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宋珺看到双眼浮肿,脸色憔悴的陆然,吃了一惊:

“你也昨晚一宿没睡?”

陆然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宋珺非常不能理解:“不至于吧?你初入宗门,就算等会的笔试一题不会,也不会被赶出去。用得着通宵复习么?”

陆然内心泪流满面,如果真的是因为熬夜复习就好了。

昨夜,屋顶上叮叮当当声响了一整晚,直到日出后才停止。他一开始还一边担惊受怕,一边腹诽自己两天前还在客栈硬刚化蛇,怎么回了太乙只会瑟瑟发抖嘤嘤嘤了。

后来就莫名其妙开始生气。陆白这掌门当的也真是绝了,继剑宗不明不白地动山摇后,连太乙也开始百鬼夜行了是吗。

之后他发现屋顶除了阵阵异响,并未发生其他怪事,就逐渐麻木了,只觉得吵闹。睡是睡不着的,但是又实在懒得出门。他躺在**辗转发侧,在捂住耳朵睡觉和提刀出门降妖之间苦苦抉择。

再之后,他就眼睁睁看着窗外天亮了。

陆然躺在**,心态直接崩了。

他惺忪着双眼:“为什么要说‘也’?昨晚还有谁没睡?”

宋珺朝跟在傅晓背后,困得几乎站不稳身子,双眼红的像兔子一样的余不尽抬了抬下巴:“应该是担心成绩不佳,被你威胁了地位。”

陆然:“…………”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还差一个周青鸾,众人又去敲他的门。一会儿,周青鸾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头发毛糙,眼下一片青紫。能迷惑十几个昏君一起烽火戏诸侯的倾国容颜上写满了憔悴疲惫。

宋珺更震惊了:

“连你也通宵复习了?这都什么毛病?宗派新来了小师弟,把你们都刺激到了?”

周青鸾双目无神,呆呆地像截木头般矗在门口,打了一个喷嚏。

傅晓关切地问:“你生病了?你昨晚出门着凉了?我给你熬点药吧?”

周青鸾幽怨地瞥了陆然一眼,可怜巴巴地看向傅晓:“药,苦,吗?”

傅晓和蔼地看着他:“放心,一点都不苦。但是治疗感冒的巫药有致人昏睡的效果。等考试完我再给你端过来。”

周青鸾耷拉着脑袋:“那,好,吧。”

陆然心想这种骗人的鬼话居然也能有人信?

什么一点都不苦,傅晓也就骗骗周青鸾这种笨蛋美人了。

终南山太乙宗内,几乎全境都禁止御器飞行。傅晓宋珺带着无精打采地三人走上毓秀峰,到了太乙宫广场上。

仅一个晚上,原来平整的空地上,呈弧形均匀布置了七个隔间。小房间里正好够放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陆然停下脚步:“这都什么玩意儿?”

宋珺神色如常:“考场啊。”

陆然指着那鸽子笼一样的单间:“你们管这个叫考场?太乙笔试不应该就是几张桌子摆两排,所有人在一个房间答题吗?”

傅晓沉思了一下:“我听说之前好像确实是这样。不过后来太乙有一位前辈,跟小师弟你一样也是个器修。创作了一大堆用来窥探他人考卷的法器。”

周美人无比神往地感叹:“人,才 ,啊。”

陆然心想看不起谁呢,带着一丝愠怒反驳道:

“但我听说,那个弟子不仅会制作法器,还有一盏能看透他人魂魄的铜灯。如果他真的想窥探他人思绪,视线可以透过一切障碍直达真相。区区几座隔墙根本拦不住他。”

傅晓摊手:

“燃灯读心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那人不仅自己不遵守考场纪律,还会慷慨地将自己看到的答案全都分享出去。如今单人单间起码能保证他人不受干扰。”

周青鸾义愤填膺:“真,过 ,分。”

余不尽咬了咬下唇。往常他是宗门内最小的弟子,师兄们考前都会鼓励安抚他。现在陆然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围着他了。

他揪着傅晓的衣角,怯怯地说:“大师兄,小余儿好紧张。”

傅晓回头,拍拍他的手宽慰道:“余师弟天资聪颖,一定没问题的。”他温和地牵起余不尽的手,带着他走到自己的隔间后,折返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

周青鸾还想再挣扎一下:“二,师,兄?”

