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十几年前,常有修士来往西域。荒漠之中灵力稀薄,即便是身负灵力,独自一人横渡荒漠也万分凶险,九死一生。

传言仙道有恩于人世帝王。绥和帝上位后,颁布指令,来往商旅如果带着修士一起出行,就能减免关税。商队能减税,万一遇到妖鬼还有人保护。修士在茫茫大漠有人带路,生活物资也不用自己准备,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不过最近几年西游的修真者逐渐减少,偶尔出现一名,立刻就会被几个商队争抢。昨天马匪对灵力微弱的陆然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时,宋珺突然想起了这茬事。进而猜测是这帮人胆大包天,有可能是要跟商队做修士买卖的生意。

但在沙漠纵横多年无人敢阻,甚至敢于截杀修士,这不像是十几个普通马匪能做出来的事,必定还有同伙。另外,单纯为倒卖一个修士冒险进城,太划不来,应该还有后手。所以昨天才让几人忍气吞声,按着马匪的剧本往下走。

昨日和陆然分开,宋珺和阿影两人轻松制服马匪送至官府。宋珺母家是镇北侯。她年幼时随祖父住在边境,时常跟着边关军士一同出征,被誉为“将帅公主”。

事实证明,虽然后来宋珺入了太乙修了仙道,但是静安长公主的名号在军中依旧响亮。阿影报上宋珺名号后,整个边镇守卫军都轰动了。得知公主殿下是被沙漠马匪劫持到城中后,城中郡守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她吩咐明天官府众人严阵以待。遇到队内有修士想减免关税的,依常放行,然后立刻回来禀告。

收发通行证的官员是城中郡守的副官,演技颇为精湛,对陆然视而不见,甚至还收了贿赂,做足了全套戏。

相比之下守城的士兵心理素质就不太行,差点露了怯。

商队一出城,就被在暗处的马匪的探子一路跟踪。不过马匪探子却不知道,自己的身后,还跟着边境最精锐的哨兵。

后来的事情,陆然就都知道了。商队被劫持时,边境将士如天神兵天降。困扰边境商队多年的匪帮被彻底根除。走私的火药被全部没收。

对此陆然的态度是:

“我不听我不听。你昨晚在郡守府好吃好喝供着。我就只能前半夜睡仓库冻得半死不活,后半夜被捆住双手和陌生男子同床共枕天没亮就爬起来出关。”

陆然愤愤不平地指指点点:“这就是你的妙计?”

陆然的手还和灰衣青年牵在一起。阿影看着两人手腕间捆绑的红绳,眼中似乎燃烧着灼灼的兴奋火光。

宋珺在一旁有些心虚地解释道:

“其实阿影昨晚来找过你,看见你和商队中的一名男子很是投机,想多给你们点独处时间。毕竟这商队私自运输火器运往境外,极有可能是通敌卖国,事态严重,等会都得抓回去审问。”

陆然冷呵一声。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吗?

城中守卫军已经将匪徒和商队的人悉数捆绑,即将押送回城。灰衣男子一直和陆然腻歪在一起,差点就被漏了,甚至还被发了一条毯子。

陆然挣脱男子的手,指着手腕上的绳结,让他赶紧解开来。男子漆黑的双眸湿漉漉的,像一只被辜负的哀鸟,慢吞吞地解开绳索,很舍不得的样子。

那边城中郡守和副官伺候在宋珺和阿影旁边,对着英明神武的长公主殿下一顿吹嘘,盛情邀请宋珺亲自审问这帮作恶多端的匪徒。

宋珺摇摇头。为了处理马匪已经耽搁了一天,幸好商队出城后也是往西没有偏太远。她和阿影陆然接下来要连夜赶赴苏木亚古城。

商队现成的骆驼和物资被直接征用。郡守还想派一队军马相送,被婉言回绝了。三人商议了一下,只想要一个精通苏木亚语的翻译,省得到了苏木亚都成了文盲。

灰衣男人磨磨蹭蹭半天解不开一个结,听到此话突然抬头:“我精通数国西域方言,经常跟随商队来往,也熟识道路,不如带上我一同前去。”

