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站起身,解开陆然手腕上的捆仙索后就一言不发地站回老者身后。陆然这下也没法继续装睡了,只好也坐起身装出刚醒的样子,脸上努力装出害怕的神色。

高个子冲陆然喊道:“喂!把你的那些法术再耍一遍!”

陆然无辜地看着他。

什么法术?吞针吐火还是胸口碎大石?

高个子看陆然不动弹,抬脚就要踹。陆然指尖微动,高个子脚下的草堆突然炸开,他猝不及防被绊倒在地,重重磕在冻得硬邦邦的地面。

好险。矮子幸灾乐祸地看了眼同伴。差点就是自己出丑了。

好险。商队老者心里咯噔一声。这小修士看起来还有两把刷子,差点给自己招了个小祖宗回来。

好险。陆然擦了擦颊边的汗,颊边浮起两酡红晕。差点就控制不住灵力把人弄骨折了。

灰衣男子冷冷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匪徒,默默收回了那道致死的魔息。

好险,差一点。

老人谨慎地走上前用脚拨开地面干草。地面上毫无爆炸痕迹。那个少年修仙人拼尽全力脸都红了,使出的法术也只够将将让草扬起而已。

他稍稍安下心,微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精光。

匪徒瘸着腿站起来,恼羞成怒,转身就想对陆然动粗,被矮子拦住。矮子冲老人喊道:“看到了么?这可是中原焰硝阁的弟子,法力低微,只能炸炸火星。”

老者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陆然也颇为诧异。哟,这俩大傻子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居然还知道焰硝阁呢。

焰硝阁是中原以制作火器出名的仙门世家——当然在某些主土木营建的门派比如端木世家嘴里,就是以破坏房屋大搞恐怖爆炸活动出名的倒霉玩意儿。他曾经的六师姐就是焰硝阁的大小姐。

矮子还在念念叨叨:“这几年修真者很少来西边了,我们哥俩好不容易把他骗来边境。错过可就再没下一个了!价格绝对公道!”

陆然:“?”

啊,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接下来,匪徒就开始和商队老者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共识,老人用十五枚银元,买走了陆然,交易成功。

陆然:“…………”

他的内心一片麻木。为什么边境开始流行倒卖修真者了啊?怪不得马匪看见自己跟看见银子一样。十五枚银元一个器修,可真是货美价廉,物超所值。

两个马匪收好钱,也不再耽搁,趁夜离去了。老人给身后的灰衣青年低声吩咐几句,也走出了房门回屋歇息了。

仓库内只剩下陆然和灰衣青年两个人。屋内静默无声,澄澈的月光照进屋内,倒映在青年宝石般的双眼中,犹如一泓银亮的泉水。

陆然心中慢慢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受,仿佛绒草柔柔地拂过心房,在魂魄中点燃一盏柔和的灯光。

他莫名有些不敢继续直视青年的目光,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垂下头看不到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凉风再一吹,陆然浑身一激灵,脑子清醒了,感到有点不对劲。眼前这个是人贩子啊。他这算什么?朝恶势力低头?

于是陆然又恶狠狠地把下巴昂了起来。

青年没有再用那种款款的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神望着自己。他正迅速解下身上披着的罩袍,走到陆然身边将还带着体温的外袍披在了陆然身上。

这是一个半搂抱的姿势,青年的手臂将陆然虚怀在胸前。温热的气息伴随淡淡的天山淡雪一般的香气从身前男子宽阔的胸口传来。

衣袍穿在陆然身上大了些。青年低眉敛目,红唇微抿,眼神专注地看着手中衣袍的绳结,修长白皙的手指灵巧地翻绕绳索,在陆然的领口打了一个精巧的结。

陆然看着脸颊腾的一下就红了,仿佛喝醉酒了一般,脑子里晕乎乎的。

其实平心而论,男子的相貌在美人如云的修仙界根本排不上名号。但是他站在自己身前,认认真真为自己系着衣带,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仿佛魂魄中的明灯亮起,光晕一圈圈向外散开。除却两人,花前月下都没了色彩。

