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四次,她听见他在公寓里聊电话。

虽然每次都是对方打来的,虽然每次他的口气都冷淡不耐,但每次,他都会静静坐到玻璃前的软榻上,听对方说完。

蓝又恩一直在猜对方是谁,直到某个假日,他带着那人来公寓,她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那个怯怯踏入双层公寓,小心翼翼察看四周的女孩,是肖可伶。

他低头从鞋柜里拿拖鞋给她的时候,她正从旋转楼梯上下来。那一对少男少女,如此看去真像是杂志上定格的照片。

其实她本来一直疑惑,为什么纪亚会告诉她,肖可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她年轻朝气,身量高挑,身材玲珑,脸孔更是漂亮水灵,正是最美丽可爱的岁月,哪个男孩会不喜欢?

“又恩姐!”见到她,肖可伶笑得格外甜蜜。就像是初次登门拜见家长,带了点窃喜和不安,“又恩姐!你今天好漂亮哦!这件最新款的晚礼服衬得你皮肤好白!”

听得这赞美,蓝又恩笑了笑。她不忍心告诉她,这件晚礼服已经在衣柜深处躺了一年多了,若不是此次PL周年宴会,她根本不会再去动以前的衣服——或许是作为品牌服饰经营者的小小固执,还在罗丽达的时候,她从不会穿同一件晚礼服亮相两次。只是现在,离了那个五光十色的世界太久,她的衣柜,也只剩这件没有皱缩成一团。

“哼,什么新款,这明明是Chanel前年的款式!”温纪亚随手丢下背包,冷冷丢下话。

蓝又恩眉头一挑,光凭一眼就能认出女装的牌子和年份,纪亚在服装方面,倒是真有些见识。

她看看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她将搭在手腕上的黑色皮草挽上肩头,自鞋柜取出很少穿的细高跟鞋换上。

“又恩姐,你这就要出门了吗?”肖可伶站在她身后眨着眼看她,那眼底,带了一抹暗暗的欣喜。

她是为能和纪亚独处而高兴吧!蓝又恩点点头,朝她温柔的笑,“你难得来,今天好好玩,冰箱里有很多吃的,若是饿,可以让纪亚煮东西给你吃,他手艺不错。还有,我可能会很晚回来。”最后一句话说完,女孩眼底的欣喜果然又多了几分,她暗自好笑,这个年纪的女孩真好,什么都掩藏不住,那么直白透彻。

“纪亚,好好招待人家!”开门前,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与她目光对视,她探不出他视线后的思绪。片刻,他却突然笑了,肆意而怒放,“可伶是我朋友,我当然会好好招待她!”

“那就好。”她不动声色的轻叹,转身出门。

公寓的门咯啦一声关上,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步步离开。他突然像是失去了斗志的小兽,眼底只剩下倔强和委屈,还有掩藏在那些之后的深深绝望。

他本以为,她或许会有一点点在意。

在他数次和肖可伶讲电话时,在他带她回公寓时。

这是属于他和她的公寓,不是么?他这样不事先通知就随便带一个女孩回来,她应该会生气才对!

年轻男女,还有无人公寓,她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她居然还在笑。

他是了解她的,那笑容绝对不是假的,她在高兴,为他终于准备和别人在一起而高兴!为她自己,终于能摆脱他而高兴!

在她面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所有都只是笑话!

肖可伶正打开冰箱寻找可以吃的零食,不料却听见客厅传来玻璃的碎裂声。

她惶然赶去,只见雪白的地毯上,散着零落的玻璃碎片,鲜红的血液正沿着他手里的残杯蜿蜒而下,滴落在地毯上,犹如雪地绽开的艳丽血花。

她光是这样看着,就已经觉得痛了,可面前的俊帅少年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般怔坐在那儿。那双美丽的浅色眼瞳,如死寂般暗默。

肖可伶捂住了嘴,好久都没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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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集团的周年宴会,是继收购重组罗丽达后的首次宴会,自然大张旗鼓,不仅包下了五星级酒店的水上花园宴会厅,还请来众多名模与名设计师。

PL很少在大众面前亮相的总裁,此次也一改往日作风,高调亮相在宴会的记者面前。

“哼,他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姓岑一样!”开着强烈暖风的花园宴会厅一隅,钟倪将杯子里的香槟狠狠倒入喉咙,鄙视的看着远处水上高台发表开场讲话的清俊男子。在他身旁,周牧的爱女周舒妍,也首次以女伴身份与他一同亮相。

钟倪看看台上两人,再看看一旁的蓝又恩,皱起了眉头,“你啊你,眼光实在太差了!”

“钟倪,你喝多了!”此时三人交情已与之前大不一样,对于钟倪的指责,范青仁自然要出声。

“他说的对啊,我眼光真的是很差。”蓝又恩帮钟倪取了杯香槟,浅笑,“今天就算为亚泰琪庆祝吧,祝不久的将来,我们便能彻底脱离PL,建立属于自己的服饰公司!”

一句话,将两位同伴的情绪又拉了回来,三个人举杯聊天,构筑起自己的天地。

总裁的开场白结束,宴会进入杯斛交错的社交时间,轻快的音乐中,名人、名模、名设计在设计精妙的水上宴厅穿梭,互相恭维、炫耀,又或是猎艳。

“真看不惯这些有钱人的嘴脸!”钟倪喝了几杯,就萌发离开的念头,范青仁拉着示意他稍安勿躁,因为不远处,那位总裁大人,正朝他们走来。

“岑总!”蓝又恩执着酒杯上前两步,正好挡住钟倪愤慨的脸,“今天的宴会很成功,祝贺你!”

