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谷伤听到了封淳于浩的这番他听起来像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脑袋霎时之间短路了,他并没有想到,近乎燃眉之急的危机变成一朝得道的惊喜的速度竟然可以这么快。

他本来还在忧心着封淳于浩会一下子突然暴起,对着他劈头就是一顿谩骂。若是封淳于浩心情没有那么差的话,可能就是解甲归田,再不济的话就是监禁几年、流放几年什么的,但最起码还能活上点时日。

但若是不巧撞上了封淳于浩特如其来的“那几天”一般的糟糕情绪的话,那么夹谷伤也有了最坏的准备——想活上点日子的话恐怕都是一种奢望了。到了封淳于浩脸色骤变、青筋暴突的那个时候,夹谷伤最正确的做法,就不应该怎么向封淳于浩讨什么不死之类的绝对没有办法实现的条件了,而是希望用真情打动封淳于浩让他允许自己挑一种比较不这么痛苦的死亡方法,那才是比较靠谱的抉择。

但是夹谷伤根本就没有想到,原来封淳于浩没有搭理他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在想别的事情,想得过于入神了,仅此而已。若是若是他早知道封淳于浩竟然是因为这样一个无聊的理由让他提心吊胆这么久的话,恐怕他会一时控制不了自己,冲到封淳于浩跟前掐住他的脖子……不,应该是自己把头磕向书房的屋柱子。

体罚自己最多不过是受点象征性的小伤,我们的本能的防御机制是会控制的。但若是体罚封淳于浩这个一国之主的话,那么你就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动封淳于浩?你没有走上前去就已经被扣上行刺国主的帽子了,若是封淳于浩身边有人的话,那么你的步伐在激进一点的话,你都有可能成为了一堆肉末或是骨灰了。哪里还有你动手的可能?

这样下到阎王殿里,你也真的喊不出冤情。毕竟伤害国主这些事情是你不折不扣的真实想法,只是你没有做成而且并没有打算做到灭杀国主那种程度罢了。但是若你这么不自量力、一时冲动做出这样的傻事的话,那么还真的阎王也帮不了你了。

夹谷伤这些想法都不过是在脑海里面一闪而过。真正的情况是,他的脑袋完全地被激动所填满了。他的脸因为封淳于浩的一席话而变得潮红无比,忽然之间,一阵委屈的心情涌上心头,眼里噙着心酸的泪水,似乎是回忆起了许多作为百罗国文官那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痛,一时感怀身世。

但是面对封淳于浩,嘴上却并不能含糊,他全身不停地颤抖,断断续续、抽噎似地对封淳于浩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啊!大王,老臣何德何能啊,要劳烦大王您亲驾,大王你这是折煞了老臣啊。老臣真是受之有愧,老臣罪该万死啊。”说着,没等封淳于浩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用力,他就起身站了起来了。

在官场中摸爬滚打数十年的夹谷伤也是知道,封淳于浩现在急需有人跟他套乎几句,若是自己傻傻地愣在一旁,畏畏缩缩地似乎对封淳于浩赞许的话受宠若惊的话。虽然这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但是却是会让封淳于浩倍感失望:自己好不容易才勉为其难地表演一把思贤若渴,你却是没有什么反应,即使我知道你内心相当地激动,但是你最好也要表现出来让我也爽一把嘛。

其实这也是人生中经常出现的一种事情。比如你因为做好了某件事情,结果被人称赞了,但是可能是中国人的那种谦卑的思想有些人理解的太过深入了吧。对别人的称赞只是做扯一下笑脸,点点头那样的回应,甚至直接就是不闻不问。这样的话,人们虽然表面上还是奉承你,但是背后肯定说,这个人太冷漠了、太高傲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嘛、有什么好臭屁的嘛,诸如此类的话语。

可能还是有些人脸皮够厚,对你的能力也比较欣赏,下一次在你又获得成功的时候,继续不怕受辱地继续去赞美你。即便是有,那也是会有个忍耐的次数的。极少的人会那么犯贱地明明知道你不会理睬自己,还凑上脸皮到你跟前去受辱的。

即使有,但是这样的事情能够坚持多少次呢?但是最为重点的是,那些有能力、内心有无比自尊、无比强大的人,赞美别人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会做很多次,若是得不到回应的话,他会觉得你是在瞧不起他。