宋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陆然前世炼器时为了研究西域宝石特性,零星学过几个词,随口问了一句。灰衣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附在他耳边悄悄说出了答案。

阿影站在旁边看着两人,死水般冷静地双眸在火焰映照下,暗光流动。

轻柔的气息划过耳廓,陆然怔了一下,朝宋珺点点头。

定城里的翻译本就不多,要是再被他们带走一个,对城里守军总有影响。宋珺想了想,拍板决定带着灰衣男子上路。

灰衣男子明亮的双眸中尽是惊喜,连着解开绳索的动作都利索起来,解下的红绳被珍惜地束在自己的左手腕上。

陆然揉了揉手腕上浅浅的红印,心中滑过一丝莫名的悸动。

四人整装上路。灰衣男子说自己名叫易远。常年随着商队来往商道,四海为家,居无定所。梦想着以后攒够了钱财,就找一个喜欢的人,挑一个温暖舒适的小城定居,结束到处漂泊的生活。

夜色已深,月如银勾挂在高空。朦胧的月色下,平滑起伏的沙丘如同蒙上一层白霜。易远缱绻的眼神伴随着温情的月光,轻柔地落在陆然身上。

虽然陆然压根就没理他。

他还在琢磨刚才的回答,心中悸动久久不能平复。

他刚刚那句话,是一句最有名的苏木亚歌谣,意思是:

“何日与君重相逢?”

而易远给的答案……

三人避过晚间最冷的时候,凌晨时分气温稍稍回暖就趁着夜色启程。

荒芜的戈壁滩逐渐被松软的黄沙替代,极目远望四周都是同样单调乏味的风景。直到太阳再次西斜时才在易远的指引下,找到一块避风处稍作休息。

宋珺和阿影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行军帐篷。易远脱下外袍铺在地上,让陆然躺下歇一会。

陆然被宋珺和阿影坑了一顿,折腾一整天累的够呛,匆忙谢过倒头就睡。戈壁荒漠地面坚硬,易远托起陆然的头,枕到自己腿上。

迷蒙间,陆然感觉有人轻轻拍着自己的后背,嘴里哼唱着一首无名的歌谣。嗓音婉转清亮,悠扬的曲调让人想起天山白雪,万年不化的冰晶闪烁着剔透的光芒。

他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孤高清冷的背影,洁白无尘的衣袍如同降落人间的皎洁月光。可是他的月亮却朝着无尽的黑暗走去。他焦灼地想喊出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想抬脚冲他奔去,却发现双足被地面吞噬。

远处黑暗中隐约传来轰然雷响。星辰轨转,地面崩塌。陆然惊醒过来,喘着粗气,正对上易远担忧的双眼。

宋珺和阿影在另一边抓紧时间睡觉,留下易远独自守夜。两人相顾无言,陆然有些尴尬地撇开了脸。易远收回目光,随口道:“今天天气不错。”

这就属于有点没话找话了。陆然横竖也睡不着了,坐起身子跟易远轻声聊起了天。

易远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悄声问道:

“仙君是哪里人?今年几岁了?”

陆然跟重生后用的这具身体不熟。况且又昏睡了二十几年,他实在不想报出一个在凡间能直接做宋珺她爹的年龄。想了想决定以前世信息为准:“终南山太乙宗,虚岁十九。”

他记得仙魔大战自己身陨道消时,正快到一年最冷的时候。他生在春天,差几个月就到十九岁生日了。

易远嗯了一声,双眼含着清亮的月光柔柔地望着陆然。

陆然恍惚间觉得撑在地面的手掌微微一震,有些别扭地蜷缩起来。

灰衣人眼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那仙君可曾有过倾慕之人?”