“你们二师兄出门做任务去了,为师特意批准他推迟考试,等他归来后再补考。”

众人回头,看见陆白左手抱着一沓卷轴,右手摇着扇子走来,脸上带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催促:“几位爱徒也快点进考场吧。”

周青鸾身子好像有千钧重,磨磨蹭蹭往前挪,很难想象他的真身居然是千里传信的青鸟。阿影不知道躲到那片影子里去了。宋珺倒是很爽快地坐进去。

至于陆然,那就更从容了。他可是凭一己之力改变考场规则的传说级人物。

见众人都坐进了自己单间内,陆白也在七个单间排列成的弧线的圆心高台坐下,居然真的是来监考的。

他手一挥,七套卷轴分别飞入了个人的房间。与此同时,每人桌子上方空中,浮现出一个精致的沙钟。细小的白沙均匀落下。

陆然拿起桌上的笔,正要翻开考卷,耳边响起一道密语:

“好好看题。”

陆然抬起头,陆白坐在前方冲他眨了眨眼睛。

陆然隐约感到有点不对劲。他之前考试抄得最多的就是陆白。毕竟是算命的,占卜个答案不在话下。陆白对他这一套作弊手法也最为了解。

陆然低头翻开卷子,开始阅读第一题:

南疆密林,有黑水潭,其深不可测。常有水鬼作祟,人面鱼尾。偶有路人戏水,则拖入水底分而食之,近森之人皆畏。有巫言,择地级灵器掷于水中,则妖孽可除。问仙门百家中,应选取何种灵器镇压水患?

嗯?陆然颇为意外。他原以为会是什么默写经文,解释典籍,阐述修行心得,结果居然这么灵活?

不过偏僻深林,又不是商船来往频繁的运河。有水鬼作祟,让驻扎在附近的仙门世家慢慢祛除,三四年也就干净了。将地级灵器扔到湖里镇压水祸,会不会有点太浪费了?

他接着看下一题:

有四足方鼎,名曰咸和,性属火。上铸三足金乌纹,两耳刻流火纹。投放于北寒之地,以镇冰原魍魉。然水火相克,力有所不逮。试改其四足双耳雕饰,使之应也。

咸和鼎不是斩金宗珍藏的天级灵器吗?怎么可能流落到北境偏远之地?还要改上面的雕纹?陆白你好大的胆子啊!

第三题,第四题,陆然匆匆往后翻了翻,也大都类此,要扔的要改的要熔化了重炼的各类灵器都能够另立一个小门派了。

概括一下就是,一整张卷子的白日梦。

陆然感觉有点不妙了。

整套卷子都是炼器相关的,这让其他人怎么活?总不至于……

陆然揭开袖子,几只胡峰大小的灵器从他袖中飞出,两片灰色半透明的羽翅上用特质的颜料描出眼睛的图案,附着在一颗蚕豆大小的灵珠两侧。

这是他昨晚临时赶制出来法器,叫做【若目】。翅膀上的眼睛图案是一个法阵,能将灵器所见之物投影到陆然眼中。制造简单,只是活动范围和时间非常受限。

若目扇动薄翅,悄无声息地潜进宋珺的屋子。阿影不知道哪儿去了,居然没有在若目靠近宋珺的瞬间,将不明法器斩断。

透过若目传来的视野,陆然看见宋珺已经写完了第一题,但似乎被第二题难住了,迟迟没有下笔。

卷轴上画了一只长相狰狞的怪兽,巨大的头颅上,只长着一张血盆大口,其他器官都被挤到了身子上。

下面又文字标注这是一只擅入村庄的饕餮,掠夺谷物,伤数十人。除妖人发现此兽凶猛异常,钢筋铁骨。只能献祭一对童男童女,请附近陵墓中一只邪灵出手相助。

果然,陆然心中发出一声冷笑。

每个人的卷子都不一样。真是难为陆白,大晚上一口气出了七套试卷。怪不得头发全白了。居然至今还没秃顶,真真是奇迹了。

饕餮刀枪不入,术法攻击其神智是可行的办法。不过献祭童男童女唤醒邪灵,这真的是正经名门仙道该干的事情么?

陆然接着往下读:

村民赶走没用的除妖人,准备用三千斤粮食酿酒,灌醉饕餮后趁机反杀。问需要多少亩地多少人花多长时间在田间种植收割稻谷,才能获得足够的粮食?

嗯?这是什么神奇的发展?

宋珺要断绝仙道,回周国朝廷当户部尚书大司农了?