其实,其实他也是有苦衷的对吧。也许,也许他跟着那个坏老头,根本也是情非得已的对吧。他的本心还是善良的,对吧对吧。

青年为陆然系好衣袍,又从袖中掏出一截绳索。

不过陆然完全没看他。他正在努力说服自己的良心。他,他这不属于美色迷得七晕八素忘记底线。他这是在感化迷失的浪子,没错,感化,就是这样。他在劝说误入歧途的可怜儿弃暗投明,改邪归正。

陆然把逻辑捋清了,理直了,气壮了,开开心心地抬起头。然后就看见青年不知何时正半弯着腰将一段光滑的绳子一圈一圈耐心地绑在他的手腕上。

绳子触手温润细腻,跟之前的假货捆仙索有天壤之别。青年绑好了绳索,将多出一长截系在自己左手腕上。这才直起身子,轻声问道:“怎么样?紧不紧?难受吗?”

陆然:“…………”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压根不是绳子紧不紧难不难受的问题。而是像个俘虏一样绑住手,这个举动本身就有大问题?

陆然垮着一张脸满怀敌意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拯救什么失足青年,没救了,毁灭吧。器修的双手何其敏感重要,一般只有器修最信任的人,才会被允许他触碰自己的双手。

也就他这会儿按照宋珺的计划,要老老实实表演一个被封印法力禁止说话的病弱公子。等一切搞定不用伪装了,他第一个送这个混蛋去超度。

陆然心里憋着一股怨愤,气鼓鼓地偏过头。青年指腹蠢蠢欲动地**了一下,但最后只是拘谨地蹭过陆然的脸颊,将罩袍的帽子给他戴上。

陆然紧盯着自己的鞋面,感觉手腕被轻轻扯动了一下。青年牵着连接两人手腕的绳索,带着他走出了宛如寒窑一般的仓库,往对面闪烁着温馨灯火的客房走去。

没了那层薄薄墙壁,肃杀的寒风一下子就全扑到了身上。陆然的脸缩在毛茸茸的帽子里,隔着厚厚的罩衫听着呼啸的风声,努力克制自己瞥向身侧的目光。

青年将自己的外袍给了陆然,现在只穿一件看起来薄薄的夹袄。又站在前面,替自己挡住了粗粝的寒风。边境的春天来得比中原晚,荒凉的夜风如刀刺骨灌进男子的衣袖中,显得他身形单薄脆弱。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手掌如今更是苍白如纸。

陆然没忍住,沿着绳索给悄悄给他灌注了一丝灵力维持体温。一点点而已,他肯定察觉不到。只是怕他冻死在半路上自己没有不在场证明不好解释。等到了室内就立马中断。

在陆然看不见的地方,男子唇边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推门走进客楼,簌簌的风声被隔绝在门外。这个点已经熄灯了,装潢简陋的大堂内悄然无声,干燥沉静的空气中泛着淡淡的木屑香气,让人想起噼啪的篝火、干净的被褥、温好的黄酒等一切令人暖和的东西。

陆然跟随青年上了二楼房间。烛台亮起,昏黄暧昧地灯光照亮房间。房间远比陆然想象的要干净舒适,很难想象这居然是在大周西部边境关城里一家小破驿站中商队随从住的房间。

陆然坐到床边,强忍着没泄出喉间一声舒服的喟叹。这一天不是骑马就是被骑马,累的跟条狗一样。现在终于能坐到蓬松柔软的床榻上,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卸了力气放松下来,浑身懒洋洋地一动都不想动了。

陆然很想就这么往后一倒,把整个人都埋进松松软软的的被褥中。但是不行,因为在他即将躺倒的时候,被同房的某个讨厌鬼拦住了。

青年握住陆然的手腕,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弯腰替他解开绳结脱下罩袍,叠好放在一边。

