

梦里的失重感很真实,痛感和听觉却消失了,她发现自己掉进一个洞窟,是狼巢也是虎穴。

幽暗的环境里,一双双瘆人的眼发出透亮的光,亟待将她拆骨入腹。

同一个噩梦反反复复地出现,不断消耗她的精气神,导致之后一周,总是心不在焉的,拍戏更不在状态。

周挽听说这事后,第二天上午赶到剧组。

“宋吟跟我说,你最近的状态不对。”她仔细盯住曲懿看了会,对面那张脸藏在精致的妆容下,看不出异常。

曲懿还没说什么,周挽预判了她的回答,直截了当地堵住她的嘴,“别用行程太多这借口搪塞我,前两年你忙得连轴转的时候,还不是成天跟打了鸡血一样的,现在这点工作量,就把你耗成这德行了?也别说你是因为看到了网上的恶评,在这给我表演郁郁寡欢。”

曲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眨眨眼睛,“我又被骂了吗?”

周挽顿了几秒,“你最近住山里?”

曲懿正要掏出手机,被周挽拦下,“这次和八卦没关系,全是在骂你演技不行的,你也不用看了,都是群拿钱办事、没事找事的职业黑子。”

曲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确实是他们无理取闹、没事找事。”

“……”

说起绯闻,周挽想起一件事,“确实有件事,不过对你没什么实质影响,我让公关那边冷处理了。”

曲懿解锁屏幕,点开微博输入关键词,跳出一个热搜词条#曲懿新恋情#

被拍到同框的男艺人有些眼生,曲懿花了半分钟,才想起这人是谁。

同剧组的男五号,估计是他刻意找人拍的,脸朝向镜头,生怕别人认不出他是谁。

【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曲大姐牛逼!】

【心疼sq,被当成垫脚石,踩完就扔。】

【演技不行,竟会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事情博眼球。】

曲懿又气又笑,飞快在屏幕里敲下:【这层楼是杠精在团建吗?】

点击发送,一气呵成。

掐灭屏幕的前一秒,心跳忽然滞了两下。

“我刚才没忍住评论了一句,”曲懿睁着大眼睛看向周挽,眼线勾出漂亮的眼形轮廓线,无辜又无害,“评论前忘记切号了。”

周挽夺过她手机,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再给我乱说话,微博或者手指,你自己选择放弃一样。”

曲懿从善如流地竖起手指发了毒誓,放柔语气,“你让公关替我发条声明澄清一下我和这男的没关系,我保证以后都不再作妖。”

“这条绯闻掀不起大水花,你不用管。”

“不用管?就这么留着辣我眼睛?”

大壮凑近看了眼,“我瞅着这男的长得还行啊。”

“受精卵都能被丑到发育不成胚胎的程度,叫还行?”他这眼睛还真是不挑。

曲懿面上挂着讥讽,“别弄得我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碰瓷的一样。”

周挽不赞同她的做法:“你是出了口气,但你有没有想过,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后果?”

“那你是觉得我身上的黑标签还不够少吗?再多个'仗势欺人'或者'恃强凌弱'——没差。”

周挽气到发笑,偏又拿她这摆烂的态度束手无策。

曲懿不走心地宽慰她几句,然后说:“以后这种绯闻麻烦你们第一时间替我除得干干净净,我身边围的烂人多了,容易挡到我的桃花运。”

“桃花运?”周挽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你该不会想回头啃下苏祈那朵烂桃花?你最近状态不行是因为苏祈?”

“你当我是真不挑?人都在牢里踩缝纫机了,我啃他做什么?”

猝不及防听到这名字,曲懿有些恍惚,大脑因睡眠不足导致的胀痛感把她的意识拉扯回来。

“况且我都明目张胆地在网上内涵他了,前不久还把他送我的东西全还回去了,路都被我自己断死了,还怎么啃?”

见周挽还是不信,她指指自己遮不住的黑眼圈,“我最近状态不好,是因为失眠了,没睡好。”

“想哪个男人想到睡不着觉?”

曲懿没心没肺地笑了下,“我睡觉前想的男人可太多了,你指哪个?”

模棱两可的回复,反倒泄露出了一些真实的反应,周挽若有所思地敛了敛眼睫,忽而听见耳边有人叹了声气,“挽挽,我觉得我最近有点不对劲。”

话题莫名其妙又绕了回去,她又气又笑,“所以我刚才问你的全是废话?”

“你刚才问我什么了?”

“……”周挽懒得再搭理她。

曲懿把大壮和宋吟支走后问:“我一直挺好奇的,你到底喜欢赵时韫什么?他那二浪子除了有钱、长得像个人,身上还有什么优点?”