陆然刚想说没有,转头又想起堰城那个姓袁的负心狗贼,咬牙切齿道:

“他死了,死在堰城,坟头草已经三米高了。”

易远:“…………”

陆然气呼呼地重新躺倒,忽然感到身下传来隆隆振动。

他凝神看向地面,黄沙跳动着如流水般朝着一个方向缓慢移动。

陆然倏然色变,霍然起身,将易远也拽了起来,又冲到宋珺阿影身边将两人摇醒,低声道:“醒醒,这里不对劲。”

阿影是影卫,而宋珺也受常年军中生活影响,两人都睡得很浅,一推就醒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陆然肃穆的脸色默契地也没耗时间仔细询问,立马行动起来匆匆收拾东西。

地面的晃动愈发明显了,来自地底的低沉闷吼让人心烦意乱。四人解开了系在石块上的缰绳,拉扯着骆驼,朝着易远指示的方向快速离去。

不到一刻钟,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几人回头望去,面色惨白地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原本休憩的石块下,仿佛擎天石柱般的巨型蠕虫从沙地破土冲出!

通体暗红色,粗糙如树皮般的皮肤密布褶皱暗斑。常年生活在黑暗的沙丘底部,眼睛完全退化,头部只剩布满一圈圈细密牙齿的口器。

纷纷扬扬的粗粝沙土兜头盖在众人头上。宋珺颤声问道:“这是什么怪物?”

易远神色凝重,简短回复:“巨沙虫。”

几人身负法力,此次出行更是带了多样法器符纸以备不时之需。本以为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面对沙漠恶劣环境,但当看着几十丈的巨虫张着血盆大口从不久前几人酣睡的地底冲出,仍不住打颤。

冲出地面的巨沙虫扭动着身躯,又重重摔回了地面,重新陷入深坑之中不见了踪影。身旁的黄沙如旋涡一般流向地下。

陆然惊魂未定:“出发前我们查阅过沙漠巨虫文书记载,沙漠蠕虫只在沙漠腹地柔软的沙土中活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珺脸色相当难看:“两天,我们才出定城两天不到,巨沙虫怎么可能出现在离人类城市这么近的地方!”

走在最后面的阿影突然勒住了骆驼,看向地面。

骆驼的脚掌陷入沙地,像是被什么东子拖着,慢慢滑向后方。骆驼受了惊吓,挣扎着猛蹬后肢想把腿□□,却越陷越深。

阿影奋力拉住缰绳,调转方向引着骆驼朝另一侧走。

走在前面的宋珺察觉到后方阿影的异常,刚想高声呼喊,被陆然用灵力轻轻拍了一下,立刻醒悟过来改为密语传音:“怎么了?”

阿影深褐色的肌肤上滑下一颗汗珠,又在低温中迅速凝为霜痕,简短意赅道:

“流沙。”

几人心中俱是一惊。宋珺凌厉地看向带路的易远。

易远神情凝重,眺望远方判断着方向,不见一丝心虚。

阿影宽慰众人:“我在异国志上读过关于流沙坑的描述,周青鸾也给我讲述过沙底秘境。没事的,我们现在正在流沙坑的边缘,速度远比流沙移动的速度要……”

她突然不说话了。

没有人发出疑问,因为他们都明白缘由。

陆然看向脚下,静止的沙粒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生命,犹如月光下的黑色洋流。在浩大的潮汐之力的吸引下,朝着同一个方向沉缓而不容违逆地流去!

隆隆的闷响在脚下轰鸣,沙海的庞然大物就潜伏在沙砾之下游动。震颤的沙地让人寸步难行。四人的队伍行走在莽莽的大漠之中,犹如巨浪翻腾中,逆水而行的一枝柔弱的蒲草。

夜幕上空繁星闪烁,令人目眩神迷。陆然看向远方的沙丘,第一次发现沉静的沙丘居然如此伟岸。他抬头向上看,不知为何,星空竟如此的遥远。

他很快悚然意识到。

不是天变高了,而是他们正在往下陷落!

这是一个快速移动的巨型流沙旋涡!

作者有话要说:

陆然(愤怒):和隆客栈的那个姓袁的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

易远(心虚):我没有,我不是,袁已跟我易远有什么关系?

沙虫,巨坑,陷落。大家之后还会看见这一幕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