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理想型送上门了◎

回到家,曲懿开了瓶威士忌,明天还有活动安排,怕水肿影响到出镜,不敢多喝,只是浅浅抿了几口。

心变得空空落落的,好像悬浮在空中,又像有只手拽着它往拉扯。

她保持着几分清醒洗完了澡,上床后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刷,才反应过来手机早就没电,插上数据线没几分钟,自动开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跳了出来。

回拨键没来得及按,对面先打来。

“姐,你可总算接我电话了!司机刚才打电话跟我说,等你等了好久,都没接到你,你现在在哪?安全到家了没有?还是直接把定位发我吧,我去找你。”

不满24小时,没法报警立案,周挽早就到家,估计已经睡了,电话打不通,留他一个人干着急。

听筒传出来的声音跟弹珠一样突突个没完,曲懿听得头疼不已,捡了几个重点回答:“到家了,别来,我很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

第二天一大早,大壮就出现在客厅。

曲懿睡到十点才醒。

提及昨晚她上错车这事,大壮仍心有余悸,加上这遭“意外”说到底是他的失职,担惊受怕之余多了几分自责情绪。

“姐,对不起,我当时应该先向司机确认一遍的。”

曲懿不觉得是他的错,“打断你说话的人是我,上错车的是我,全都跟你没关系,最后也没出事,停止你的矫情。”

大壮合上嘴帘子,没多久又忍不住开始教育道:“要我说啊,懿姐你确实应该多练练耐心。这次也是运气好,让你这缺心眼的碰上个好心的冤大头,不仅没起坏心思,还安全把你送回家,要是遇上不怀好意的,后果可不堪设想。还有啊,你这警惕心也得培养起来……”

“行了,少给我蹬鼻子上脸。”

曲懿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拿着手机进了浴室,边刷牙边点开微博。

从昨天开始,首页全在祭奠五年前自杀身亡的天才女演员江稚鱼。

曲懿刚掐灭屏幕,苏祈的电话进来。

她吐了泡沫,清水冲洗口腔,再慢吞吞地洗了把脸,全套护肤完成后才回拨过去。

对面一点废话都没有,“懿懿,我看到热搜了。”

“哦。”

曲懿拉开帘子,积雪还未消融,云层泄出一丝光亮,有放晴的迹象。

找不到可以聊下去的话题,静默无声的氛围下,曲懿开始复盘他刚才的语调,有几分急切。

苏祈以流量歌手的身份出道,这些年自然也传出过不少绯闻,其中大多数都是假的,是经两方团队协商后为博取热度的手段。

如今他的语气却让她听出一丝不对劲——

换做以前,他从来不会把这些花边新闻放在心里,跟着团队不解释不澄清。

“苏祈,你在心虚些什么?”曲懿心里没气,只是觉得好笑,片刻将话锋一转,“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向我解释这些的。”

听筒里一片沉默。

曲懿笑说:“普通朋友之间,不需要解释这么多。”

挂断电话的下一秒,曲懿凝在嘴角的笑意僵滞,从洗手间出来、目睹这变化的大壮稍愣,小心翼翼地揣测道:“刚才是苏哥打来的?”

“哥?”曲懿哼笑一声,“你家的兄弟姐妹还挺多。”

大壮笑着打哈哈,“都是些场面话……在我心里,懿姐你才是我的亲人。”

她这是招了个助理,还是招了根油条?

曲懿双手环胸,安静看他表演。

大壮被看得有些难为情,挠了挠头皮,话锋一转,“懿姐,其实我觉得吧,苏哥……苏祈也没这么好,就一普通人,两眼睛一鼻子的。”

他又一次将她的不悦当成是受到苏祈那渣男的影响。

“懿姐,你很好,所以我觉得你值得拥有比他更好的人。”

跟在曲懿身边的这些年,断断续续从周挽那听说了一些事,不同于外界捕风捉影的流言,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全都可以归类为“曲懿替苏祈干的那些傻事”。