周挽投去不咸不淡地一瞥,“你要知道,现在能集齐这两个优点的男人已经是稀有物种了。”

说的有几分道理,曲懿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脑袋里闪现出一张脸,装作若无其事地提了嘴,“我看你最近带的那新人不错,还比赵时韫有礼貌,长得还又奶又帅。”

周挽嘴角僵直几秒,“突然提他做什么?”

片刻,把问题丢回去,“那你当初喜欢苏祈什么?”

这问题曲懿思考过很多次。

曲乔生对自己苛刻,对她也是,喜欢事无巨细地安排着她的一切。

她本性叛逆,但不敢明目张胆的“反”,苏祈不同,他不仅敢反,还敢带着身边的人和他一起反。

记得有次,曲懿被曲乔生关了禁闭,是苏祈偷偷找带她。

跟小说一样的情节,窗户被石块砸了两下,曲懿走到床边,推开窗户,看见苏祈站在月色下,敞着双臂:“懿懿,你别怕,我就在下面接住你。”

她很清楚那一瞬间,她喜欢上了他,无法自拔的。

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在喜欢上苏祈前,她先喜欢上的是和苏祈待在一起的感觉,扔掉身上所有包袱后的轻松快意,这都是在曲乔生管束下得不到的畅然。

在某种意义上,苏祈代表了她的青春。他无意识扔下的火柴,以燎原之势燃烧在她的青春狂野里,也因此后来她的整段少女时代,只能塞下苏祈一个人。

周挽也没指望她回答,自顾自说:“喜欢是种没法控制的感情,而且你总说我为赵时韫付出这么多,你之前不也是替苏祈做了一堆蠢事,还为他进了这破圈。”

“我不是为他进的娱乐圈。”曲懿低着头,声音很轻,只将话点到为止,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怎么区分对一个人的关注是因为一时的同情和兴趣,还是纯粹的喜欢?”

提及这问题的时候,眼睛里的专注和平常完全不同,缀着碎光,亮晶晶的。

周挽盯住她看了几秒,手背探了探她额头,“我看你病得不轻。”

“确实,”曲懿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我好像对一个人起了贼心。”

“……”

她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这些时神色有多认真,但周挽知道,甚至从她不寻常的状态里窥探到了脱离掌控的未来,想到一个人,“你说的这人是你邻居?”

曲懿没说话。

周挽:“今天这些话,我就当没听到,不会落到赵时韫耳朵里。曲懿,你是个好演员,我相信你能藏住的。”

-

五月初,剧组放了两天假期,曲懿回了趟云澜水岸。

大壮怀里抱着一堆粉丝送的礼物,“我刚才在来的路上碰到砚哥了。”

曲懿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砚哥,温北砚,你邻居185啊。”大壮拿起手机,“正好今天买了这么多吃的,小吟又不在,就我们两个吃不完,我给他发条微信,让他过来一起吃。”

曲懿重点一下子抓偏,“你有他微信?什么时候的事?”

“上次帮你拿行李的路上遇到的,被他那张帅脸和大长腿迷了心窍,就没忍住问他要了微信。”

“你加了也没用,”曲懿看着他,凉飕飕地笑了声,“他一大忙人,不会回你消息的。”

“懿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用恶意去揣测砚哥,他这么善良真诚的一个人,哪有你形容的这么刻薄,花花肠子还一堆。”大壮把屏幕亮给她看,“他一直有回我消息。”

岂止回了,有几条还是温北砚主动发过去的。

曲懿打开自己一片空白的聊天记录,沉默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姐,你又和砚哥闹矛盾了?”

曲懿选择性地忽视了“又”这个字,翻了个白眼,“能怪我吗?明明是他脾气烂。”

“确实不能怪你,懿姐你也只是把他亲戚送进了派出所。”

“……”

“你懂什么,我那叫为民除害,而且我估计他心里巴不得我这么做。”

大壮不知道温北砚和温国华之前的恩恩怨怨,也就没听明白她的潜台词,正要开口询问,门铃响了几声,间奏分明,三下后没了动静。

曲懿有所预感,使唤大壮去开门,自己翻箱倒柜地去找美工刀,在纸箱封条上来来回回滑动着,用的力气小,胶带没断。

直到身后传来沉闷的脚步声,手上的力忽然重了几分,胶带开了,她放下小刀。

在这时听见大壮喊了声“砚哥”,脑袋不由自主地一偏,停顿片刻,意识到刚才这下意识的举动太容易暴露自己心底不安分的行踪,正要将头转回去,眼前倏然漆黑,一只宽大的手掌结结实实地罩住了她的眼。

触感沁凉,却捂得她眼周那一圈都是热的,一切杂音像被过滤掉那般,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乱了章法。

大壮愣了愣,眼疾手快地合上纸箱,骂道:“哪个王八蛋送这种东西来?”

