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分别为五十平米的双层公寓,楼下一厅一厨一卫,楼上则是敞开式的卧室以及浴室和衣帽间,除此之外,再无睡房。

丢下大背包,少年扑倒在客厅柔软的大沙发上,哀叹自己即将以此代床的悲哀。

“我也不知道你会突然回来啊!”蓝又恩捧了一堆零食在茶几上,又取了两罐咖啡。

偌大的沙发被他一占据,竟然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一年多未见,他果真长高不少。刚才被他抱着,她居然只及他下巴,“你今年是十九还是二十?”

“十八啊!冬天刚过的生日!又恩姐,你太夸张了!”少年抱着大软垫盘腿坐起,刘海下淡棕色的眸子不满的瞅了她一眼。

她低头,避开那视线,笑了笑,“是我不好,记错了!”

“算了!”他了然的挥挥手,“你也不是今天才夸张,记得刚到伦敦时,还差点把我搞丢!那年的伦敦多冷啊——”

“再抱怨今晚就自己做饭!”

“与其吃你的糊饭焦菜,我不如自己做!”

“你会做饭?”

“别小看我!好歹在伦敦待了这么多年,不会弄吃的怎么活啊?”他自背包里取出几包食料,朝她眨眨眼,“今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蓝又恩的这套单身公寓,是搬离岑家后匆忙买的,因为是精装修,她只简单添购了几样家具就住了进来。房子不大,但格局布置很好,色调也是她喜欢的米白搭配鲜亮的绿,多以抛光漆面和玻璃为主,屋子很透亮,铺着舒适的原木色地板,感觉非常时尚优雅。

朝北的厨房是连着小餐厅的敞开式结构,以L型的吧台式餐桌隔开,因为厨艺不佳,以往她都在外面吃,或者买些半成品炒些简单菜式。过去,那个人曾很多次为这事笑她,说以她孤儿的身世和不成正比的糟糕厨艺,为何总不见她饿死?

其实她是幸运的,在美好的年岁遇到了他,在青春的记忆里两情相悦。虽然短暂如烟火,却灿烂如星辰。

温纪亚喊了好几声,才让蜷缩在沙发里的人抬头看他,“又恩姐你怎么了?”他捧着个盘子,叉起一块鸡丁送到她嘴边,“尝尝,看味道怎样,要不要再加咸一点,这几年我在伦敦口味都淡了,你可能不喜欢。”

鸡丁可口诱软,芝香十足,她笑弯了眉,“很好吃,不用加了。可以吃饭了吗?”

“还有个意面,马上就好!”得到称赞,少年的眉眼越发飞扬,晒成古铜色的健康肌肤上透出诱人的光泽。她的目光在接触那飞扬眉眼的一刻黯淡,她不着痕迹的别开视线,催促他快回厨房。

片刻后,她流转的目光再度落在厨房里的矫健背影上。他身上是破烂的牛仔裤配休闲毛衣,发染成栗色,脖间腕间都戴着各式夸张饰物,果然是不同了。

他长大了,如此看去已完全不是当初那个苍白瘦小的男孩,那些陈年的柔怯都已化作明朗与自信。

那年,第一次见他的情景还犹在眼前。

孤儿院的瘦弱男孩,因陌生人的来访而缩在角落,其他孩子都围着她讨要礼物,只有他因是初来而不认得她。

院长的话语透着怜悯,直说几个月前才入的院,只是到了这年龄,恐怕谁家都不会领去。如今院里情况虽比从前好,但要供他读书仍很困难。

那时的她,身心俱伤思绪飘忽,没怎么留心听院长的话。若不是走的那一刻,风拂过门边男孩,露出他刘海下的眉眼,或许她根本不会对他多看一眼。

他很瘦,连带下颚也尖瘦苍白,见她望着自己,他不安起来。她招手叫他过去,当时他只及她肩膀,她问他的名字和年龄,他慌忙的答。

十四岁,姓温,因为一直流浪街头,别人都叫他小泥,原本的名字早就忘记了。

她轻轻捋开他额前的发,再一次看他的眉眼,沉声道,“你长得很好看,小泥这个名字不要再用了,以后就叫纪亚吧,温纪亚,好不好?”

一旁的院长反应过来,立刻揽着他直掉泪,说他有福了。男孩这才明白过来,张着嘴结结巴巴,喊出了一个妈。

蓝又恩被这声妈逗笑了,“你已经十四了,我才二十出头,怎么做你妈?叫我又恩姐吧!”

“又、恩?”