虽说苏祈晚曲懿两年正式进圈,但在曲懿参演第一部 网剧前,他已经跟几个认识的伙伴组了支乐队。

碍于无人引荐,得不到好的资源,一直不温不火的。

直到曲懿进了娱乐圈。

她这么抗拒应酬的人,却肯为了给苏祈引荐、拉人脉资源,有次跟圈里一小有名气的音乐制作人喝酒喝到胃出血。

同样的事后来发生过不少回,身边所有人都觉得,要是没有曲懿,就不会有苏祈今天的成就。

也可能从一开始,曲懿就是为了苏祈才进的娱乐圈。

大壮只将话题点到为止。

他很清楚,人一旦陷入死胡同太久,就容易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带她走出来。

-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都在外地,行李塞了满满一箱,大壮从曲懿手中接过拉杆箱,先一步出了门,恰好看见有人进了电梯,电梯门缓慢合上。

他喊了声:“等等。”

一只白皙宽大的手掌,扶住电梯门。

大壮感激地递过去一个笑,“谢了兄弟。”

对方礼节性地点了下头。

曲懿慢几秒走到电梯口,停下不动了。

狭小的空间灯光敞亮,清晰地映亮每个人。

左侧的男人长着和昨晚的司机一模一样的脸,眼睛极具辨识度。

眼皮很薄,眼尾岔开两条线,小弧度地上翘,天生含笑的一双眼,瞳仁是干净澄澈的的琥珀色,却像一潭死水,无波无澜,看人时没什么温度。

他跟着看过来——

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短短几秒钟。

他率先在这种意味不明的对视中别开了眼,但她的目光还是一寸不挪地盯住他看,有好奇,更多的是探究。

他还没催促,大壮先开口:“懿姐,愣着干什么,赶紧进来啊。”

曲懿哦了声,抬了抬墨镜,走进电梯时,和他的手指有了短暂的碰撞。

冰冷的触感过渡到指腹,凝成了霜。

地下公共车库还在修葺中,保姆车停在小区外,离公寓有段距离,路上几乎没人经过,曲懿摘下口罩透气。

大壮就跟被下了蛊一样,满脑子都是在电梯里偶遇到的男人,皮相骨相俱佳,还带着浑然天成的贵公子气度,男艺人里都捞不出几个。

快路过喷泉时,瞥见前面只有几步之遥的颀长身影,不免诧异,这人怎么像在故意等他们似的?

大壮没深入探究,而是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姐,他看上去有185。”

曲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想表达的意思,斜了他一眼,示意他再说明白点。

“185,大长腿,高鼻梁,冷白皮,你的理想型送上门来了。”

“……”

“你不是想知道昨晚送我回来的那冤大头是谁吗?”曲懿扬了扬下巴,皮笑肉不笑的,“就这人。”

安静一霎,大壮调侃得更欢了,“这不是缘分还能是什么?”

“……”

“好好把握这近水楼台的机遇啊懿姐。”

“闭嘴。”

这两个字刚说出口,眼前飞快闪过一道黑影,啪的一声,鸡蛋清溅到曲懿的黑靴上。

入行这么多年,也演过一些恶毒女配的角色,在现实中被人扔臭鸡蛋倒是头一回,曲懿大脑一片空白。

回神后,暴脾气差点没兜住,幸亏大壮及时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将她拽到一边,同时捂住她的嘴。

闹剧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匆忙,曲懿被拉出十米距离后,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

闹事的人已经跑远,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空****的路口,不怕冷似的,穿着单薄的衬衫,西装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阳光照拂在他身上,轮廓漫开一层薄薄的光晕。

仿佛丝毫没受到影响,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姿态,步伐也慢,高高瘦瘦的身形在地面上落下一片单薄的影子,像铁片,绷得挺直。

迎着光,曲懿眼睛被刺得有些难受,在那道背影变得模糊不清前,转回脑袋。

车门一关,曲懿开始泄火,“演了个祸国殃民的角色就得被扔鸡蛋?这群人能不能别把电视剧里的角色代入到现实?”

大壮默了默,觉得有必要把真相告诉她:“懿姐,刚才那些鸡蛋不是朝你飞去的。”

第一下是朝前面的男人去的,被他躲开,才会掉到曲懿脚边,后面那三下也是,最后一次不知道是手偏了还是怎么,按照弧线,连他头发丝都碰不到。

大壮却看见男人往旁边一站,主动拦下这一击,本该砸在曲懿身上的鸡蛋在自己西装上开出了花。

动作快到仿佛是错觉。

难不成真的是错觉?

这怀疑被大壮咽回肚子里,“我觉得应该是冲185去的。”

曲懿顿了几秒,眨眨眼睛闭麦了,想到什么,经过一番权衡后说:“这地方没法住了,找个时间把我行李搬到寒山别墅去。”

“姐你不是才刚搬过来吗?”