他转上去看第一题,说有只画皮妖爱上了某边关小城内一名书生,把书生抓走囚禁在洞窟内夜夜欢情。后来除妖人来了,书生为了救画皮妖重伤没了心跳,画皮妖自杀殉情。结果书生又被救活了,抱着爱人的尸体大哭把边关的城墙哭塌了。最后两人化作蝴蝶从份募里飞走了。

配图是城墙上的一个大洞。

问:需要多少士兵花多少天用那些材料以什么方法才能把破损的城墙补上?

陆然:“…………”

这怕是要连兵部尚书一起做了。

啪,陆然眼前一黑。宋珺房中的若目被击碎了。

陆然又派出一只若目,这次在中途就失去了灵力联系。

阿影无声无息地从房间黑暗中探出了头。看了看陆然手上即将放飞的第三只若目,一幅“果然是你”的表情。

陆然被抓了现行,有些窘迫地悄声问阿影:“四师姐,你不在自己房间答题,跑宋珺房里做什么?”

阿影神色冷淡:“不要叫我四师姐。我是大周监察司培养的影卫,不是太乙弟子。”

陆然心想这话怎么莫名有点耳熟,继续问道:“好吧,那你就准备交白卷了?”

阿影语调毫无波澜:“我的任务是保护公主,考试答卷不在我职责范围内。”

“真的不是因为不会做吗?”

阿影没理他,转头就要重新潜进黑暗,陆然赶紧补救:

“陆白给你出的题目是什么?”

阿影消失在阴影中,闷闷的声音从地下传来:“山川地理,风物民俗。”

陆然啧了一声。卷子都看过了,甚至都没一直待在宋珺身边,所以迟了这么久才击杀若目。明明就是对题目也很好奇,看入迷了。

陆然又去看周青鸾,他正一头倒在桌上补觉,空白的卷轴上一笔没动。题目大多也是跟地脉水文相关,还很多关于秘境出入方式的问题,整的跟看志怪小说一样。

陆然十分怀疑,这是陆白知道阿影不会好好答卷,所以干脆把周青鸾的卷子印制了两遍。

白凌不在宗门内,桌面上卷轴没有打开。陆然又操控若目进入傅晓的房间,刚进门,一道凌厉狠辣的灵刃就冲着若目袭来。

若目险险避过,两侧的翅膀被肃杀的灵气尽数削断。

傅晓俯视着在地上可怜巴巴滚动的灵器,恍然大悟,悄悄将不能飞的若目捡起,藏在袖子内带到桌上。在白纸上写:“小师弟?”

陆然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傅晓又写:“来看师尊给我出的考卷?”

陆然僵硬地控制若目上下跳动两下

傅晓坦然地将卷轴全部摊开,置于若目眼前。

陆然越发心虚,草草看了两眼,一半关于刀法一半关于巫蛊草药。若目滚动两圈示意自己看完了。傅晓将灵珠握在指间,微微用力,若目碎裂化为光点,逸散到空中,帮陆然将作弊的法器毁尸灭迹。

太尴尬了。陆然收回灵力,有点犹豫还要不要再去看余不尽的卷轴。想了想,还是将最后一只若目放了出去。

若目两只翅膀如同伞盖一般,乘着风无声无息地潜入隔壁房间。余不尽伏在案前,完全没有察觉背后窥探的视线,奋笔疾书。他桌上的卷轴远比其他人厚的多。陆然控制若目飞得更高,终于看清了全貌。

余不尽的卷轴上,写满了各色奇奇怪怪的异国语言。有些形如蔓草,收尾勾连,优雅纤细。有些由各种符号组成,圆如气泡,竖如镰刀,交织纵横。还有一些不像是文字,更像是刻在岩石上刀劈斧凿出的神秘的符号。

总之没有一个字是能看懂的。

陆然顺着往下看,终于看到一行还算眼熟的波浪状秀丽字体,这有点像他曾经的五师姐位于极北之国的家乡特有的语言。

而余不尽正像是中了某种法术一样,手随眼动,运笔飞快,在这段异国文字下方密密麻麻写满了翻译和注解。

陆然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我,躺在**死活睡不着,眼睁睁看着窗外天亮那种绝望的感觉,你们绝对不会想亲自体验的(秃头菜狗点烟)

还有一个消息,呜呜呜呜呜,我申请签约又被拒绝了,说不难过吧,也不现实。不过说特别悲伤吧,那到好像也没有。算了,问题不大,就算签不上,本文也会好好写下去的~

顺便,为了丧事喜办(bushi),今天让我们照旧快乐加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