温北砚放下手,曲懿不舒服地眨了眨眼睛,心跳慢慢恢复到正常节奏,“什么东西?”

她有预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什么,就是一个洋娃娃。”大壮支支吾吾地说。

曲懿不信,“什么洋娃娃?”

大壮:“被掰断了四肢,沾了红色颜料的洋娃娃。”

曲懿:“……”

“要不报警吧?”

“报警没用,”温北砚撕下快递单号,“交给我处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把曲懿目光勾走,心脏再一次很没出息地失去了平衡。

温北砚走到阳台拨出一串匿名号码,大壮对着他背影一脸崇拜地感慨道:“有个头脑灵活、人脉资源丰富的律师在身边就是好。”

曲懿眼尾扫过去:“你是觉得我头脑不够灵活,还是人脉资源不够广阔,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也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大壮被怼懵了,急到变了腔调,“姐,我哪是这意思?不是,你今天是吃了炸药吗?”

曲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语气有多过分,她心里有些拧巴,可又无法剥离出这种异样的情绪因何而起。

温北砚打完电话回到客厅,曲懿看了眼正在厨房的大壮,酝酿好情绪,压着音量说:“其实这种东西我经常收到,没什么好怕的,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虽然长得弱不经风的,实际上胆子大得很,平时最喜欢边吃饭边看《行尸走肉》。”

“……”

“哦对了还有上次,关于我报警那事,我承认,是我没搞清楚来龙去脉,”她顿了顿,“不过要是你那亲戚下次又来,我还是会报警的。”

“你没做错。”

温北砚撩起眼皮,亮白灯光下五官清晰又立体,皮相精致,骨相更绝。

“他不会再出现了。”

曲懿似懂非懂地哦了声,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把这话题说开,心里反倒更加拧巴了。

第二天晚上,曲懿正要出门,看见温北砚从外面回来,单手执着手机,另一只手松松垮垮地插进口袋,衬衫纽扣敞开几粒,疏懒中透着几分性感。

他循声抬眼,目光远远抓住她。

和他视线撞到一处,经过长达五秒的对视后,曲懿动作比脑袋的反应快了近半拍,凭借本能别开了脸。

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值得心虚的,脑袋转回去,佯装镇定地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有点僵硬。

温北砚点了点头,擦过她的肩,在3001室门前停下。

“温北砚。”曲懿半路折返,叫他,在他转身后,右臂穿过他的肩膀,重重摁在门上。

她穿了高跟鞋,再配合似的扬着下巴,盛气凌人的姿态仿佛高了他一头。

时间在静默无声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冗长。

心虚开始滋长。

曲懿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分明是她主动的,可对面深邃的眼神却让她产生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她不自觉凝住了呼吸,舌头也开始打结,明显的底气不足,“你上次就是这么堵我的,现在该轮到我还给你了。”

她在看他的同时,温北砚也在打量着她。

乌黑的长发散在腰间,露出的肌肤莹白细腻,抬眼时那一瞬间的神态带着抓人眼球的冷意,像冬夜洋洋洒洒的雪落在针尖上,凝成一层皎洁的白色。

她今天还喷了香水,薰衣草和青柠花混合的味道冲击着感官。

温北砚喉结滚动了下,沉郁的声线被压成气音,“站直了。”

声音轻到弱化了他话里的威胁性,曲懿听出来了,赌气般落下两个字,“不站。”

无端有些口渴,像储存在喉管里的水分因他灼热的目光尽数蒸发,声线被拉扯成细长的烟,轻飘飘的。

薄薄的两层布料相互摩擦,腰带上的方扣贴着滚烫的肌肤,有什么快要失控了。

“曲懿,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罕见地叫了她的名字。

绷不住怒意的话腔在耳边嗡嗡作响,曲懿终于反应过来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亲密,没法再近了,可这时候后退又显得她犯了怂。

真真切切体会到一把进退两难后,曲懿沉默着抿了抿唇,决定给自己找点心血**后的合理说辞。

“不干什么,只是想试验一下——”话音倏然顿住,微敛的神色显露出几分茫然与不安。

就算没有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单恋,她本质上也是个胆小鬼,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更不敢轻易踏出现有的舒适圈。

畏畏缩缩又顾虑重重,怕自己对他的感觉只是一时兴起,和情爱无关,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也怕在真正喜欢上他、非他不可后,他对自己压根没那意思,看似关心的态度里不含一丝旖旎成分,说白了就是她的一厢情愿。

还没迈出第一步,已经提前设想好历经未来九十九步后糟糕的结局,以至于到嘴边的那句“我是不是喜欢你”,在踟蹰不定的徘徊中被她生生憋了回去,连主语都换了——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