那不仅仅是那一句的赞美就是对你最后的一次赞美这么简单的问题了,而且还非常有可能的因此而记恨上你了、或者把你当做竞争的对手、超越的对象。

而这样的一些有自尊、有能力的一些人,往往对你来说,有时候却是非常有用、非常需要的一些人脉。但是,却因为你自己都已经忘了你是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了。但是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记住你的冷漠伤害过他了。

这些已经把你当做竞争对手、超越对象的人,你现在想拜托他们,劳驾他们的话,恐怕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即便最后让你劝说到他们,最终帮你做事了,你也会不由得困惑不已——我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了,为什么他对我跟对待其他人不一样呢?为什么我劳动他比我劳动其他人要费劲这么多呢?

同样的道理,上级在夸奖你的时候,谦卑是正常的反应。但是以前在上高等学府之前你的那些老师都是每天看着你长大的,自然有时间慢慢地观察你是不是一个傲慢、冷酷的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地对他觉得现在还没有长大的一群小孩子摆什么架子。但是出到社会以后,他们没有时间观察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一个人,他对你的所有印象可能就是几分钟的事情,因此你所有的举动直接地关系到你很长一段时间对他的印象。

因此,若是他赞赏了你,你却没有什么回应的话,很可能下次他也就没有怎么看得起你了。他可能未必觉得你敢瞧不起他,但是很可能的是,他不希望自己付出了一些感情或是一些言语以后,却一无所获了。

夹谷伤为了不要把自己显得过于做作,仅仅又是弄了一些老套路,便是“臣当肝脑涂地、粉身碎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来世结草含环相报”等诸如此类的。但是确确实实地是揉入了自己的情感所在,倒是说得情真意切、字字融情。让封淳于浩听得无比受用,满意之极。

封淳于浩便顺势亲昵地拍了几下夹谷伤的肩膀,表示赞赏道:“爱卿果然是忠肝义胆,是国之栋梁啊。这样精忠报国的人才,孤王一定不会辜负你,一定会大嘉重用的,让你能够一展身手,大展拳脚,把你的才能彻底地用在国家建设上,为孤王分忧,为无数的百罗国百姓造福。”

夹谷伤自然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客套话,在百罗国这个文官的流放地里面,能够挣扎地活到现在,可不会天真地轻信这些君王口中信誓旦旦发出的空头支票。类似这样的承诺他已经听得太多,他知道这些承诺里面最终能够兑现的有十之一二你就能够飞云腾达了,但是对能够挣扎的爬到这个高位的他,他很明白这十之一二都极有可能是一件奢望。

但是他还是顺应着自己的本心,做出一些普通人一听上脑袋就会做出的举动,一下子又“啪”地一声跪倒在封淳于浩面前。凭借那心中还仅存的那么一点触动,硬生生地挤出了一点泪水出来,也不顾官服、官帽的紊乱,后退一步,五体投地地拜向了封淳于浩跟前的地面。用因为激动而变得颤抖的语气就着满脸的泪水说道:“谢主隆恩,微臣定当不辜负大王的期望。尽掏胸中所学,尽展心中抱负,报大王知遇之恩,为百罗人民请命,为国家建设奉献一生。若有半分懈怠,人神共鉴,天诛地灭!!”

说着,便是做起誓状,以证明自己的决心。这些种种,确实是他踏入仕途之时就已经确定的,要自己用一生去奋斗的东西。确实是字字铿锵、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倒是真金不怕火炼,能够当之无愧地在人前喊出来的。确实他也一直没有完全放弃这些他心中追寻的东西,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因此倒也是说的理直气壮、气吞山河。

封淳于浩见夹谷伤作势起誓,倒也并不阻挠,只是在一旁拊掌笑道:“得臣若卿,孤之幸也,国之幸也!!爱卿速速请起。”于是又把他扶了起来。

但是封淳于浩也知道,这样相互扯皮的话,最终那便是无穷无尽的一个死循环,双方都讨不了好。但若是要让夹谷伤率先中断这样的礼节的话,那也有点太难为他了,毕竟他若不还礼的话,那可就是冒犯大王的罪名了。谅他的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