“这里不安全。”她给出解释。

她不喜欢太喧哗的环境,但也接受不了那种死气沉沉的氛围,刚搬来的小区地段介于热闹与冷清之间,私密性好,安保性也强,进小区都得经过身份验证。

哪成想会碰上个疯子到处丢臭鸡蛋。

今天是别人被扔鸡蛋,指不准明天就是她被人泼硫酸。

这家,得搬。

大壮听得有些无语:“懿姐,你现在这么惜命了吗?”

“好死不如赖活着。”脑袋还是胀得难受,曲懿阖眼靠在椅背上,纤长的睫毛盖下一片阴翳,形神俱疲。

片刻又改口:“算了,先不搬,再给这地方一个机会。”

曲懿拍宣传图的空档,大壮把刚才发生的事尽数汇报上去,还没等来回复,先刷到一条新闻,说什么某温姓律师遭到受害者家属恶意报复。

画面很眼熟,是他几小时前亲眼见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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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遇上的摄影师品味刁钻,对镜头完成度的要求极为苛刻,曲懿凹了不下二十套造型,笑到肌肉都快僵硬,才肯放过她,最后千挑万选也只挑出其中的三张成图。

身体本来就不舒服,这会更是累到脚都迈不开,在原地休息了会,才打了声招呼离开。

一上车,曲懿蹬掉鞋子,裹着小毯,阖眼靠在椅背上,耳边传来大壮字正腔圆的行程汇报。

最后才提到185。

他认真划拉着资料,不吝赞美道:“懿姐,你这邻居还挺了不得。”

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已经成为杭城顶级律所合伙人,本来就没几个人能做到,更何况是他这种出身寒门的人。

曲懿意兴阑珊地哦了声,喝了口大壮提前准备好的红糖姜茶,小腹有了些暖意,短暂地压下生理带来的不适感。

“不过有传言说,温北砚这人眼睛就跟掉进钱眼里一样,不管你干了什么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勾当,只要给的钱到位,他都能替你辩护。会被人丢鸡蛋,就是因为替一个杀人犯辩护,遭到受害者家属的报复。”

见钱眼开、冷血是真的,能力强也是真的,一审被判死刑的人,经他这一张嘴,硬是被救成了有期。

说起来那案件性质还挺恶劣,被扔鸡蛋还算轻的,要换做自己是受害者家属,不朝他泼粪水都不解气。

一审死刑最后改判成有期徒刑的案例不是一个两个,曲懿当他在夸大其词,神化这人的能力,也就没放在心上,盖子刚扣上杯口,手突地一顿,慢好几拍才找回自己声音,重点却是偏的:“你刚才说他叫什么?”

“那185?”大壮一脸莫名其妙,“温北砚啊。”

曲懿神经绷开一瞬,呼吸轻了又轻,“后两个字怎么写的?”

大壮把调出来的资料给她看。

熟悉的字形,盯到眼睛都有些失焦,潜藏在脑海里模糊的影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最后是他在后视镜里晦暗不明的眸光。

莫名的,她心里升起一种感觉:温北砚在昨晚就已经认出了自己,只不过被他滴水不漏地藏住了所有情绪。

说起来讽刺,时隔六年,她模糊了他的脸,而他也配合般地省去寒暄这一系列重逢后该有的基本反应。

转念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毕竟他们之间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情分,未来应该也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互相装作不认识这行为,看上去虚伪,但能留给对方最大程度的体面。

迫切想得到答案的态度,大壮再傻也察觉出其中不同寻常的苗头,“姐,这人你认识啊?”

这话听上去有歧义,大壮斟酌措辞后补充一句:“我说的是你俩成邻居前。”

曲懿正想说什么,下腹的钝痛在这时袭来,从喉咙逼出的那声“嗯”几不可闻。

大壮没听到,曲懿不着急补充一遍,拿来热水袋敷在肚子上,缓过后不咸不淡地说:“认识,不熟。”

空气沉静片刻,大壮隐约听见她又说了什么,耳语般的,不能再轻。

一个急刹车,前额猛地撞向椅背,砸的他眼冒金星,而后大脑就跟忽然开窍灵光了一样,终于从她刚才的口型中琢磨出那声若蚊蝇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