“你客气了,如果没有你,PL不会有今天这番盛况。”男子一袭剪裁精良的黑色修身西服,将他修长的身形完美展现出来。他薄唇微勾,目光里却带了丝调侃。蓝又恩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身后的钟倪已隐隐有发怒趋势,她笑了笑,与他喝光手里的酒,转身示意范青仁先拉钟倪走。

两人匆匆离开,蓝又恩又取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他。

“这杯又是祝贺什么呢?”岑寂眯起眼。

“祝贺你不久后,将成为周家的乘龙快婿!”蓝又恩眉眼弯弯,笑容甚是灿烂。

周家,自然是指周牧。谁都知道,周牧为人强悍霸道,曾经在公开场合说过膝下只有周舒妍一个女儿,以后不想她嫁出去,希望能招赘,而且绝对不会亏待对方。岑寂何等心性,入赘这种事等同于侮辱,加上如今他自身实力雄厚,就更没有入赘的念头。

蓝又恩说出这点,是在讽刺他未来定然要面对的尴尬处境。

狭长的黝黑眼底闪过冷光,两人正在僵持,却听见宴厅入口处一片惊呼,宾客们纷纷仓惶退开。

“岑寂!你给我滚出来!”来者已年过半百,衣衫不整,面容憔悴黯淡,眼底却带着偏执与疯狂。他扫视会场,很快从分开的人群中发现目标人物,立刻猛冲过来。

岑定国!?这张扭曲的脸让蓝又恩惊异,然而更让她惊骇的是对方手里捏着一个玻璃瓶。

“好啊!你这个女人也在这里!好好!你们两个,一起去死吧!”岑定国已然失去理智,手一扬,玻璃瓶里的**照着两人头部淋去。

剧变来的太突然,那一瞬间她竟然怔在原地,脑海闪过亚然的面容——温宁的笑容,明朗干净的眉宇,最后定格成另外一张年轻的脸庞!

如果她死了的话——千钧一发之际,身体被人猛地抱住扑向一旁,他们的边上就是幻灯水池,她被扑倒在水池里,小腿在石台上重重一磕,登时传来钻心疼痛。

这一抱一扑的时间,酒店的保安已赶到,立刻将岑定国扭住胳膊摁在地上。

“你有没有事!说话啊,有没有受伤!”上面的男子在浅水里捏住她胳膊,几乎将那里也弄断。

蓝又恩没声好气的皱眉,“你这么摇……我怎么说话!”闻言,他立刻撤走力气,小心翼翼托着她腰将她抱住,“没事吧?”

“只是腿断了而已,死不了……”她拼命吸着气,希望能缓解这种疼痛。

周围散开的人群又围了上来,周舒妍泪眼婆娑的跳下水池,“岑寂!你没事啊!吓死我了!刚才真的吓死我了!”

又来一个穷摇奶奶!连带被一起摇晃的蓝又恩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没事!快点叫救护车,又恩腿断了!”他不耐烦的甩开周舒妍,将蓝又恩轻轻抱出水池。

身后,周舒妍又是一声尖叫,岑寂愈发不耐,冷冷回头,却看见对方捂着嘴指着他的手臂处,“你被泼到了!”

他抬起手,果然,手腕上方延伸至小臂处,衣服被腐蚀了一个大洞,里面的皮肤也有小部分被灼伤。现在看见才感觉到刺骨的痛,之前竟然完全没觉察。

蓝又恩拉下腰间的手,忍着疼靠在前来扶她的保安身上,“行了,你也受伤了,不用管我。”她在保安的搀扶下坐在旁人搬来的椅子上,一低头,却对上岑定国那双混沌憎恶的眼。

距离她最后一次登门岑宅的那个夏夜,她已经半年多没见过这位昔日的二叔。料不到,他竟会沦落至今日这种地步。

在大庭广众下行凶,他这辈子,怕是只能在监狱里度过了。

只是,她并不明白。就算罗丽达之后重组,也已经和岑家没有任何关系,她的八千万,应该能给他们一个稳定富足的生活。岑定国只是喜爱购买华丽饰品,并不好赌更加不好色,不可能这么快就用完那些钱,为什么会不惜一切向岑寂行凶?

难道——某个猜测浮上心头,她转头看向身旁男子。他托着受伤的手臂,冷眼凝视脚下的人,“二哥,你这是何苦呢?”

“你不用假惺惺,什么二哥!呸!从头到尾,你都只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早知道你会这样狠毒,当初就不该让老爷子领你和那个贱女人进门!”

岑寂的眼瞳骤然紧缩,蓝又恩从那眼神里读出一丝阴冷。他不再理睬仍在怒骂的岑定国,挥手让保安将他带离宴厅,一回头,目光又落在她身上。

“岑寂,救护车还没来,我先开车送你去医院吧!这伤不能拖!”周舒妍眼泪汪汪,却还是注意到他凝在蓝又恩身上的视线。

“你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坐车先去医院?”

“不用,我等救护车。”危机之后再回想刚才那一幕,若不是关键一刻他用手臂挡着将她抱住,现在毁掉的恐怕是她的脸。岑寂,为什么要救她?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他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皱了皱眉,转身朝外走去。