靠的太近了,那种清冷悠远的香气在温暖的环境中更显现出两分缱绻的味道。魂魄中的灯光倏忽晃动了一下,带着几分羞怯的颤动。

脱下罩袍,青年又耐心地帮他耐心地一颗颗解开里面棉衫的衣扣。陆然眉眼低垂,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奇异的酥软顺着脊椎流遍全身。

替陆然除去外裳,青年紧接着又半蹲下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向陆然脚上的长靴。陆然哪享受过这种待遇,顿时惊了一下,赶忙伸手阻止。

他又不真的是什么富贵人家骄养长大的小少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脱衣除鞋这种事情自己做就好,不需要劳烦别人伺候到这种地步。

然后刚伸出手,就看到将自己被绳索牢牢捆在一起动弹不得的两只手腕。

于是陆然面无表情地坐了回去。

这波啊,这波是某人活该啊!

陆然舒舒服服躺在**,动都懒得动。青年替陆然除去鞋袜,让他坐到床内侧,又扯过被子将他围在里面。陆然裹着被子活像一个绒毛团子,看见青年走到房屋一角,点燃了一只铜炉。不多会,铜炉中散发出淡淡的奶香。

陆然舔了舔唇。

这俘虏待遇还挺好,居然还能有夜宵吃吗?

铜炉中乳白色的牛乳中加了点砂糖,冒出咕噜噜的气泡,被青年倒进瓷碗中,端到陆然床前。新熬煮好的牛乳中泛着细腻的白沫,勾人的甜香萦绕在鼻尖。

陆然想起自己偷看到的那几个“茶叶”箱里真正的货物,倒也不奇怪为什么到这穷苦地方还要带着白砂糖。

陆然眼巴巴地看着青年,完全没意识到在自己现在卷着被子只露出脑袋,双眼亮晶晶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皮毛柔软的小猫。

青年勾了勾唇,右手拾起瓷勺在碗中搅了搅,舀起一勺吹了吹,红润的薄唇轻触试了试温度后,才将勺子稳稳送到陆然嘴边。

理论上,这种好逸恶劳饭来张口的行为是值得谴责的。但陆然全当这是某个品行恶劣的人把自己双手捆住后的福报了,心安理得地坐在**,等着青年不厌其烦地将牛乳一勺勺递过来。

温热顺滑的牛乳中拌了些许砂糖,暖洋洋得滑落入胃中。快后半夜了,困意渐渐蒸腾而起,陆然眼神逐渐迷离。青年再将勺子递到他嘴边,陆然紧闭双唇,眯着眼睛轻微地摇摇头,不想再喝了。

青年也没强迫,指腹抹去陆然唇角沾染的奶沫,举手将碗中还剩下的小半碗牛乳一饮而尽。陆然躺倒在**,长发披散在脑后,双眼朦朦胧胧黏黏糊糊地睁不开。

青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传来叮当幽微的响声。陆然整个人困得要命,上下眼皮恨不得直接黏在一起。却突然感到脸上一阵温热的湿意。

干嘛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这属于虐待俘虏了知道吗!

陆然不耐烦地睁开眼睛,青年拿着一方洁白的刚沾了热水的帕子,替他擦拭脸颊。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双唇,动作轻柔,像是对待什么最名贵精细的宝物。

重新沾过水后,又将他的双手的指尖指缝掌心也都细细擦洗了一遍。

陆然一开始还撑着眼皮看着,再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沉入了睡梦中。

等青年抬起头时,陆然已经完全睡着了。侧躺着双臂蜷缩在胸前,手指无意识地拽着被角,很没安全感的样子。青年替他掩了掩了被子,自己起身洗漱后,合衣侧身躺在了床外侧,伸手轻轻拍打着陆然的后背。

黑洞洞的窗外,粗粝肃杀的狂风刮过荒凉的戈壁,飞沙走石在深沉的夜幕下肆虐。

一墙之隔的屋内,温暖的馨香缭绕在房中。昏黄的灯影摇曳,两人轻缓均匀的呼吸慢慢交织勾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