“对,蓝又恩,我的名字。”

那个冬天,她将他带离孤儿院,并在半个月后,将他送去了伦敦。

由于国内的法律限制,她这个年龄的人不可以收养和她只相差六七岁的异性,于是她委托了身在伦敦任教的一位友人,通过一些方式,以那人的名义收养。

他曾经也是不愿意离开的,只是长年的流离生活让他比同龄人更懂得感恩,即便不愿也不会说出拒绝。

于她来说,这也是最好的方式,因为那时她不能将他带进岑家豪宅,在外为他安排住处又怕照顾不周,索性将他送去伦敦的寄宿制学园,让收养他的友人多加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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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恩姐。”在厨房忙碌的少年突然出声,他依然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一年多,你都没有来伦敦看我,是不是讨厌我了?”

刚开始的几年,因怕他骤然改变环境不习惯,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她都会飞一趟伦敦住上十来天,一是叮嘱他学习,二也是为陪他散心。可是后来……后来,当他慢慢成长,当那眉目日渐分明,她却越来越害怕这种见面相处。

听着他叫她时快乐的声音,看他凝视她时依恋的眼神,她再也没办法去多看。

加上后来,罗丽达内部开始出现问题,她也逐渐忙碌,这一忽略,便是一年。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她放柔了声音,走到厨房的餐桌旁,“纪亚可是我最重要的人啊!我只是太忙了,没有时间,你生气?”

“有一点。”他很诚实,回头见她正眯着眼笑,忍不住上前抱住她,“不过,回来看到你就不生气了!”

木樨的香气围绕在鼻端,记忆里瘦弱的男孩已完全消失了,如今搂着她的手臂结实而有力,就连挨着她的胸膛也坚实可靠,隔着毛衣也能感觉到下面矫健的肌肉。

她伸出指尖点点他肩膀,笑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吃饭?”

晚饭之后,蓝又恩负责洗碗,纪亚就靠在一旁的冰箱上,也不说话。她不明就里的看他,却发现正侧着头安静注视自己,视线对上,便冲她笑笑。

“怎么了?我脸上有泡沫?”

他冲她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他的样子逗笑了她,“傻瓜,不用在这里陪我,去看电视吧,音响旁边的架子上有很多电影,自己找着看!”

“不要,我就待这里。”他语气像是在撒娇。

“多大了你啊,还这样!”她取笑他,“该不会在伦敦也这样吧!”

“在伦敦才不这样!”他靠近她,将头低下搁在她肩膀上,“一年多不见你,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啊。”她边笑边冲着手里的盘子,没注意他凝视她雪白下颚的专注眼神。

“真的?”他沉声问,她嗯了一声。

他定定看了她许久,仿佛在思考,直到她洗完了所有碗盆,才开口,“又恩姐,我不想回伦敦了。这次,就让我留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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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廊,蓝又恩和雨晴在仓库点着货,想起昨晚纪亚的话,她不由得心不在焉。

“怎么了?”雨晴昨天不在店里,不知道纪亚回来的事,蓝又恩于是简单说了一下。

“他不肯继续留在伦敦?”雨晴抽走她手里的货单,了然的将好友拉到外间的咖啡茶桌前。

“说是等领到毕业证书就在这里找大学,还说连学费都可以自己准备,不用我担心。”

“看来他这次是有计划的。”雨晴和她多年同学兼死党,自然明白她在叹什么气,“我看你就算了吧,他都这么大了,又在外边独立生活这么多年,个性什么都和当初不同了,你以为还是能管着他多久。而且……”

她顿了顿,“就算某方面再怎么像,也是不同的两个人,你不能总因为自己的事,让他一直待国外吧。他都十八了,进大学谈女友,之后结婚生子,到时恐怕你想见他都见不着!”

“结婚生子?”蓝又恩失笑,“他才多大啊,你就想那么远了,这么说起来,你打算何时结婚生子?”

“我才不要!”雨晴将俏丽的短发夹去耳后,洒脱无比的架起修长双腿,“我现在有钱有闲,我要做游走于都市繁华生活的自由达人!只能我掌控别人,别人没法掌控我!”

“知道了,老板娘!”又恩抽回她手里的货单,“刚才那些是要送到哪里的?”

“这些我来送!”雨晴按住她手,见对方不解的看向自己,只能老实道,“是PL要来布置新办公楼的。”

蓝又恩点点头,松开了手。

“你没事吧?”雨晴小心的问。

“我很好。”她依然淡淡的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没必要记在心上。倒是要谢谢你提醒我,因为目前,我还不打算让那边的人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